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黑石
 
        那個夢又再出現。金髮的女子在鋼琴前落力彈奏,四周的樹林和花草在陽光下顯得和平而舒暢,認真地看,這裡原來是我家的溫室花園。琴聲令我變得很放鬆,她每一次都彈相同的曲目,但每一次我想走近她時,我都會醒過來,像現在。
        可是令我醒來的另一個原因,是手心傳來的灼熱,淡淡地令我疼痛起來。這幾天都是這樣,不知是什麼原因。
        我迷糊的醒來,窗外的晨光灑進屋內,我想了想才記得自己為何會睡在沙發上。這張沙發佈滿碎花印,披在我身上的毛毯是紅色的軟綿綿質地,怪之不得睡得這麼香。在日光下,這間屋子的裝潢便看得一清二楚。沙發在火爐旁邊,昨晚坐過的白色鐵椅仍在火爐前,但火堆已奄奄一息。沙發後有一件大型傢俱被一塊白布蓋上,旁邊也有一些陳舊的物件,然後左邊是一間房。
        我起來,走近窗邊看看外面,原以為會看到一片草原,怎料外面是一片沙漠,該不會倒回去沙鎮了吧?
        「絕嶺的中心是這樣變幻無常的,每天都換一片風景。」蘭霧玫在我身後說起,我完全聽不見她從房裡出來。
        我轉身面向她:「你為什麼會來這裡生活?」
        蘭霧玫用拐杖慢慢走來,一邊回應我:「這個世界沒有一個地方是真正安全,但我寧願遠離人群,跟這種變幻莫測的天氣共存,更愜意。」
        「是因為大家都想得到你的真相之眼嗎?」




        「看來你也知道一點。」蘭霧玫在旁邊燒水,準備茶葉和兩個杯。「大家都想找到我,我也曾經不自量力以為自己能夠抵抗得到,結果……現在剩下一隻眼睛,法力大不如前。」
        「可以問,是誰拿走你的左眼嗎?」
        蘭霧玫的眼裡閃過一道暗光,薄唇抿住不語,好一會才回答我:「是黑城的人,一個專門收藏各種奇珍異物的人。」
        「他……搶走你的眼睛嗎?」
        「不是。」
        我想繼續問下去,但蘭霧玫拿起熱水壺泡茶,拒絕再說下去,命令我到火爐那邊坐下。她拿著兩個杯,給我端一杯,我小小地在喝。
        「你倒是奇怪,為什麼身上半點法力都沒有?」蘭霧玫坐在私旁邊的白色鐵椅上問。
        「我成年之日還未來得及成禮,就被母……就要離開家門。」
        「對著我不必吞吐!我定能知道那些真相!」蘭霧玫一氣放話,我點點頭表示知道,她又續說:「以前我有兩雙眼睛時,別人不必多說我就能知道那人的底細,如今這一隻眼睛,看到一半,有時又要花點心力去看另一半。」
        「你不打算取回你的眼睛嗎?」




        「別廢話!你最好趕緊完成你的成人禮,要不然之後的路更不好走!」蘭霧玫叮囑。
        「我也很想擁有屬於自己的法力,但問題是我沒辦法。」
        蘭霧玫盯著我好一會,我以為她要說些什麼,但不然,她看住我停了格,片刻才動身,只是去拿木材,重新把火爐的火燒起。
        於是我問:「你能看得出來我會是擁有什麼法力嗎?」
        「別傻了,以前這種問題我都要收費,現在失了眼睛,這個我看不出來!」
        我難掩失望,沒有法力就如平民一樣,能做的有限,也似是奇葩,想必在那綠眼怪男的眼裡,我就是這種可憐的怪胎……啊,說起來今天是第三天了吧,他會來找我吧。
        「要吃點什麼嗎?」蘭霧玫問。
        「好,謝謝。」
        蘭霧玫簡單地做了個三文治給我吃,我們坐在餐桌上,默默地吃。我看向窗外的沙漠,不知那綠眼怪男能怎樣找到我,同時細想著自己的下一步,然後轉頭問蘭霧玫:「進入灰城的辦法可以告訴我了嗎?」
        她怔住,不一會才抬眼看我:「你真的要去?」




