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爭者們——對抗高牆的同時，我們也在對抗自身: 圍城篇（4）

浩峰不知道是誰首先引爆了那些大炸彈。他只分辨得到聲音來自南邊不遠。但是他十分慶幸有人幹了這件事。
剛才已經看着兩名同伴被發現，想掙扎卻被多名警員夾攻，壓在地上。憑他們的慘叫聲推斷應該是一男一女，都是與浩峰一樣的勇武派。兩人最終被帶上手銬，押離現場。
無處可逃的浩峰不斷變換着位置。他不會像那兩人一樣失手被擒。但是他的新傷未完全治癒，行動力稍弱，更容易被捉住。再者，即使躲得一時，待水炮車準備好，這裏沒有反抗分子能夠逃脫。
還是必須要做些事情突圍才行。
浩峰靠近防線，這裏的警察除了站着擋住路，便沒有其他責任。當人的責任就是什麼都不幹，這樣想必是比較容易鬆懈的。
只要找準機會搶槍然後脅持對方，就有機會逃脫。
就是這個時候，爆炸聲來了。
巨響的來源與目前身處的位置很接近，畢竟同為Sunny Beach的出入口，不會與酒吧距離太遠。而這樣的巨大聲響，也讓路障上的警員分神了。
最邊緣的一個人甚至反射性地拿盾擋在爆炸的方向，以免傷及自己。
機會來了。




浩峰如箭一般衝出來，膝蓋對準那個警察的下身一撞。那可憐的傢伙，被無形的力量突然襲擊，嚇得連盾都握不住了。所幸防護裝備周全，並沒有太痛。浩峰也知此一擊沒有太大作用，一個轉身，伸出手探到槍柄，一把將他的槍奪過。
解開安全鎖，上膛，瞄準，發射，僅僅兩秒，浩峰便把對方擊倒，還順勢獲得對方的一面盾牌。
「敵襲！這邊！」
防線上的警員首先動起來，子彈開始朝着盾牌飛來。盾牌雖然未被直接擊穿，卻無力地倒下了。
「他逃了！槍呢？」
「對面街！」
利用盾牌作為掩飾，浩峰早已跑到對面街。鎮暴警察的武器裝備本身為近距離鎮壓而設計，所以對於已經拉開一點距離的浩峰，即使對方開始亂槍掃射，他也沒有被擊中。
其他人就管不了啦。防線崩潰的話，他們應該懂得逃跑的。
身後追來了好幾個警察，浩峰對着後方連開數槍，逼使他們減慢速度。這種距離明明很難打得中，那幾個警察還是收慢了腳步。
浩峰趁機轉入另一條街，卻不料這裏居然是第二個路障。




也對，這邊是北面出口。看來對方不僅人多，而且對我們據點瞭如指掌。竊聽器實在太遲被發現了。
這時，水炮車的引擎聲駛近，而石油氣罐也滾來了。兩者直接撞在一起，再次產生巨大的爆炸。水炮車就這樣停在路上。
這邊的警員動作倒算是快，他們馬上便重組陣勢，只不過許多罐石油氣又在路上了。要是再有爆炸的話，便能用來再次擊潰防線。
但是這些罐子，沒有被水炮車的輪子壓中，該如何引爆？
傻的嗎？當然是用槍啊！
浩峰舉起手中的槍，瞄準。
雖然不知道放石油氣的是誰，但是我就心懷感恩地感謝你救了我們這一群反抗分子吧。
董莉跑過橫街窄巷。赤足踏在冰涼的馬路上，僅傳來輕微的「嗒嗒」的腳步聲。
透明的身體撞破空氣，涼透心的風迎面而來。董莉咬着牙抵抗著冷風，一顆心藏跳得飛快。
身邊再也聽不見別人的腳步聲，與她一起趁亂逃脫的反抗分子已經完全分散，身後也沒有警察或者警車的鳴笛。這條路上只剩下她一個人在不停奔跑著。




