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之後我才注意到原來那個男生跟我一樣,至少週一到五下午都會待在圖書館,直到我在晚飯時間前離開時他也一直一動不動坐在角落的位置看書。雖然有好幾次跟他對上了眼,但雙方最多都只是點頭打招呼。相顧無言,直接無視又不太禮貌,這種半生不熟的距離讓我每次走進圖書館前都不禁感到負擔。就正如想要確保自己答錯就必須先知道正確答案的道理一樣,我後來甚至在一踏進圖書館就先確認他的位置,然後故意迴避那個方向以確保不會再跟他的視線相交。如是者,我在每天尋找他的身影中過了兩個月。
 
秋去冬來,我在不知不覺間順利度過了預科的第一個學期。臨近聖誕,寄宿生紛紛回家與家人團聚,雖然Joyce的父母跟我的一樣留在香港,但她今年聖誕將會跟她男朋友一家一起過。這個男友是她在三年前初來英國留學時候認識的同學,二人雖說交往超過兩年,可是撇除中間不斷離離合合的時間,真正一起的日子可能不超過一年。看得出來Joyce對男友十分依賴,每天都要通至少兩次電話,逢週末都會來回坐4小時火車相見。起初我以為他們感情很好,但三天不到兩天二人就在爭吵,吵完後就躲在被窩裡放聲大哭,每次到了第二天都是她主動打電話道歉求饒。在感情上是白紙一張的我其實不能理解她對維持這種關係的執著,在我看來她受到的傷害一直比得到的快樂多。她說愛必定伴隨著痛,我心裡疑惑她到底一直以來是如何被愛著。不過總之,因為Joyce外宿一週,宿舍裡基本上就只剩下小貓三四隻。那時候沒有智能電話,社交媒體也未算盛行,一個人留在房間除了看書之外基本上就沒有什麼好做。而且校方也趁著放假裝修宿舍公共空間和修理旁邊的球場,每天早上8點正我都會準時被電鑽聲吵醒。既然無聊,我在聖誕週也繼續天天呆在圖書館,甚至一早就去,待到晚上。
 
冬至這天早上我跟爸媽通了長途電話,我跟他們說宿舍裡會有聖誕派對,我一點也不孤單。事實上我也沒有說謊,平安夜那天的確會有派對,可我並不打算參加,跟不熟悉的人玩集體遊戲唱聖誕歌簡直就是煎熬。與其浪費能量在非必要的社交應酬,還不如在圖書館看看書聽聽CD。
 
我吃過午飯後如常去到圖書館,館裡的人寥寥可數,坐在櫃檯的男職員托著頭凝望天花,周圍無比的幽靜,我甚至能隱約聽到自己脈搏的跳動聲。那個男生一如既往的坐在角落的位置,戴著耳機低頭看書。我翻看書櫃後拿起了泰戈爾的《漂鳥集》,到平日的位置坐下。和暖的暖氣充斥著寂靜的空間,環境舒適得就像蓋著被子躺在沙發上的感覺,加上連續多天晚睡早起引致睡眠不足,我在不知不覺間進入了夢鄉。
 
在夢裏我正坐在一間教室,從壁報板上的照片來看應該是幼稚園的課室,但肯定不是我自己念過的那間,而是一間陌生的幼稚園。我坐在小板凳上,周圍一切設施,桌子和書櫃都顯得十分矮小。我四處張望,一名穿著西裝的男人背對著我,蹲下來正翻看著書櫃裡的圖畫書。
對這個狀況一頭霧水的我站起來打算離開,那個男人聽到動靜後轉過身來。原來是個年約四十多的中年男子,戴著黑色鋼框眼鏡,散發出一種幹練且學識淵博的氣質。他看見我的當下似乎有點吃驚,仔細打量我後神情中的驚訝轉化為親切的笑容,像個等待了客人很久的主人家。




「Hi,初次見面,你好嗎?」
畢竟眼前是位跟自己父母年紀相若的長輩,我馬上調整坐姿,正襟危坐的回答:「你好,啊。。。我很好。請問你是?」
看見我緊張的模樣,那男人噗的一聲笑了出來,站起來走到我對面坐下,一雙無處安放的長腿屈坐在小板凳上,顯得份外滑稽。
「我?」他歪著頭,得意的說:「我是你老公。」
啊?這人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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