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homme est né libre et partout il est dans les fers

林,岳

「你說你跟着這樣的我還能有幸福嗎?」林跪倒在地上,臉上盡是因激動而起的紅暈,似是在他狠下決心和她決裂之時便維持了這樣的表情——她是怎麼沒有發現這樣明顯的事呢?

「我不管其他什麼的,我只要你。有你在身邊,便是幸福;有你在身邊,我便滿足。」

「可我早已不再是我,你愛的只是以往的一縷投影罷了。那是你的自我滿足,何以強行加諸我的身上呢?這樣的關係,到底是愛還是不甘啊?這樣的你,絕不能求得我的愛,我的存在早已被復仇所拖垮,你愛的只是你的不甘而已!」

「饒是那樣我也不在乎,倒不如說這能作我倆意識這一點以後重新開始的契機。以往你對我有所求,可從今以後我也沒有甚麼能再予你的了,畢竟我最為寶貴的一顆心也早已掛在你身上。或是說,要是我們有著重新開始的打算的話,那些事情倒也不再重要。」





「你又何必這樣的苦苦相逼呢?我們無法繼續一起了,你怎麼就頑固如此呢?你此後脫離了我,不就能找回你的大師哥了?你們可以作你們的神仙眷侶,你們可以作你們的事,那樣不是很好嗎?」他靠著手上握著的劍替他探路,緩緩的踱步至門前,「你我之情,早於我揮劍於你的時後也一併斬斷了。今後請你不要再來打擾我,我也不想再見到你,再想起你那可恨的父親。」一直在他肩上的重擔,在此刻終於卸下,他感到無比的輕鬆——可他身上圍圍纏繞著的枷鎖,看起來卻是沒有怎樣的變化。

他心中暗忖,此後再也沒有甚麼阻撓他報仇雪恨了。卻是於他的身後一副嬌軀猛的一撲打斷了他的思考,她站在他的後方緊緊的抱著他的腰腹並道:「我女兒家的清白也都交託你手了,天大地大的我能去哪兒啊?你怎能此般狠心說出這等話來?我這輩子從沒有負你,我跟大師哥之間一直就只有兄妹之情,此話確實無誤,日月可鑒!」她的此一舉動有如把他們之間的線重新系好似的,由是他開始變得惱怒,他也許永遠都無法真正的快意恩仇——相較於那卑微追求愛情的她而言,他又能好多少?那熟悉的感覺再度襲來,此刻的他卻是要受這一重擔所壓垮;以往他們每一次相擁,他都感到難以呼吸,因此他們一直徒有夫妻之名,卻是沒有夫妻之實。他為了更好的接近她,建構了一副新面孔;天真的她愛上了對她而言沒那麼完美的這一面孔,儘然於他們相處之間她屢次感到奇怪,卻是她的天真不容她再想下去。對她而言,興許是不完美的這一副虛假面孔更會和她更為相襯;她從少便是備受萬千寵愛在一身,身邊能和自己說得上話的都是年輕一輩最有天份的人們。可是她不喜歡這樣的完美,她喜歡完美的事物,卻是不喜歡具別類象徵意義的完美——完美是她父母給予她的一囚牢,完美的背後是她父母的權威,在他倆之下她只感到喘不過氣來;她只想反抗,作了最卑微的反抗,所以她於愛情之中亦是此般的卑微。她原來是多麼的嬌貴,現在便有多麼的卑微;往昔有怎般的蠻橫,現在便是怎樣的卑微。她的嬌蠻是她的囚室,她的卑微卻是那囚室的唯一出路。她現在的此副樣子也純屬不甘,依舊握住那不完美的,儘管她沒有甚麼可證明的了。她依舊活在她的美化理想之中,而他愛的不過是自己復仇的夢;兩人皆處身夢中,不過卻是同床異夢,這段感情打從一開始他決意要辜負她的心時便已終結,剩下來的也只有她的美化理想。此際的她總該要夢醒,卻是無法面對自己作出的選擇,只好沉淪得更深;她往深海處下沉,嘗試伸手捉住眼中的他,完美是她的一囚牢;他不斷的往上浮,因為他還有未竟的夙願,她伸手去捉住他離開的背影,卻是只能捕捉到他的一根髮絲。此時他的背影與上頭的日光同合——而她在海底,因而流淚的權利也遭剝奪了。

月老月老,你說你能幫幫跟前的這一對男女嗎?所以她手上的這一根髮絲充當了他們之間的姻緣線,他自以為終於擺脫了她,擺脫了她背後的那一個男人。
現實是,她沒有反抗徹底,在她的感情中她的父母仍在。現實是,他沒能徹底的擺脫她,美學喜歡這樣的隱藏,它不會任得世上的痴男怨女們落寞。

她的手漸漸向林靠近,慢慢的嘗試攙扶起對方,一如他們往日一般構成一副相敬如賓的表象;他眼中的她,是復仇,她眼中的他,是她所渴望的特質,「我們回去好嗎?回到家中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到時候你我還能當一對務農的夫妻,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跟我回去好嗎?」她這樣的對他說道。