        說實在,除了這裡我已沒地方可以去了。當逃亡的日子開始,我便失去家似的,無法回去,而作為家人的姐姐,身在他方,我早已想找到她,以前翻了這麼多書探路,路線找到了,卻欠一樣東西進入灰城,就差現在這一步。
        「是的。」我堅定的看著她,相信她感受到,與我對望了好一陣子,才緩緩站起來,走到白布蓋住的衣櫥那邊,不一會手拿著東西回來,放到木桌上。
        是一塊光亮的黑色石頭,像掌心一樣大,但此石如像有毒似的,並不令人想要觸碰。儘管如此,我仍難掩心中的興奮:「用它就能進入灰城?」
        「這是進入黑城的傳送石。」蘭霧玫嚴正地說。
        我不解,皺著眉看向她,想問為什麼時,她向我續說:「幫我取回真相之眼,我就給你灰城的印記,讓你進城。」
        我的心頓然下沉,看著桌上像黑曜岩的不規則石頭,只感覺不妙。所有人都知道,要去黑城很容易,但就是不會有人想去黑城遇險。偏偏,去灰城或白城的話,就艱難得只有一種辦法。其中灰城就是了。
        面對她的要求,我腦海一片空白。我要如何從一個不知名的人手中,拿到真相之眼?這根本是沒可能的事吧?
        蘭霧玫看得出來我的猶豫和不安,但她不以為然,說著:「你也可以選擇不去,但要知道,要進入灰城的話,就必須要有來自灰城霧族人給的印記,才可以進城。想必你姐姐也是成功用這個方法進城。」
        記得我在信中多次問姐姐如何到達,她都不曾在信中提及過,沒想到要霧族的人甘願獻出印記,方可進去。到底姐姐為什麼要去灰城?
        但來到這一步的我,還能有別的選擇嗎?如今只欠這張通行證,我必須硬著頭皮去。
        我咬緊牙關,慢慢伸出手把黑石拿下。石頭極冷,握在手裡彷彿冷入心,令人平靜之餘,充滿寒冷。
        「我試試。」我平淡地說。
        蘭霧玫滿意地拉上一笑,皺紋也被拉出,她那一隻灰眼睛詳和地看住我,眼裡的意味難以猜測,她卻好像能閱讀我似的,我只好迴避她的眼睛,低頭把黑石收起,順便問道:「那個奪走你眼睛的人叫什麼名字?」
        「北斗。」
        這麼奇怪的名字?




        「我再給你一樣東西上路吧。」蘭霧玫邊說,邊回去白布衣櫥那邊,再度拿了樣東西給我。
        這次是一隻杯,上面似是佈滿塵埃的玉製杯,也像酒杯一樣。
        我伸手去拿時,差點就碰到杯了,蘭霧玫卻突然一手抓住我的手腕,強行攤開我的手掌。在窗外的陽光折射下,手掌上那凌形的圖案越發明顯,線條像魔法陣一樣燙開,在掌心上拉出它的舞台。
        蘭霧玫驚訝的神情表露無遺,她站住,並用力捏住我的手腕,弄得我都痛。
        「你是和誰立這種要命的契約?」蘭霧玫放聲問,似是生氣了,雙眉皺摺盯著我。
        我用力鬆開,怎麼每個人都喜歡捏我的手腕?手腕的傷才剛好,這下又痛了。
        我說不出那個人的名字,他總是令人覺得陌生,對著蘭霧玫更是難說得出口,於是她放下灰色的玉杯,認真跟我說:「這種契約幾乎不可解,也必須失去重要的東西來成就,你到底和誰立下誓言?」
        那條項鍊的確重要,從小我就戴著,除此之外就沒其他東西是特別的。現在脖子上忽然空了,心底的安全感也跟著空了,手掌心卻總是有份灼熱感提醒著我,提醒我有契約?我也不明確那是提醒些什麼。
        「他是……」我想說他是僕人的身份,但屋外突然傳來風暴聲,讓蘭霧玫緊張起來,立即朝窗外看去。外面的確有道像龍捲風的東西,但很快便消失,慢慢變成一道人影,正邁進這邊。
        「就是他了吧。」蘭霧玫的灰眼睛閃過一道暗光,一直朝窗外的人緊盯不放,然後忽然不客氣地拉我起來,把玉杯塞進我懷裡,著急地說:「任何液體倒進這個杯,都會變成治癒的能量,喝了的人就能恢復。」
        我不明所以,但蘭霧玫已把我推到門邊,打發我走。她靠近我的臉,嚴肅地向我低語:「他的來歷並不簡單,你最好小心一點。」說完,蘭霧玫便打開門,外面的風沙隨即撲鼻而來,還有強勢的風聲。她推我出去,還不忙放聲吩咐:「記得把我的左眼帶回來!」然後她用力關門。
        現在我左手是黑石,右手是玉杯,眼前迎來他石炭一樣的灰髮,和那雙沒變過的螢石綠眼睛,已快步走近我這邊來。
        「這是誰的家?」他前來的第一句問。
        我回頭看,蘭霧玫是不會再開門迎接了。「是蘭霧玫。」
        我看向眼前這位身材高瘦又冷傲的男子,到底蘭霧玫的眼裡看到他的什麼而要退避三舍?我很好奇,一不小心便傻傻的打量著他。




