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暮之城》: 去向
12.去向
說實在,不單止外面黑得不可預測,連帶在這燈塔內,也黑得讓人發冷。
我在飯廳上多一層,便是一間睡房。我花了點時間打掃,最後把睡房和飯廳清潔乾淨,但都無法覺得幸福,因為這裡實在太暗了,好像整個世界都是灰色的、暗暗的。我知道這裡已經比外面好得多了,起碼能勉強看得見一些東西,但又黑又安靜的地方,令我不由自主地感到害怕,因此躺在床上久久也未能睡著。
於是想到葛萊。
他一定很想找到我,也會擔心我吧。能找到去沙鎮確實不簡單,如是這樣的話,會否驚動到那邊的人?他不會被莎莉亞囚禁吧?
不行,我越想越多,根本無心睡眠,於是我回到飯廳,決定看那本書。
這本厚書連書名也沒有,只頂著黑色的硬皮,泛黃的紙張一頁比一頁殘缺,翻了好幾頁也沒有一張圖片。那些文字我花了好一會才讀得懂,大概說明黑城的由來,是源於白城把所有光都偷走。其後某一天,燈塔上忽然多了一盞燈,有傳是黑城暗族第一任的首領為了讓城裡有一點光,便跟白城的人進行交易,換來這座燈塔的一顆大燈泡。正如那傢伙所說,起初是用來給航海的人定位,將武器運送到黑城,後來需求減少,運送的人又越來越覺得黑城帶來威脅,便斷絕來往。後來由於人們開始習慣夜行生活,對於有光處反而感到不安,認為無法在暗裡進行他們的活動。最後一批人闖進燈塔,把燈打碎,自此再沒有半點光殘餘。
為此,我好奇地走上頂樓,沿著旋轉樓梯,打開了生鏽的鐵門。上面刮著風,依稀地有點暗光似的。中間放置了一台迴轉機,是提供電力給燈的機器?我抬頭望,就見到書中所寫的燈泡,現在只剩鎢絲。
我沒在上面呆太久,畢竟風很冷,而且不知道有什麼危險。
當我下樓回去時,便撞見剛回來的他,臉上居然帶著幾道傷口。
「怎麼了?」我問。
他沒回話,從我旁邊的樓梯上去,剛巧瞧到他的手還滴著他黑色的血。我早該知道他來自黑城,誰會流著黑色的血?而且……
我靈光一閃,忽然醒悟,只有族人才有天生的法力,在成年之日啟動,而他,兩個字的名字,叫譏爾,怎可能有黑色的血液之餘,還能在刀上用血傷人?還有翅膀!我怎麼沒想到?他才不只是個僕人這麼簡單。
而按照書中所記載,黑城只有一個種族──暗族。
他是暗族?那不是他的真名?或是他在冒充誰?
我站在旋轉樓梯好一會,猶豫著要上還是下去,我決定不了。
如是真的,那麼我就以白城雲族身分,與一個暗族的人立了可怕的契約,這輩子都受黑暗的約束。若是給母親知道,她會如何處置我或是生氣呢?不敢想像。單單是讓葛萊知道了的話,已難以想像。
可是現在才想這件事已太遲,我也無法顧慮這麼多,畢竟大難臨頭,這也是唯一可以鎖住他,不讓他隨便將我的消息傳出去,暫時保住我的小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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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我沒跟上去,我在唯一的睡房裡休息,身體和精神也終於累了。
第二天,我感覺精力充沛,到廚房找吃的時候,見到他站在餐桌前閱讀那本厚書。他個子很高,加上他專注的神情,一動不動,看起來像一座雕塑。
他是暗族人的話一點也不出奇,憑他那種氣場和能力,是我太遲鈍才沒第一時間深思到他的來歷。我也不打算跟他認證,反正他不會回應吧。我只要專心在利用他就好了,靠他闖到灰城後,便把他甩了。
我四處找找看,都沒發現有吃的,我才迫不得已問他:「能找點東西吃嗎?」
他好像這才發現我在那樣,抬眸恍然。我很好奇他到底有沒有睡覺,眼睛雖有明亮的綠光,眼底的黑眼圈卻總是看起來很憔悴。
「待會。」他合上書本,雙手撐在桌上,盯著在對面桌傻傻地站住的我,嚴謹地說:「我找到北斗的下一個目標了。」我正想高興一下之際,他冷冷地再道:「聽清楚了,北斗是個心思細密的人,也很貪心,吃虧的事情他一定不會做,所以要向他取回那顆真相之眼是不可能。我能做的就到此,接下來你得自己想清楚是否真的要這樣做。」
我不禁咬下唇,遲疑著。不知是否太餓的關係,我思考不來,唯有在廚房倒點冷水喝,才問他:「那個目標是誰?能找到嗎?」
他低頭,好像在嘆氣,不一會才回應:「不易找,是幽山上的獨角馬。」
我怔住,拿著玻璃杯愕然起來。
居然是一隻馬?這人也太瘋癲了吧。傳說獨角馬擁有靈力,是不會說話的治療師,亦有說有些人千里尋馬,為了長生不老,或是讓人死而復生,都只是一種以訛傳訛的說法。唯一肯定的是,此馬不好找。
那個叫北斗的人打算私有這隻馬嗎?
