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憂鬱是我們唯一的共同語言》: 15
「可唔可以⋯⋯」而到了那時候,紅妹也終究像是要傾吐一切地喃喃道:「可唔可以陪我傾一陣?」
後來綠田帶了紅妹到近家的公園去坐,那時公園經已寥無人煙,場燈也已通通熄滅了,只剩下些微燈柱的淡黃的夜燈灑落在平靜無人的球場邊。偶爾火車會駛到,淡光從節節車廂的玻璃窗微微點亮了黑夜後,便又很快地高速駛去。
雖然紅妹說是有話要跟綠田傾吐,但始終還是像說不出話的人一樣低著頭地抿嘴,而綠田也沒有勉強去開話題或問及紅妹任何事情。只是像對方一樣靠著椅背,什麼也不說地遙望著遠方帶著灰雲的夜空。
那時候火車又來到了,如常地短暫停留在鐵路軌上,有人離開有人進內。
綠田呆滯著,雙眸漸漸隨回憶失焦,回憶碎片就在那朦朧間漸漸溜了進來。他永遠記得三年前在火車上親眼目睹母親與陌生男人牽著手,而自己還一路跟了上去,好像不得不追看完劇集結局的觀眾一樣。然而越追上去綠田就覺得越陌生,光從那背影的穿搭,那身墨綠色背心和白色長裙,就讓他幾乎沒法認出那會是自己每天都見的母親。
或許像是每一個經歷過這樣的人,有那麽一刻綠田甚至開始懷疑,會不會只是自己在火車上認錯了人。那人不是母親,只是一個長得很像母親的中年女子。
直到某個紅綠燈口,她與那穿著全藍西裝的陌生男子停下來了,綠田從遠方一望,對方那張熟悉的側臉才再次曝露了身份。一切懷疑得到了肯定,得到了可悲的肯定——而那段跟蹤結束在母親與陌生男子在公園旁的接吻後。
一個從小照顧自己到長大的人,一位小時候曾經跟父親恩恩愛愛的母親,當刻眼前這個人,眼前這個跟別的男人在接吻的人正是自己心愛的母親這一件事,綠田到了今天還是沒有跟任何一個人說過。父親沒有,阿妹沒有⋯⋯那時候跟自己十分親近的紅妹,也從來沒有。
好像深深吸了一口氣,但沒有呼吐的機會。吞下去,就這樣三年了。
有時候綠田會覺得自己身體內有太多壞死了的空氣——可能,一輩子也無法吐出去了。
「太多嘢,」紅妹彼時靠著木椅椅背也長長地吐了口氣:「呢段時間,成日都覺得自己好似乜都唔知點講咁。」
綠田讓雙臂撐在膝蓋上,輕輕地往紅妹的方向傾去地喃道:「唔緊要,諗到先慢慢講⋯⋯」他思考了片刻,選擇了最合適的詞彙後說:「當係我哋以前咁就好。」
乍聽之後,紅妹臉上浮現了淡淡的笑意,不過很快又淡淡地退去了。
「以前⋯⋯」呢喃過後,紅妹抿著嘴,沉默了一會兒後終於吐了口氣道:「返唔到去以前喇。」
綠田聽到以後,目光從對方失落的眼神中沉落了下來,說不出話。
「我唔係要講啲咩⋯⋯」紅妹輕聲繼續說,聲音聽起來像是要跟過去的自己對話一樣輕柔:「而係我經歷完呢幾年之後,好似已經慢慢唔記得以前嘅感覺咁,好似已經冇辦法再經歷以前嘅好多感受。」
「呢種感覺⋯⋯好耐喇?」綠田問。紅妹沉思了幾秒,便搖搖頭地說:「一年前左右⋯⋯」
她停頓了幾秒後,最終說出:「前度出軌之後。」
綠田凝望著紅妹的側臉,那眼神中充滿著猶豫。三年前對方跟自己說開始談戀愛時的那張複雜的笑容,此刻還是如像浮水畫般淡現重疊在紅妹的臉上。
「嗰次我係親眼見到⋯⋯」說到這裏的時候,紅妹像是把甚麽話吞下去一樣:「從地鐵見到到一路跟到去女方屋企門口⋯⋯」
「不過⋯⋯我成日諗⋯⋯」紅妹望向夜空,聲音低沉地說:「都冇咩人明白呢種⋯⋯一路跟住一個咁親近自己嘅人,好似望住佢一步一步出軌⋯⋯呢一種感受。」
紅妹低著頭地沉默著,話說到此,但綠田沒有一句回話。他只是如同剛才一樣,靜靜地在旁邊傾聽著紅妹的話。
「希望你唔好誤會⋯⋯」紅妹輕聲地解釋:「我咁樣同你講返佢嘅事唔係為咗同你⋯⋯」
「我知,我都冇咁嘅諗法⋯⋯」綠田以清澈的眼神望著紅妹:「我都只係想聽下你講⋯⋯用我以前嘅身份去聽你講——作為一個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