        他瞄了一眼屋子的門,輕描淡寫:「可憐到穩居在這。」
        「可憐?」
        「她以前是真相女神。」
        我還想問下去,但他見我手裡拿著兩樣不同的奇異物品,便引起他注意:「這是什麼?」他的臉色很差,好像並不高興我拿著些。
        「蘭霧玫給我的,我要去黑城找一個叫做北斗的人,替她拿回左眼。」
        他臉色更是一沉,抓住我的手腕離開蘭霧玫的屋子,然後展翅,不哼一聲就把我帶上天空。我非常不習慣這樣飛在空中,尖叫聲一下子控制不住便喊出。他只是扶住我的腰,然後我兩手不得不攀向他的脖子,尋求依靠。
        我半句話也哼不出,便被他帶回那溪澗,在旁邊的碎石上著陸。剛才的冷風把我的臉吹得僵硬,手中的黑石和杯子仍在,也快被我捏碎了。
        「下次可以先說一聲嗎?」我吐著氣,臉色蒼白。
        「很快便會習慣。」他漫不經心地說,同時把黑翅膀收起。「把它丟了吧,你不會想去黑城的。要拿回她的眼睛也是不可能的事。」他不問一句,便把我手中的玉杯奪走,仔細地觀察著。
        「無論如何我都要去,只要拿到她的左眼,我才能有印記進入灰城。」我拿穩黑石,以免他搶走。
        他低頭盯著我,彷似盯著一個笨蛋的眼神。「你要去灰城?」
        我無視他,裝著踢開地上的小石而跟他拉開距離,「是。」
        「為什麼?」
        「你就別問了,反正我們立了契約,你得要幫我。」我轉身面向他,這個距離剛好,我上他下。
        「契約只說明我不透露你的行蹤,沒非得要幫你忙。」




        「我不管,現在你是我的僕人,不是嗎?」我打開左手掌,給他看清掌心上的凌形圖案,那淺白的線紋他一定瞧得見。
        他輕蔑一笑,不以為然。「你最好別後悔。」他攤開手,示意我把黑石給他,想必知道怎樣用它。但為免他突然背道而馳,我決定問:「怎樣用的?我來使用就好了。」
        於是他大步跨上來,站在我面前,一不小心換他居高臨下。他的下巴就在我頭頂,他身上的檀香味圍繞在我身邊,他的靠近令人非常不適。
        「把傳送石用力丟到地上就可。」
        我照辦,然後黑石碎開,黑色的線條跟著四散,然後包圍著我們。濃濃的黑液如墨一樣,聞起來令人嘔心,然後好像被黑暗吞噬一樣,我們一同消失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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