直至她再也跑不動了，逼不得已停下腳步，抱著痠軟的腿坐在地上，她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間回到家的樓下。
家是每個人心中寧靜的避風港，是最後的安身之所。在失去了據點的今天，他們這一群反抗分子除了四散回家以外，再沒有其他相對安全的地方可去了。
只要不是被人在示威現場拍到照片，或是搜到身上有什麼違禁品，身分不直接暴露的話，就大概不需要擔心警察會上自己的住址找麻煩。
不過大家在據點中或多或少都有些痕跡，可能是後備衣服上有毛髮，可能是有隱形藥水和其他裝備有指紋或者其他線索，可能是閉路電視拍到出入據點。說到底，據點暴露了，被人搜查過，那個據點的反抗分子便很難再安全了。
不管如何，董莉已經回到家門口了。先梳洗和休息一下，接下來的事情再從長計議吧。
通過指紋辨識打開門鎖，董莉回到家裏的大廳。她靜靜地打開電燈，拖着疲倦的身軀逕自往浴室就去。
對了，楊安呢？楊安不在嗎？
董莉從浴室探出頭來，看向大廳，又再看向房間，楊安均不在視線範圍。
「楊安？」董莉試探性地對着空蕩蕩的家問。她走出浴室，在家裏巡視一圈。楊安的確不在家。在這凌晨時分，一個被通緝的女孩，跑了出去。
該不會楊安走出去向警察通風報信了吧？今晚的事情，不會是她一手造成的吧？質疑像楊安那樣跟自己相熟的同伴，董莉心裏感覺很不好。但是她難以控制自己不質疑。把敵方防線擊破之後，浩峰丟下了槍，再次隱匿在空氣中。他朝着橫街上方走，他想知道誰把石油氣罐當炸彈。他來到對上一個街口。他知道這邊有家賣罐裝石油氣的店舖，大概這些石油氣就是從那邊來的。
果然，浩峰看見被打開的拉閘，店裏存放的石油氣罐都被拿出來。不過當然地，浩峰沒有見到有人。
隱形藥水一旦生效，就連反抗分子同伴互相都看不見彼此。而且也不可能自己控制何時現形。如果想要溝通聯絡，除了一開始便牽着手之外，只能在絕對安全的情況之下製造出聲響或者揮動別的東西來引起彼此注意。
浩峰四處張望，確保那群警察還未搜索到這邊。他無聲無色地走近石油氣店，輕輕敲響鐵閘的路軌。手指敲響金屬，發出輕輕的「咯咯⋯⋯」聲。
雖然深夜的街頭很寧靜，除了風刮過街道，捲起某個垃圾膠袋所發出的沙沙聲之外，就只得遠方警察急躁的腳步聲。
浩峰敲擊的聲音不算響亮，但假如對方在店內或者門前，應該會聽到。




靜候數秒，浩峰終於聽到預期之中的回應。同樣是兩下咯咯的敲擊，在另一邊的門框。
浩峰小心翼翼地避開石油氣罐，走近對方發出聲音的位置。他邊走，邊輕聲說：「我過來。」他伸出手向前摸索，透明的手在空氣中尋找着另一人同樣透明的身軀。
「我喺門邊。」對方說。浩峰聽到這一把輕柔的女孩的聲音，才知道對方是誰。然後他愣住了，用以摸索的手謹慎地縮回去。
「楊安？」浩峰疑惑。
「是我。」楊安回答。浩峰已經找到衣服穿上了。他也為身邊的女孩找到一件。
「為什麼你會來？你怎麼知道據點的事？」浩峰問正在穿衣服的女孩。兩人均已經恢復現形，出於禮貌，兩人沒有看着對方穿衣服。
「我收到消息。」楊安用最簡單的方式回答說。她怕讓浩峰覺得自己還掌握什麼偷聽消息的途徑，讓他再次對自己起疑。
「從哪裡收到消息？」浩峰果然抱着戒心。
「重要嗎？」楊安問。她感到很委屈，因為她還不被信任。即使自己剛剛協助解救了大家：「我知道大家出事，我來了。我放了石油氣罐，炸了水炮車，解救了三個出口的同伴。這些還不足夠讓你稍微放低戒心嗎？」
「重要。」浩峰回答。他看着已經穿好衣服的楊安，神情裏充滿警戒。
楊安想哭。即使她為大家付出多少，她都無法擺脫身上「叛徒」的標籤。她根本不是什麼叛徒，只是碰巧有人將矛頭指向了自己，而據點不是法庭，不講證據。
她真心當浩峰，當大家是同伴，甚至是家人。但別人卻沒有這樣想過。當自己真心的付出只能換來珍視的同伴的猜疑，這種無力感是多麼讓人心痛。
「我看了董莉姐的後備電話。消息在加密訊息群裏。董莉姐的鎖屏畫面沒有隱藏訊息內容。」楊安哽咽說：「我是來救大家的，為什麼把我當成犯人般質疑？」
浩峰選擇無視楊安的淚。他轉過身準備離開。
「誰知道你是不是先出賣了我們，然後回來搏加分？」




搏加分？楊安自己一個搬許多罐石油氣，想盡辦法引爆。無論是南邊出口，還是正門、北邊的警方防線，都是自己想辦法擊破的。自己付出這麼多，居然被浩峰一句「搏加分」就輕描淡寫地否定了。
要是寶生在的話，他會為自己說話嗎？
可是，他不在。
楊安哭了，在空無一人的街上。
她身邊，一個同伴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