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26.傳送石
 
        門前的電冰柱一蓋而下,鎖住冰牢裡的人,我冷眼看著裡面沒了掙扎的男子,鐵鏈將他兩手懸掛著,裸腳踩在冰台上,還特意給他裝上腳鏈,慎防他再次逃出。
        他的墨鏡早被人粉碎,現在露出難受又疲倦的小眼睛,可算是諷刺,那有型有格的外表如今剩下氣數已盡的模樣。
        有人從黑暗的走道前來向我匯報:「譏爾,她仍是遍尋不獲。」
        我內心一沉,瞥了眼我手裡拿著的琥珀螢石,便將它放回口袋裡,交代一句:「別讓任何人知道。」
        我離開冰牢,到下一層的冰牢去,這個冰牢的電冰柱被粗暴擊毀,留下微弱的電流在作動。我查看門邊被破壞了的冰柱痕跡,那人孔武有力,並在其中幾條殘缺的冰口上留有鮮血。我用指頭沾了點,放到舌尖上一嚐,血味裡有奇怪的金屬味,而且不是黑城人,是哪來的人?
        我跨過冰柱進入冰牢,望著同樣被擊碎的鐵鏈,難以聯想到她有誰作為另一個救兵。
        捉拿葛萊不是十分困難,畢竟他對城堡的出入口並不熟悉,身上還帶著火柴和火油,那氣味很好找,加上魯斯古丁的千里眼,他們簡直無所遁形。於是我用沾了毒液的毛巾從後將他毒暈,成功交給達坦。




        只是沒預計到在這短暫的時間裡,她居然不見了,而且是跟別人逃走了。
        居然不辭而別。
        不過想想,她曾說拿到左眼之後便各行各路,無庸置疑是履行了,看來是太早把左眼還給她。
        「最後一個白城人都關進冰牢了嗎?」門外這一聲把我的思緒抽回來,我抬眼見魯斯古丁小心地走進來。
        「嗯。」
        「這裡發生什麼事?」古丁的黑眼睛打量著四周。
        「有人在冰牢動用武力。」
        他恍然大悟:「是,我的手下說那個罪孽深厚的人在這裡逃了。」
        我皺眉,從沒聽及過:「誰?」
        「歷史人物,偷光者。」




        濃烈的玫瑰木莓味飄進來,魯斯柔雅拉加入對話,雙手抱在胸前滿嘴不忿:「我好端端的生日和女王加冕典禮就這樣給那幫人毀了!現在還有漏網之魚?」
        「他已經不在城堡了,你不用擔心。」
        柔雅拉摘下她的鑽石皇冠,對古丁說:「替我通知坦達,我要補辦一次加冕典禮。」
        古丁點點頭,瞥了我一眼才離開冰牢。
        我正想隨著古丁離開之際,柔雅拉拉住我手臂:「那女的送走了嗎?」
        我面目無情地點頭。
        「那就好,要不然我那顆五角形黑石便浪費掉了。」柔雅拉邪魅一笑,向我靠過來,又道:「你我都知道她不可能是你妹妹。」
        「有什麼分別?」我淡然地說,然後抽開她的手離開。
 





 
        坦達召見我。
        兩扇高大的黑門轟隆打開,我和古丁一同進入大殿。內裡二十多年不變,仍是冷冷清清,像荒廢的鬥獸場。兩旁有一排排壯大的圓柱,一直伸延到盡處的高台,是用冰打造的王位,如今空空如也。
        坦達在高台前站著,矮小的他雙手放在後面,頭頂光滑無髮,長著雙駭人的大眼睛,而且瘦骨嶙峋,但頂著一鼓無形的威嚴。
        二十多年前,暗族首領卡端拉斯受重傷,久久未能復原,因而讓坦達代替他處理事務。坦達多年來表現了他的忠誠,任何大小事務都替卡端拉斯處理妥當,後來便委任他暫時成為副首領。於僕人的層面來說,是前所未有的榮銜,也因此惹來不滿。城堡內對他恭敬的,成為他的手下;對他不服氣的,避而不見。
        不過近年處理乙姬一事上辦事不力,卡端拉斯便沒收他使用法力的次數,剩下像術和呼風之術。
        黑城人偏好各種像術,仿照蛇、鹿、鳥、馬等等,想將自己變得與眾不同,同時讓人生畏,於我來說都是虛有其表。
        我微微鞠躬,向坦達行禮,他無視我,直接問古丁有什麼事。
        「魯斯柔雅拉要求補辦加冕典禮,希望你能再次出席。」
        「不必了,典禮已成功進行,找天招集成員出席她首個女王會議就可。」
        古丁對坦達的安排沒有意見,點頭認可。
        坦達眼眸一轉,落到我身上說:「至於你,繼續密切保護魯斯柔雅拉,別再擅自走了去。」
        我點頭。
        「你的妹妹放出來了嗎?」
        「放了。」我淡淡回應。




