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張漢,名字是老爺給取的。
二十歲那年,我還叫小張子,
因為是別國戰奴,自幼便在宮中做事,
也就是那些,閹奴。 

一天,皇后又來借故打罵咱家主子,
那時,
主子還不是當今滿朝敬畏的蕭帝,

只是個不受寵、處事有點......畏畏縮縮的皇子,
「龍生龍,鳳生鳳,洗腳出身的,果然生不出像樣的,跟一群下人打鬧在一起,成何體統!」 




主子膽小,卻心善,
平時對咱這些下人挺好的,有說有笑,至少讓咱感覺像個人。 

「啪!」、「啪!」戒尺一下下打在主子身上,
執戒的是李公公,出了名的兇,那是真打啊!
沒一會兒,
主子的掌心已是肉眼可見的紅腫。

那時的我,腦子一熱,
想說死就死了,衝上前就替主子挨了幾下。
沒想到,就是這幾下,




恰好被趕來找主子玩的老爺相中,
說我忠心、不錯,招了我回相府辦事,
我知,那是怕我在宮裡被報復。

還記得老爺當時跟我說,
——「喂,其實你挺漢子的,以後叫張漢吧,別叫什麼小張子了,拗口!」 

老爺那時十六,較主子稍長一、兩歲,
門閥出身,三輩皆為國相,
隨軍立了不少戰功,是各方都想拉攏的大人物,
皇后娘娘自然都得給幾分薄臉。 




可就這樣一位朝廷新貴,卻總跟一個不受寵的皇子玩在一塊,
老爺說,
他倆年齡相仿、對脾氣。

那時,我總奇怪,
主子是好,

但跟老爺那飛揚無畏的性子,能相像?
後來,我才知,
——他倆是真知己。 

沒過多久,北蒙寇邊,瀆江天險也抵不住這天降般的萬千鐵騎,
沒人曉得這群蠻子從何而來,
只知,那一夜後,
烏京被掠,先皇、太子受擄,
這是虞國永刻在恥辱柱上的一天。





那年,老爺在南平蕩寇,聞訊即領三千鐵騎連夜回京,
我恰為內官,隨軍北返。
最後,
在一片殘垣敗瓦中,
找到了主子,
聽說,匿在的那處,是一座糞坑。 

那天起,主子像變了個人,
或者說,像被喚醒一般,
在老爺輔佐下,
竟從諸皇逐鹿中脫穎,登基為皇。
更在幾十年內,靖平內亂,抵御外侵,
誰能想,一介虞國也有反攻北蒙的一天。

老爺說,這都得歸功於那位「天上」的老友,




說罷,
他一面愐懷的看着那片青天,
一邊與我暢酒,
似是回想那段崢嶸歲月。

「喂,張漢,待哪天我攻下北蒙,咱再來喝個痛快!」
我誠惶誠恐的應下,「好......好啊!」
心裡暖暖的。

又過了幾年,老爺年近花甲,戒馬歸來,
抱來一個女嬰,
推了給我,拍拍我肩頭,爽笑道,「張漢啊,以後這便是咱陳家獨苗了,叫紅袖,你可得好好照料!」

我自不解,
自夫人仙逝,公子出走,
以老爺性子,何以添嗣?
但這,不妨礙我盡所能拉拔小姐長大,




那天起,
我打理起了相府,
每天把把門、算算帳,陪陪小姐玩,
一天天的等着,等着與老爺痛飲的那天。
或許,這便是我一介戰奴,
能為這樣一位國豪做的事了。 

今年歲夕,北風蕭蕭,
老爺白髮蒼蒼,披着舊患,
翻身上馬,
猶是當年那個萬夫莫匹、
千軍聞之色變的「人屠」——陳靈岑。
可老爺自知,這或許已是他最後的一場仗。

那時,北蒙軍中每逢見到「陳」字樣的軍旗,
無不雙股作震、膽寒發豎!




短短三月,已殺至北蒙首都,
離拿下北蒙,救回先皇、太子一脈,
似乎,
只有一步之遙。
 

誰能想到,這樣一位英豪,
卻倒在一支箭戈之下,
而且是,
來自背後的——冷箭!


就這樣,這支進軍前的狼虎之師,回師時,已是潰不成軍。
迄立數十年的那尊殺神,
終究是倒了,倒在自家的,
——陰謀算計下。 

主子與老爺,哪個對我來說,都恩同再造,
我不敢造次,去妄評孰是孰非,
但看着運來的那具棺木,以及小姐那空洞的眼神,
我想念,想念老爺,
以及那壺,那壺還未開封的醇酒。 

沒過多久,朝中便傳來新相上任的消息,
樹倒猢猻散,
昔日門庭若市的陳公府,
已幾無人客。 

有天,我照樣把着門,想了很多,
愈想愈不甘,好像進了一條死胡同。
恍恍惚惚間,見着了一位衣著奇特的女子,
沒看錯的話,她那身外袍下,是一身南楚巫女的裝扮,
為啥我曉得?
因為我故國——便是那已然亡國的南楚,
聽說那位新相,也來自那裡,可真假我便不知了。

她給了我一個竹筒,裡頭裝了好些毒物,
說要真不甘心,灑在老爺身上,
可從冥府將老爺打撈回來,

條件是,一命換一命。 
我笑了笑,我爛命一條,真能換,不一樁頂划算的買賣?
我沒大當真,只是不知怎的,還是胡裡胡塗的收下了。

又過了幾天,我心裡還是戚戚焉,
尤其看着小姐守在靈堂前,幾天不吃不喝,屬實讓人不忍心。
於是夜裡,我偷偷打開了那個竹筒,
灑了灑,沒反應,
我笑了笑,自嘲般搖了搖頭,
又回到府前把門去了,反正也睡不着。

怎料,沒過多久,即有一和尚趕來,
說他來自佛光寺,
我曉得,那是大名鼎鼎的佛剎,
從他口中,我才知,
一切,一切——已經回不了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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