「他要牠來幹什麼?」
「他如此愛珍藏奇珍異物,可能是要牠的獨角,我不知道。」他在旁邊的掛衣架拿下黑袍,說:「走吧,去找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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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依然冷而黑,他帶路時,我只能盲從。大概在一個後巷中,他打開了一扇木門,裡面的嘈雜聲隨即充滿耳朵。
我隨著他進去,裡面有著奇形怪狀的人,有的帶著鹿頭套,有的伸出蛇舌,魅惑地看向我們。我會瞧得見是因為內裡有淡淡的黃光,認真一點看,是每一張檯上都放了小蠟燭,讓這裡格外有情調之餘,也稍為照亮了黑城人的奇特。我收起視線,免得嚇壞自己。
當我以為是餐廳,但經過一張桌子時,聞到有濃烈酒精味後,我確信這裡比較像是酒吧。
我隨著他走到吧檯,那邊有位正常模樣的年輕人正在擦酒杯,他渾身都是紋身,見到他前來,眼神瞬間像桌上的燭光一樣提亮起來。
「譏爾?許久不見了!」
「是啊,祖。」
「執行任務嗎?」
「嗯。」
我只露出半張臉,那個叫阿祖的人瞧到我,但沒作聲,看來也好奇我是誰,不過叫譏爾的他沒介紹我,只若無其事地說:「給她一份正常的餐點,然後老常來一杯,我們坐那邊的角落。」他用拇指在耳邊指向後,便帶我到店內的最角落位置坐下。旁邊都沒有人,但感覺不少人向我們投來目光,似乎都認識坐在我旁邊的那一位。
「這是哪裡?」我低聲的問,眼睛仍不離在座的每一位,看他們也在竊竊私語,眼神通通曖昧不明。
「謎洞,平民的酒吧餐館。」
「為什麼他們都注意著我們?」
「只是好奇你是誰而已。」
「我?」我轉頭面向他。
「大概是你沒有黑城人氣質吧。」
「我該要有什麼氣質?像他們那樣千奇百怪?」我心裡還想道出:難不成要像你一樣深不可測才是有對的氣質?
他罕有地微微挑起一根眉毛盯向我,不知他臉上的表情是什麼意思,覺得我可笑?
此時,阿祖遞來餐點,給我一份所謂的「正常餐點」,有茄汁豆、漢堡包和沙律。而他則是一杯放有蠍子、上面浮著眼球、還飄煙出來的紅色液體。
我皺著眉問:「這是什麼鬼東西?」
阿祖仍未離開,聞言噗哧一笑,向我解釋:「這是有毒的辣酒,但喝起來香香甜甜,是譏爾常喝的拉噗克姆琛。」
聽完,我眉心更是捲得緊,天底下竟然有人會喜歡喝有毒的酒?