        「我怎麼沒聽說過你有妹妹?」
        「我是沒提及過。」
        「管好她,別再惹事生非。」
        「是的。」
        坦達向我們走近,雙手依然放在後腰,穿著一成不變的黑衣,袖口殘缺,褲口上打了幾個洞,但他堅持不更換。
        「乙姬一定在黑城裡,無論是什麼原因,都一定要將她活捉。卡端拉斯大人說要先見她。」
        古丁鎖緊眉頭,對於父親改變主意要活捉她感到匪夷所思。
        「為什麼?」
        坦達沒多解釋,輕描一句:「卡端拉斯大人有更好的安排。」
        古丁還想追問,但坦達直接跳過他,再說明:「已有通報說乙姬有雙黃色的眼睛,是一個很罕有的特徵。早前我已派人逐戶搜索,所有女性都不放過。如今將剩下的追查工作交給你們,要做到滴水不漏。」坦達嚴正交代。可笑是黑城人慣於黑夜,要分清楚色調時像色盲,居然將她那雙如夕陽柔美的眼睛,說成是黃色,明明更接近橘色,不是有誤導大眾的成份嗎?
        下一刻,坦達的大眼睛瞪向我:「然後就是,聽說也門近來的動向相當可疑,常常忽然消失又忽然現身,像某人一樣。」我深知他意指我亦同樣有怪異行動,對此我沒什麼好解釋的。
        見我無言,坦達續說下去:「我們查探到也門在秘密處理一些事宜,你作為他的徒弟,是否已知道此事?」
        我想起幽山上,也門師父向我說的計劃,但我這樣回話:「也門已脫離我們群組好幾年,我在外流浪多年也沒有見過他,他的動向和計劃我自然不了解。」
        坦達發出「嘖」一聲,不屑一顧的從我們身旁走了去,回到高台前。
        「你若然有也門的消息,必須通報。」




        「是的。」我低頭說。
        「你先退下。」
        我聽命,對坦達和古丁點頭行禮後,便離開大殿。
        黑門轟隆關上,我隨著深息一番。
        事情變得許複雜。也門師父本來與坦達同樣佔有相當重要的地位,不同的是也門野心較大,也有許多想法,希望能改善黑城人長期內鬨的心理。可惜卡端拉斯不認同,顯然認為亂中才有序。於是也門離開暗族,跟所有人斷了關係,除了我。他重新在外面招集意念相同的追隨者,偶爾會寄信給我,直至我離開了黑城便沒有聯絡。如今他打好算盤要自立門戶,感覺會掀起一場大規模的內鬨。
        我一離開城堡,便察覺到有人在跟蹤我,看來坦達已開始監視我。在漆黑之中我急步前行,只要走進五角巷亂走幾個彎,那種普通的三流手下便跟不上。
        這五角巷是黑城有名的狹窄迷宮路,只有一個人的身位,也是主要道路,能通往黑城各個地方,必須要記住彎路次數和方向的順序,才能到達你想去的地方。
        應該是轉入第五個角落,那人便跟丟了。我數到第八個轉角的左邊,一直走便到達謎洞。我推門進入,門上的鈴鐺隨即敲了幾聲,在吧檯收拾中的阿祖抬頭,見到來者是我隨即顏笑逐開:「是譏爾啊?這麼有空來?」
        店內空無一人,只有細微的音樂聲。
        「老常來一杯嗎?」祖問。
        「嗯。」我坐到吧檯前,阿祖便用打火機點起蠟燭,讓黑暗多了分暖光。
        他一邊調酒,一邊說:「我以為你會很忙,暗族下命令逐戶查女性,又在街上隨便捉人回去,害大家都不敢隨便出門。」
        「我也是今天才知道。」
        阿祖搖了搖鐵杯,然後將紅色的烈酒倒到放了蠍子的杯裡,再加入蛇汁,最後放顆眼球作裝飾,送到我面前。我拿起它,聞聞酒精香氣才喝一大口。
        「跟著你的那個女生呢?」阿祖問。




