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莉和寶生捏一把冷汗,楊安的血管已經開始顯露出紅色,就像半壞的光管一般一明一暗閃著,亮了又關掉。但畫面上的她似乎不怎麼在意。
特首仍然高聲高呼着他的宣言。
振華舉起對講機,向所有戒備着的警員下達命令:「一有機會,狙擊手馬上開槍。死活不拘。」
楊安知道自己時間無多,但是她並沒有害怕。她甚至並沒有挪動半步,沒有作出逃跑的準備。她就這樣一邊把反抗勢力所有目標轉述給特首唸出來,一邊看着自己的身體現形。剛才還只是在若隱若現地閃動,現在已經實在地恢復可見的顏色。
血管、經脈⋯⋯
「第四,所有因今次政治爭議而被捕的人,全數無罪釋放。」
肌肉、皮膚⋯⋯
「最後,成立獨立調查委員會,追究警方使用過分武力的情況。」
特首把最後一項承諾大聲說出。他隨即感到背後頂著自己的尖刀被移開了。他聽見「咣噹」一聲,像是有什麼金屬的東西跌落在地上一樣。
他正想要回頭,卻聽見一聲槍響,使他連忙蹲在地上護著頭。




寶生和董莉緊盯著直播畫面,他們知道抬頭看天台根本看不到什麼東西。
他們看著楊安的身體緩慢現形,看著她雪白的肌膚凝結在鏡頭前,看著她把手中的刀丟掉,後退一步。
「嘭!」
他們看著楊安的胴體穿了一個洞,鮮血從中湧出來,哇啦哇啦地滴落在地上。中槍的楊安站不穩,雙膝跪跌在地上,右手還撐著地面不願倒下。他們看著一隊全副武裝的特種部隊從梯間走出來,迅速把楊安制服,把她的臉按在地上,雙手交纏在背後,套上手鐐。
董莉捂著嘴,眼睛已經紅了。寶生卻一臉呆滯,什麼話都說不出。
楊安如同一頭豬一般被某個男警抬起,扛在肩上帶走。她的長髮無力地垂下,隨著男人的步伐而擺動著,又隨著男人沒入梯間而消失在直播畫面之中。
楊安感覺到自己的腹部穿了個洞,血液正自傷口流出。赤裸的肌膚承受著涼風,她覺得有一點冷,想必是自己流血沒止住,體溫正在流失。
她知道這樣流血不止,自己活不了多久。但她竟一點害怕的感覺都沒有。自己本來就預計自己必然會死。只是必然的事情終於發生了而已,像是太陽必將落下,明早又必然升起一樣。
一路顛頗著被抬了四五分鐘,她被人從肩上曳下來,擱在救護員帶來的床上。手鐐被解開一邊,再繫在床邊。
何必多此一舉?她也沒力氣逃跑了,她心想。




救護員也是個男生,稍微打量一下她的身體和傷口,露出一個惋惜的神情,也顧不上先為她蔽體,急忙處理傷口。
「按住!」救護員挪動楊安剛被解開的左手,放在傷口的位置上。那裡已經鋪著紗布。
可是楊安沒有按住。她沒力氣,也好像覺得,不按住也沒關係了。她走了這麼多的路,幹了這麼多的事情,她覺得很累了。她此刻只想沈沈睡一覺。
意識漸漸變得迷糊,楊安也沒作抵抗,閉上眼睛便把一切的事情拋下不管。終於,終於可以好好休息了。

楊安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並不是在病房裡,而是在一間伸手不見五指,暗無天日的房間裡。
她的身上一絲不掛,肚子上的傷口倒是已經處理好,該縫合的也好好縫合了,自己雖然還是比較虛弱,但應該不存在性命危險。
她發現自己的手被綁起來,以從天花板釣下來的一根粗繩綁了起來。
她想起了那個夢,那個她剛逃出來時做過的夢。她夢見自己傷痕累累,被吊在這樣的一間黑房內,嚴刑逼供。
她笑了。現在的環境不是一模一樣,也有九成相似了。




從暗處傳來腳步聲,振華的臉出現在楊安的面前。房間的唯一光源就是一盞檯燈,振華從檯燈後走到楊安跟前,燈光漸漸地便照射不到他的臉。楊安看不到他的表情。
「誰是主謀?你以外還有誰參與?」振華先問了兩個問題作為開胃菜。
楊安微笑著,淡淡地說:「無可奉告。」
振華從身後抽出鞭子:「早點說便遭受少一點罪。你懂得選。」
可楊安的答案還是一樣:「無可奉告?」
「啪!」
鞭子落在楊安身上,一道血痕馬上從她左肩浮現,一直延伸到右腹部。楊安只感受到如火燒一般的劇痛,錐心刺骨地直入心扉。
可是她沒喊痛。她反而笑了。
她感覺到痛楚,她感覺到自己活著。
振華一鞭又一鞭打在楊安的身上,可楊安卻笑得更大聲了。
振華停下來,喘著氣。楊安身上早已血淋淋一片,肩上、胸部、腹部無處不是皮開肉綻,鮮血直流。可是她依然在笑。
「你笑什麼?」
「你越用力打,證明我所做的事情越刺激到你們。這麼大的好消息,我怎麼能不笑呢?」
「豈有此理!」振華給楊安的臉刮了一巴掌。楊安的臉上留下了五個手指印,嘴角、鼻孔都冒出血來,卻依然掩蓋不了她的笑意。
「你知道什麼是活著嗎?」楊安問。




振華沒有回答。
「我也不知道。」
振華握鞭子的手用力了幾分。
「可是我現在才感覺到,我正在活著!」楊安又笑了:「我幹了些有意義的事,給你帶來了麻煩,我在世上留下了痕跡。我所受過的苦、經歷過的人情冷暖、流過的血,通通都有了意義。我正在活著!」
「閉嘴!」振華又用力地鞭下去。楊安的血濺滿他的臉。楊安的笑聲卻依然迴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