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就在聖誕假前幾天,我突然被通知獲教授挑選為5個能在平安夜至除夕夜一星期間在醫院實習的學生之一。這絕對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皆因聖誕期間的醫院堪稱全年最混亂最忙碌的一段時間,各式各樣的病人和狀況都有機會出現,換言之就是滿滿的學習機會。我打電話跟張俊軒簡單說明了一下情況,他也毫不猶豫的表示理解。
「抱歉不能陪你試飛,雖然這樣問有點厚面皮,但你要不考慮一下叫其他人陪你去?還是活改期?你自己一個去我始終不太放心。」
「寒假期間全世界都回老家了啦,誰有空陪我?況且這是我跟自己的約定,要在這個年代的最後一天起飛!誰知道呢?說不定就沒有明年了。再說了,我看天氣預報說除夕過後又開始下雨天了。放心吧,我自己OK啊,成功之後下次讓你做第一個乘客!我會多拍照片曬給你看的。」
我始終放心不下。
「但你最好還是不要去太偏僻的地方,可以的話儘量去受遊客登山客歡迎的位置吧。還有,記得跟宿舍的人交代一下,一定要確保有人可以關注你的狀況。我那天電話會儘量跟身,你記得……」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到時候會戴5個頭盔穿8件避彈衣出去的,不用擔心。」
 
 
  到了除夕夜當天,也許大家都選擇到倫敦或者其他大城市迎接千禧年,醫院居然出乎意料的比以往清淨,教授於是著我們提早結束實習。我連忙收拾好行李離開醫院趕往火車站,說不定能趕得及在晚飯時間跟張俊軒碰面。連續好幾天通宵達旦工作的我踏出醫院時才發現一大片烏雲正慢慢覆蓋天空,毛毛細雨灑在我的臉上,可我已顧不了那麼多,用最快速度向車站飛奔。一路上雨勢漸強,我靠著車窗,不禁擔心張俊軒今天的飛行計劃會否因此泡湯。我的視線隨著窗外滑落的雨點走,滑到底了又再抬頭追蹤另一滴雨水。
火車到達終站後我提著旅行袋小心翼翼踏上濕滑的地面。就在我離開車廂的瞬間電話鈴聲馬上響個不停,我站在月台後方放下行李按下接聽鍵。




電話另一頭傳來一把中年男人的聲音,我被告知一個事實:張俊軒已不在人世。
是的,就這樣。就似是套陳腔濫調的電影,卻又毫無鋪墊。
The burning log bursts in flame and cries, ‘This is my flower, my death.’
燃燒的木塊化成了煙,說:這是我綻放的花,也是我的死亡。
-泰戈爾《漂鳥集》
 
 
  人類可以很堅強,像張俊軒克服了種種障礙和創傷,憑一己之力達成了飛天的夢想,可上天彷彿就在嘲弄著脆弱而不自知的人類,就在他試飛成功後回宿舍的路上因天雨路滑向後摔了一跤,後腦勺著地。起初時以為並無大礙,馬上站了起來繼續走,可是回到宿舍後不久就因為腦積血突然就過世了。整件事突然得不像話,就連寫進電影情節裡也嫌平淡。可是人就這樣沒了,就是那一秒間注定了他的生命會在幾個小時內終結。我有時覺得這也太兒戲了吧,怎麼可以這樣?跟電影不同,人是可以毫無緣由也無預兆的在剎那間就被悲哀和傷痛吞噬。曾經在很長的一段歲月裡我都認為人生的本質是沒有道理可言的,世事本就混亂得一塌糊塗,會發生的事情無論如何都是會發生。

  我意識到在這片土地上對我最重要的兩個人都已經離我而去了,人總是在長大的過程中不知不覺的走散,甚是不是漸漸的疏遠,而是一夜之間就忽爾失散在人海,最後散落在星河。不管我往後如何努力回想,他來找我那天的一切記憶就像被那場朦朧細雨掩蓋了一樣,迷濛且不完整,只記得他親口跟我說的最後一句話就那麼剛好是goodnight。生命就是會冷不防殺你一個措手不及,明明那天就跟其餘的任何一天無異,也就是說,任何一天也可以是最後一天。
  我從殮房走出來,坐在醫院走廊的椅子上。那時已接近午夜,電視機直播著倒數節目,歌手載歌載舞,還有各類遊戲環節普世歡騰的的氣氛與愁雲慘霧的殮房形成強烈對比。踏入0時0分,璀璨的煙火綻放如花,歡呼聲響徹整個海傍。我頭向後靠著牆,盯著電視看,雙眼卻無法聚焦,電視內的喧鬧也刺耳無比。時間來到2000年,千年蟲危機沒有爆發,地球沒有迎來終結,我的世界如像要毀滅般劇震。
張俊軒隨著一個時代落下帷幕悄然退場。我們的故事從他19歲的時候開始,在我19歲的時候劃上句點。1999年12月31日,他離開了,如願的飛往天上。只是命運在最後一刻才揭曉,那是單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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