「不用告訴她這麼多。」譏爾拿起酒杯,毫不猶豫喝了一大口。
阿祖嘻嘻笑了笑,便不打擾我們。我轉頭看向這傢伙,喝得津津有味似的,不禁又問:「喝這東西有什麼好處?」
「強身益壯。」他目光淺淡,輕挑地瞄向我:「要試一口嗎?」
我懷疑他是不是想害我,但又想要嘗試一下,畢竟在白城從來沒這種東西。我抱著只喝一小口的打算,從他手中奪過高腳酒杯,放近自己嘴巴。嗯……這酒聞起來真像毒藥,有刺鼻而哽咽的血味。我閉住呼吸喝了小一口,那液體一進口腔裡,便是一鼓濃烈的蠍子味和一種水果味,很奇怪。正如阿祖所說,喝起來香香甜甜,同時覺得有什麼燃燒著舌頭。
我快快放下杯,還給他,一不小心咳了幾聲,同時隱約聽到幾下笑聲,我立即轉頭看向他,那笑聲彷似不曾存在,他的臉只露出輕鬆而自然的表情,再次拿起酒杯獨自喝。我沒再理他,理好自己的胃再說。
不消幾分鐘,我已把鐵盤上的東西吃完,這時阿祖再次過來,給我一杯淡粉紅色的飲料,上面還插著一把迷你的太陽傘。
「請你喝的,是桃花園。」阿祖說。
「這味道是正常的吧?」
「是淡淡的桃香加草莓心。」
聽起來不錯,我抽起飲管試喝,味道相當愉快,真有種走進花園的感覺,讓我有點懷念之餘,停不了吸啜這味道。
「喜歡就好。」阿祖笑說,然後跟譏爾竊竊私語,我沒理會到,被這杯飲品狠狠地吸引著。
「好。」我聽見譏爾說,然後他毫不留情地拿走我的飲料,我不明所以。
「幹什麼?」
「喝夠了,在這等等我,很快回來。」說完,他便隨著阿祖離開。
又丟我一個人,怎麼連那杯桃花園也帶走?我再看看,發現他那杯毒酒已喝完,可真快。我瞧他跟那個阿祖進去廚房那邊,是要殺人嗎?
他才走了一會,便有幾個人突然前來,讓我緊張起來。來的人是兩名女子和一名男子,他們好奇地問我跟他是什麼關係、為什麼會回來黑城、有什麼最新消息,其中一個女的說話時,還吐出蛇舌。
「我……我不方便說太多。」
「那麼你是他的誰?為什麼會跟他在一起?」蛇舌女子的聲音粗糙,話畢便伸出蛇舌舔我的臉,我閃避不及,差點從格子上摔下去。
「我……」我總不能說是契約關係吧,還有什麼關係可言?互相刺殺?我並沒有合適的說法,但他們仨人的壓迫感快要讓我從椅子上摔下去。
「她是我妹妹。」
他們仨人同時回頭,我也望出去,是他,這麼快便回來了。
「還要問什麼嗎?」他又言。
那三人搖搖頭,沒哼半聲便回去自己的座位,途中還不忙盯多我一眼,好像要確保我是他的妹妹。
他重新坐下,但我的飲料已不知所蹤,反而換來一杯水。他隨手放下,我就小聲地問他:「這裡也會有人相信我是你妹妹?」
「不管是真是假,說你是我妹妹就不會有人傷害你。」他把這一句帶到我耳邊,輕柔得來聽得我有分醉意感。
我調整自己的坐姿。沒想到又要假扮成他的妹妹,別人才不會信呢,我和他毫不相像,一個深灰短髮綠眼睛,一個啡色長髮橘眼睛,明明是兩種截然不同的人。
「接下來怎麼辦?」我問。
「我不建議上山,那裡長年寒冷、道路崎嶇難走,而且不肯定獨角馬是否在山上,只是書中記載而已。」
「但除了這個辦法,還有其他嗎?」
「我倒是不懂,為什麼非要去灰城不可?」
我倆對望,不知是否各人都有酒精關係,眼神特別凌厲,互相放肆地把對方的臉容收進眼裡。也不知道是否有大膽的醉意,我腦裡居然想到這樣的瘋提議:「這樣吧,當你幫我得到蘭霧玫的印記之後,我倆就解除契約,各行各路。若是之後你再見到我,就任你處置,如何?」
他定住,久久也沒回話,是太複雜而令他需要深思那些利用價值?我想也是,不及我只利用他,我猜他有很多人需要考量,那個不殺我的原因,一定非同小可。
「上山的話要有禦寒衣物和登山鞋,再等你適應好這裡的黑暗,準備妥當再出發。」他冷冷地道,同時把水杯放到我面前。
我沒理會那杯水,多問他:「還有什麼要準備嗎?」
「做好被拒絕的心理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