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憂鬱是我們唯一的共同語言》: 5
後來二人在路口下車,其時寒風呼呼地拂過,街上僅有的幾個走過的人也吹著手或快步走著。沉黑的天幕下的夜街只有兩盞街燈與殘餘的霓虹燈支撐著光,那個黑夜,頓時好像會吞噬掉一切般。
「你仲係好怕鬼?」雙手插在外套口袋中的紅妹喃喃地問綠田。
「仲係㗎⋯⋯」綠田點頭,知道距離回觀塘的小巴站已越來越近,心裡的焦慮漸漸在蔓延:「仲係有好多嘢驚。」
紅妹聽到後瞥了一眼對方的雙眸,但眼見綠田那關切的目光往自己投來,便又把視線迴避到附近已打烊的報紙檔去了。二人並肩地慢慢走到路口轉角,而轉角後的大街正有回觀塘的小巴在等候,那時綠田意識到紅妹拉下米白外套的拉鍊,便立刻請對方先穿著保暖,以後再還給自己。
只見紅妹聽後眉頭皺了片刻,但最後還是輕輕地點了點頭。
再走了兩三步,綠田跟紅妹說送她回觀塘,但這次對方卻很快就婉拒了,眼神中滿是歉意的說想自己一個回去。結果綠田並沒有追問,也沒有半點嘗試去扭轉對方心意的舉動。但當他眼見對方漸走漸接近小巴站時,那心中的漩渦就宛如滾到上心頭一樣。
於是到了紅妹跟他說再見的那一剎那,他終於開口。
「如果你之後有需要嘅話⋯⋯」綠田頓了一下,確定對方回眸在聽後才說:「隨時再搵我。」
二人已經三年沒見,這句「隨時再搵我」對於紅妹來說到底是可信之話抑或只會是耳邊掠過之風,綠田一點也無法肯定——但他自覺他能做而又需要做的,就是說出自己想說而又可以說的這句話了。
只不過聽到綠田這樣說後,紅妹卻好像不懂得反應地瞇著眼,雙眸猶似看著街邊的某一個點,又或者說目光其實早已失焦地微微點了點頭⋯⋯再吐了口氣後,便無聲地上車去了。如像要逃避誰一樣,小巴在她安坐好後便快快開出,沒有半點停留。
綠田佇立在原地地凝望那越開越遠的車子,直到它徹底離開視線後,口袋裡的電話就微微震動起來。那是紅妹傳來的訊息:「多謝你今晚出現。」
後來,綠田逕自回到了黑暗無光的居所,打開燈時時鐘已顯示凌晨兩點。洗過澡也換過衣服後,綠田一邊吹頭一邊看著那對話框內的訊息,不過紅妹在那夜凌晨也沒有再多傳甚麼過來,只是留下了那一句「多謝你今晚出現」在對話框的最後,便像無聲的風般消失。
那黑夜之下,綠田幾乎無法入眠地想著紅妹在屯門碼頭時的淚眼和最後用手機備忘錄與自己對話的片刻。想著想著,對方以往那些在課室裡、走廊上、夕陽下等等的燦爛笑容又再如一張又一張的菲林相片般透現在他的腦海裡。
「係咪學生唔可以睇課外書,老師就有權整皺佢?」⋯⋯
「我覺得你好似一座山。」⋯⋯
「好似咩都可以同你講,一種好安心,好似只係將秘密放喺山入面嘅感覺。」⋯⋯
「我覺得你係一個⋯⋯」⋯⋯「黐線!我今日唔知點解超開心哈哈!」⋯⋯「一齊返屋企?我今日⋯⋯」⋯⋯「我細佬超可愛!」⋯⋯「好想今日唔會完,就留喺呢到。」⋯⋯⋯⋯
或許是無法想像那時的她已經活成了今天的樣子,結果整個夜晚裡,綠田幾乎就只睡了一個小時。
翌日起來的時候,窗外灰雲密佈,黑夜雖然褪去,外間也依然未見晨光。
陰冷的空氣從窗邊溜了進來,綠田把棉被再拉上了一點後拿過電話來看,但沒有來自紅妹的新訊息。直到躺在床上思考了好一會兒,他便決定在Google上打上「自殺」一詞,但是輸入了後,綠田卻又有點猶豫而不知所措地躲在被窩裡。
直到最後他終究鼓起勇氣地按下搜尋鍵——結果:三小時前,有人墮樓自殺。
綠田愣了一愣,撐大的雙眼是直到看見墮樓者是十四歲的男生,他才有那麼一刻鬆了一口氣——但再細看這篇新聞內容的一字一句時,那片刻的安心感也就忽然像是被冷風吹散一樣,無聲無形但有感地——碎裂四周。
讀畢新聞後的綠田緊閉著眼地深深呼吸著,猶如感覺床下有沉黑的無底洞,而洞裡有些未知的物體要把他扯下去。
忽然,他手心的電話長長地震動,是阿芝打來。
「B~~起咗身喇~?」阿芝記得他今天不用工作。
綠田那時看著雪白的天花,盡量提起勁地回答:「起緊⋯⋯」
「你噚晚返到屋企有冇早啲休息呀?」阿芝關切地問。
「都有嘅⋯⋯」綠田按著自己微微疼痛的側額,說:「噚晚唔好意思,感覺你仲有嘢想講,但我太攰。」
「哦~」阿芝聽到後輕輕一笑:「無所謂啦,我後面都去咗同 friend 傾嘢。係呢⋯⋯你今日有冇嘢做呀?」
「冇呀⋯⋯」綠田揉了揉眼睛,但忽然想到:「啊唔係,夜少少要探吓我阿妹。」
「吓?咁耐都未出院呀佢⋯⋯?」阿芝聽到後似乎也有點著急。
綠田想了一想,然後解釋:「都係身體有啲差⋯⋯」說畢,便又接著問:「你今日咁早打嚟嘅?」
「冇呀,你探完阿妹之後我哋不如食個飯?」阿芝問完,停頓了大概兩秒後又續說:「有啲嘢想見面同你講吓。」
或許是頭腦有點混亂,綠田已經不記得上一次面對面地見對方是幾天前的事。後來他閉著眼地沉默了片刻,便點頭答應了對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