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t still my heart, do not raise your dust. Let the world find its way to you.
靜止吧我的心,不要揚起塵埃,就讓這世界找到通向你的路。
-泰戈爾《漂鳥集》
 
   某天睡前跟李天愉聊起了將來的路向。
「吓?你還沒想好大學志願?!那你那麼努力讀書是為了什麼?」
「為了考好A-Level啊。」
「嗯。然後呢?你知道你有點莫名其妙嗎?就好像你不停拼命的往前跑,但還不知道終點在哪。」
「人家不都是這樣的嗎?誰會知道人生的終點在哪?」
「是這樣說沒錯啦不過……欸你幹嘛扯到那麼遠?我只是在說大學的事。」
「我是說我不知道啦,真的。」




「你要不要考慮去當驅魔師?你身上有一種純淨的力量,讓人感覺很詳和。」李天愉坐直身子做出打坐的姿勢,深呼吸閉上雙眼。
「哈…說什麼呢。」我沒好氣的回應。
 
  隔天我們在學校跟其他同學聊天時我才發現他們竟然都有想做的事,想成為的人。玩得最瘋的Natalie想成為全世界最出色的公關,就連以往吊兒郎當,每天發白日夢的Liam都有個當旅行攝影師的夢,我卻連自己幾個月後會在哪裡做什麼都毫無概念。
晚上睡前我跟李天愉面對面坐在各自的床上。
「怎麼個個都有人生目標?死啦,被大家這麼一說我才想,自己究竟是為什麼生存?哇,不得了,突然遇到前所未有的生存危機。」我雙手按著心口半開玩笑的說。
「我反倒是挺羨慕像你這樣的人。像我這樣的人都是有放不下和求不得的才會這樣執著。那些在意的人或事成為了人的軟肋,執念越少,弱點越少。有所求的人會為了愛而不得痛苦,無所求的人卻能為了任何事而活,也能因為任何事而幸福。
「我應該過怎樣的人生呢?我開始有點怕自己會繼續這樣下去,像個沒靈魂的軀殼過一輩子。」
你啊,就繼續這樣過吧。順利的時候就心存感激,坦蕩蕩的快樂,若是有幸一直一帆風順的話就一直快樂,不用想得太複雜。有時候看著你就像看著一幅掛在牆上的油畫,雖然畫裡風光明媚的世界不屬於我,但光是看著也會讓人心情愉快。所以你的快樂不只是你的快樂,偶爾也給了我希望,所以我衷心祝福你永遠都快樂,不必要經歷的難處就永遠都不發生。」
她話語間那隱約的絕望感令人無法忽視,如果可以的話,我多麼的想把自己的運氣和快樂分給她。




「油畫?是說做個中看不中用的東西嗎?那就是讚我好看的意思,謝謝。」我打趣說。
「我認真的喔!雖然沒有見過你的家人,但從你口中描述的他們簡直是我的偶像。我的目標是讓我愛的人可以一世當美麗而無用的人,哈哈。不缺愛也不缺錢,每天只要負責笑就可以了。」
我深深感受到她是個無比強大的人,從不把自己的不幸訴諸世界,縱使自身千蒼百孔卻仍能不毫無保留的愛其他人。
「可是我感覺自己做不到,因為我是個軟弱的人。」一秒下來她又彷彿沉進了深海。
我們誰都沒有再說話,但她最後的那句話徹夜縈繞在我腦海,一股無力感如海浪般在我體內流淌。
 
 
  我閉上雙眼,再次睜開眼後發現自己正透過一扇大玻璃窗看到之前在夢中見過的那間幼稚園教室。玻璃上的倒影折射出我身後一座滑梯,旁邊還有搖搖板和獨木橋,看來我正身處幼稚園的遊樂場。我轉過身,看見角落的鞦韆坐著上次夢裡碰見的中年男子。這次他身穿休閒褐色棉質衛衣白色褲,沒有戴上眼鏡,雙腳微微的搖擺。那我呢?我低頭查看,發現自己竟正穿著入睡時穿著的睡衣褲,頓時面紅耳赤,尷尬非常。那男子朝我揮手,拍拍旁邊的鞦韆示意我過去坐下。
「咦,懷舊格仔睡衣!」
「穿什麼在這裡出現又不是我能選擇的……」




「哈哈,你現在還是很愛穿格仔睡衣。你總是說睡衣要穿整套的才睡得舒適。現在的人管這叫儀式感。」
雖然他上次就說過自己是我的丈夫,可當他親口一字不漏地說出我常說的話時還是令我十分詫異。
「對啊,穿睡衣就是要一整套的!」
「你近來好嗎?升大學了嗎?」
「現在還是98年10月,現在剩最後幾個月就考A-level了。」
「你讀書肯定沒問題吧,區區phychembio難不倒你的。」
「讀書方面就還好吧,最重要還是要穩住成績。但我對自己的將來真的毫無頭緒,你能給我一點提示嗎?」我按耐不住好奇,渴望從他口中一窺未來的模樣。
「欸,遊戲規則可不是這樣的。我只能說,你無時無刻都要記住自己所做過的每個決定都是有自己的原因,而且是重要且有意義的。」
他這深不可測的態度讓我更爲忐忑。我靈機一觸,巧妙的再提問。
「啊!那你知道我的室友李天愉嗎?你有見過她嗎?」
「Joyce?那當然!她可是你最好的朋友,我怎麼可能沒見過她。」
看來至少我跟李天愉一直到二十幾年後都很親近,太好了。
「那你第一次見她是什麼時候?」
男子洞悉了我的小心思,瞇起眼看我。
「你想知道我是誰嗎?」




「嗯!」
「我的中文全名是……」他故意放慢語調故弄玄虛。
要是他不是我腦海中想起的那個人那怎麼辦?忽爾間我又害怕聽到答案。
他欲言又止,從鞦韆上下來,背對著我往後方的大樹走,我緊隨其後。
「哈,我怎麼可能告訴你!」他在樹蔭底停下,回頭看我。
「你現在是不可能知道的,在你認識我的那時候也不知道,但到了某瞬間你就會明白了。啊!是這個人沒有錯。」
呼,計畫失敗!我沮喪的低下頭。
「不過呢,我可是從一開始就很肯定。」
「嗯?」我抬頭碰上他的視線。
深邃的五官笑起來特別溫柔,教人心安。
「那叔叔你是個怎樣的人?這個總可以透露一下了吧?」
「唔……我太太說過我是個懂得怎樣令自己幸福的人。」
「我嗎?我這樣說嗎?但我現在連這話是什麼意思都不懂啊。」
「現在開始思考吧,自己是個怎樣的人,怎樣的生活最能令你感到幸福。活到我這個年紀就知道,這件事真的非常重要。」
遠方的夕陽緩緩降下,金黃色的光暈灑照在男子筆挺的鼻梁上,他的輪廓隨著夢境漸漸褪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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