聖誕節到農曆新年之間那一個多月時間總是眨眼就過,我的新一年依舊在忙碌的工作下展開。年三十晚本來到我休假,可是我見急症室很多已有家室的同事實在非常渴望在大除夕晚跟家人團聚,加上父母正在郵輪度假,我決定自告奮勇跟同事調了班,於是乎繼中秋和聖誕後,連新年的晚上我都在當值。如果我是個普通公司的職員,這年的勤工獎一定非我莫屬。

  大除夕晚的急症室比起中秋和聖誕平靜得有點令人難以置信,我竟然可以連續坐在護士站看病歷和打報告超過一小時也未被打斷。Flora巡完病房回來,看一看我身後的鐘然後說:「你先去吃飯休息一下吧,反正現在……」
醫院向來充斥著各種迷信和禁忌,其中一個就是每次當醫護人員說出今天沒有人,今天很閒之類的說話,那個科室隨即就會開始忙起來。
「好的謝謝!我還不餓,先休息一下!」我預想到她接下來要說什麼,馬上打斷她的話。Flora立刻意識到自己差點說錯話,就摸摸旁邊的木櫃子口裏念著touchwood,touchwood。

  此時,Flora身後經過一個熟悉的身影,穿著毛衣白襯衫的鄭卓恆一邊肩膀背著公事包,兩手分別拿著一本小筆記本和筆,一邊走一邊不時回頭看,在筆記本上寫寫畫畫,然後又突然停下來仔細端詳頭上的指示牌,神態跟中秋夜在露台看見的一樣有喜感。我的視線跟著他走,只見他轉身沿路走回去後消失得無影無蹤。可是過了3分鐘,他又走回來了,用一樣的姿勢、一樣的神情,流露出一樣的迷茫。想到平安夜那天在那位病危的孕婦和他丈夫面前表現完美專業又可靠的醫生跟眼前這隻迷路的小狗竟是同一個人,我忍不住偷笑起來。四處張望的他終於注意坐在護士站的我,揮著手走過來。
「你還未認得路嗎?!你在這所醫院3年了不是嗎?」
「這裡是新翼!去年才啟用的。」他委屈巴巴的說。
「那你大可不必刻意來認路啊,反正你平常應該也沒什麼機會要來。」




「可是我已經有兩次被訪客問路答不上了,還有一次點錯了病人去了北翼。我可不想再耽誤他們,所以想說趁休息時間或下班前多過來走走,走多幾次應該就認得路了。你看,我還畫了地圖!」他一臉得意的向我炫耀自己在筆記本上畫的地圖。
連續兩晚當值結束後還有精神為別人做這麼多,我不由得衷心佩服他。
「你趕快回去休息一下吧,你兩邊眼袋快比你的公事包還大。」
「我這就是在休息啊!」他笑得雙眼瞇成一條直線,兩邊嘴角露出深邃的酒窩。
「好吧!今天就先這樣。」他深呼吸,猛地站起來,朝我做了一個敬禮的手勢後離去。當然這次也不出意料的,走錯了方向。
我哭笑不得,反正都到了吃飯時間,我順路領他往出口方向走。

「有人說過你性格很好嗎?」
「怎樣為之性格好?」
「就是說,你好像對身邊的人和事總是有無窮無盡的好奇和關心,就算被為難也能大方磊落的面對,就像內心沒有一絲扭曲的地方。」




「哪有這麼誇張?我只是想活得簡單一點,有想做的事就去做,想傳達的話就儘量用恰當的方式說出來,遇上問題的話想辦法解決就可以了。我不想把浪費時間糾結於無謂的事上太可惜了。」
到了分岔路口,我正打算道別,他卻沒有轉彎,跟著我繼續往飯堂方向走。
「嗯?你不是下班嗎?」
「是啊,我說下班,沒說不吃飯啊。」說畢他便快步走進飯堂仔細看著餐牌。
他雙眼定睛在餐牌上,繼續說:「不過說到底,我只是幸運而已。人要是受得多委屈的話任誰都會變得扭曲,我只是僥倖的沒有遇到太多試煉。每個人活著都有自己的難處,自己過得順利的時候就儘可能多諒解一下。」
 
我們各自買了飯,捧著餐盤在飯堂角落的二人桌坐下。
「說到這裡我還是不得不說,富同理心是好事,但經常你同理心過剩以致最後受苦的只有自己。就像上次你差點就因為何醫生一句心情不好,有點累,就替他準備英國研討會要發表的專題,明明那是他的份內事。你體諒別人的時候也要先顧及自己。」
 
上個星期一天在我們二人在醫院飯堂吃飯時碰見跟他同屬婦產科的何醫生,何醫生一上來就跟他說自己最近太忙了,身心俱疲,問鄭卓恆可否幫他準備下個月英國研討會上台發表需要用的資料,但又不打算把整個參與研討會的機會讓步。鄭卓恆一臉猶豫的,不知怎樣回答,很明顯就是不想但又不知怎樣拒絕,何醫生見狀便不斷哀求請他幫忙,說自己多慘多累。於是我主動說鄭醫生剛才已經答應幫忙籌備公益籌款活動,時間已經不夠用了,才終於讓何醫生死心。




 
「那真的難得要命!每次就算想拒絕,總是會擔心很多:會不會是對方真的非常迫切才求我幫忙的?他會不會有難言之隱?我不幫的話他會不會很絕望?然後就會逐漸說服自己:其實幫忙一下也不是不可行,況且事情總需要有人來做的吧?要是我也拒絕了,最後沒有人解決問題那怎麼辦?到最後還是會答應。雖然有些時候我也知道自己可能被當水魚了,但總是想著算吧,生活逼人,體諒一下就算了。」
 
「你體諒全世界,那誰來體諒你?生活逼他人,也逼你啊!你呢,似乎有忽略自己感受的傾向。善良是優點,待人親切之餘也別忘了劃清界線。」
 
「我會努力的了。啊!果然做人比讀書還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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