        「走了。」
        「走了?你嚇走人了嗎?」
        我放下酒杯,盯著阿祖,一語不發。阿祖隨即笑笑,輕拍我的肩,又說:「別板著臉,就是你這張嘴臉才惹得女孩子哭。」
        我皺眉。「什麼時候有?」
        「經常吧,你有什麼時候體諒別人的感受?」
        我瞪著他,拿起酒喝。不消一會,他又恍然一悟:「不過走了也是好事,現在黑城比以前更亂七八糟。」
        「或許吧。」我把酒喝光,放下空杯給他,然後問:「柯瑪今天有營業嗎?」
        阿祖點點頭,我便跟隨他拉開黑布進入廚房。內裡整齊乾淨,沒有客人連油煙味也沒有。我們穿過廚房,打開鐵門,走過一條陰暗的通道,阿祖便停下。
        「你小心,這幾天柯瑪心情不太好,大概跟暗族有關。」阿祖臨行前給我一句。
        我推開笨重的木門,內裡萬年的木頭味旋即撲鼻而來,四面牆壁上用黑架保護著藍焰火舌,底下是三個到腰間的長木櫃,圍住我。我在前面的木櫃上輕拍小鈴鐘,企圖喚來柯瑪,但等了好一會也不見人,於是我再拍鈴鐘,柯瑪才赫然推開兩扇小木門走出來,一臉不滿地看看來者何人。
        「是你啊……」柯瑪一見我才緩下急躁的臉色,站在木櫃前,摘下金框眼鏡,疲倦地用雙手撐在木櫃的桌面上。
        「暗族的人沒讓你好過嗎?」我問。
        「是啊,都快營業不下去了。他們要求我交出所有黑石,不讓任何人有機會進入黑城。」柯瑪頂著一頭白髮,穿著白色的背心,同時頂出白色一塊的小肚腩。他唇上有兩撇灰白的八字鬍鬚,皺紋長滿臉上,他微微俯身低語:「坦達還交代,若然你出現在我的店裡,要立即通報。」
        我無聲地吸了口氣,低下頭道:「就當我最後一次來找你。」
        柯瑪隨即逗趣一笑:「別傻,我不會打小報告,他們也拿我沒辦法,畢竟所有傳送石都是我在供應。」




        「話雖如此,也不要輕視他們的蠻橫。」
        「我知道我知道,那就當你最後一次來找我。」柯瑪點點頭,重新把金框眼鏡戴上。「說吧,有什麼需要?」
        我把口袋裡的琥珀螢石放到桌櫃上,它毫無光澤可言,且凹凸不平,連著一條黑繩作為項鍊。
        「要怎樣知道另一顆石頭的位置?」
        柯瑪看了眼琥珀石,便道:「你不會知道它的位置直至它發亮。」
        我蹙眉。
        「我不是告訴你了嗎?這顆螢石只有受到威脅時才能發揮作用,除此之外它不作另外用途。」
        這是我早幾天購買的奇怪螢石,他向我介紹是一種新石頭,聽起來不賴又有用武之地,我便買回去,誰知沒有即時達到我想要的效果。
        我一聲不響把琥珀石拿回來收好,然後向他提出一個請求:「我需要傳送石,你能給我多少就多少。」我拿出數個銀色的奧魯幣,柯瑪卻深息一番,我知道這樣會為難到他,因為暗族已要求交出黑石,傳送石更是或一不可缺,定必為數不多,但我沒辦法。
        「坦白說,譏爾,現在不是好時候。除了暗族的人,還有其他人打著算盤想拿到傳送石,方便逃逸。我真未有足夠的傳送石。」
        我盯著自己的奧魯幣,無可奈何之下跟他說:「記得上次我進來幫你打發那些人走嗎?」當日我還帶著雲門曦來謎洞,眨眼已是許久的事似的。
        柯瑪聽到我這樣說,有著半迫脅的意味,令他拉起張嚴肅的臉,可他知道,當日我的而且確幫了他一個忙,趕走了那幫像術的滋事份子,不然他店裡的石頭和水晶會被偷去不少。如今我提出的舉手之勞,他定必不能欠奉。
        「別再這樣對我說話。」柯瑪低沉一聲,然後蹲下,在櫃裡翻找了一會才拿出一塊石頭放到桌面。
        這不是傳送石,不是灰色的蛋石,而是一塊薄而長的藍色石片。
        不等我開口問,柯瑪便解釋:「傳送石我是真的沒有了,這塊藍石能讓你短暫隱身,斷開一半就能用。」
        聽起來不錯。
        柯瑪將桌上的所有奧魯幣收下,然後打發我:「走吧,我不想坦達的手下闖進來捉人。」
        我收起藍石。「柯瑪,謝謝。」
        「希望這真的是你最後一次來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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