她的手卻是在將要碰到他的臂彎之時被他一掌給撇開了;那一掌所拍開的,不只是她的手,也是她再次與他重修舊好的嘗試,「你怎麼就如此頑固了呢?我從沒有半點喜歡過你,更別提說要愛得怎樣深刻了。我會與你成婚,那也只是因為在你的身上我仍有所求,現在我已取得我想要的東西了,我倆確是沒有必要繼續在一起。我的目光之中從沒有你,我的願景也沒有你的一席之地。」她失神的看著自己的手,看著那一隻被他拍開的手掌,心中竟泛起了要把那手割斷的意念。她弄不清,只能佇於原地看著他離開,看著他奔向自由,看著他奔向一個沒有自己的願景。此刻的她竟是如此的羨慕他,羨慕那一個離開的身影,她永遠都離不開那一隅角落。他是奔向了自由,可自由幾何為人們所握?能夠牢牢拴在掌心中的不是甚麼自由,同樣的,此刻的他流下了兩行清淚。他此際是離開了她的束縛,卻只是投身進又一個束縛之中;那一個奔往夕陽的身影,是直直的往著燈籠魚的口中奔去。他在嘗試說服自己這些眼前的狀況盡是可以合理化的——他成功了,可是於每晚夜深之際他總會回心轉意,總會瞧著頂上的皎潔且無故落淚。事實是他也想不清楚到底合理化萬物了以後剩下來的那一團漆黑是甚麼,莫非他並沒有成功說服自己?可是他確是果斷的一個男人,猜想他是一個矛盾的人——可那不是所有陷入熱戀中的人的弊病嗎?正因如此,她會無數次朝他伸手,而他——會無數次揮開她的手。

他就這樣的離開了,剩下來兩個落寞的人——而落寞漸漸的蠶食她的心,因為她手中握著無盡的閒暇。默默,她作出了一個決斷,她決意要向他作出一個最後的提問。因此她經歷了尋找一個不想被找到的人這一徒勞的過程,她樂於證明她堅貞不屈的愛:她希望遭遺棄,這樣她才能證明自己的愛不是一時的衝動——可是別管她有著甚麼別樣的意圖:她在此處,她在尋找他,這便足矣。

她就這樣的遭到遺棄,剩下來兩個落寞的人——而落寞漸漸的蠶食他的心,因為他的感性以及理性在開戰。默默,他作出了一個決斷,他決意要尋死,因此他不希望被找到,因此他自私的合理化了他對她的離棄。可是他暗地裏希望被人找到,他不希望遭人知道這一感受,因此他會繼續嘗試躲開那些關心他的人:他決意要持續保留困惑的感受的話這一種感受便將於他的餘生一直跟隨著他。

終於,兩人相遇。一人希望證明自己的愛:她要的是能夠合理化自身付出的實證。另一人自認沒有割捨得透徹:他的愛意在仍使得他胸腔內感空虛,他將此怪罪自己,為此他要徹底的離開她。

他倆就這樣交替著浮沉,直到某一剎那,女方甘願替他赴死。他向她捅了一劍,直穿她的胸膛,卻是沒能將她殺死;或許她所隱藏的感受為美學所感知到,爾後美學決定再給予這一女孩一個機會,畢竟它能決定很多的東西,卻是不能控制人們的感受。她替他受了一劍,這次沒有貫穿她的胸膛,卻是香消玉損;在死前的那一剎那她所有的不甘也都消散,她夢是醒了,他還卻是沒有醒過來,所以女方托她的大師哥好好照看他。她的死亡總是束縛了他,任他如何反抗,他的一劍真正傷害到的,從來就只有他自己。他的束縛一如往昔曾緊纏著女方的束縛,他至此生結束之時仍是沒能弄懂,沒能弄懂為何他把所有的枷鎖弄掉後仍是未能獲得自由,為何擺脫了復仇的情緒以後他仍受困。他伸手去捉住她離開的背影,卻是只能捕捉到對他們往昔的思念。此時她的背影與上頭的日光同合——而他在海底,因此流淚的權利也遭剝奪了。她上升了,離開的總是容易的。此間百凡如故,我仍留而君已去耳——剩下來的人脫口說出了這一句,那是發自心底的一句說話,是一聲沉重的嘆息。





我們的故事說到這裏也足夠了,畢竟人生何處不相逢?
多年後的某天,當大師哥的後人知悉這一往事之時,無力感油然而生。
這位大師哥畢生追求自由,卻是終落到他伴侶的束縛之內;男方想要擺脫一切束縛並復仇,到最後仇是報了,可他心中的憤慨卻是沒有減少半分,終是落在了自己的囚室之內,有如行屍走肉一般,腦海中只剩下來復仇——他停不下來也不能停下來。結果她沒有甚麼壞心思,才是最早釋懷的那一個;他本就不懷好意想要利用他人,現在卻是他的不懷好意在折磨著他了,在白晝,在黑夜。這般景象,倒是對他倆最好的結局:或許人們總是要這般的投身進一個又一個的束縛之中他們才是真正的自由,或許眼中看著手中卻是總握不住的才是他們應該嚮往的唯一。甚麼是自由?自由就是捉不緊的一片雲彩,在遠方的天空上為萬人所仰慕,在視線邊緣的某處等待,等待著有誰能夠駕馭它。人們卻總是跟它有一段指節的距離,一段指節的距離是無際的天空,亦是浩瀚的大海。而眼前的大海以及天空,不知淘盡了千古以來的幾多位英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