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流: 十 解放路上的游行示威
十 解放路上的游行示威
身为市委政府机构改革小组组长，赵雅兰又开始频繁奔波在隆中和中原大学之间。郑国风主要确定的是大方向和思路，具体操作还得赵雅兰，只有她才熟悉整个政府机构的流程和协作。 新中国成立以来，搞过多次政府机构改革，初心是精简机构，结果却是越改越多，一个县级政府财政供养的机构多达一百多个，规模大点的机构动辄上千人。
人多官多的弊端不仅在于人工成本的增加，而且滋生了好多不良习气。“一个和尚挑水喝，两个和尚抬水喝，三个和尚没水喝”就是政府人浮于事的生动写照，机关大院里一杯茶一张报纸坐一天的习俗延续了几十年。凡是有点头衔的手里都捏着一点小权利，吃拿卡要甚至贪污受贿，无所不用其极。
郑国风现在力主的大方向就是，政府由民选出来，然后让党和人民再来监督它。党如果直接参与了政府事务，那谁又来管党呢，这就相当于既当裁判员又当运动员，政府事情做好做坏，都是自己说了算。就像国家电视台那样无耻，明明办了一场烂得不能再烂的晚会，第二天的新闻里仍然是一水的好评如潮，当然，国家电视台也就是个无脑的新闻机器，不讲真话才是的它的最大原则。
按照中原大学一位公共管理系教授的名言，现如今的网络社会，资讯发达，政府人员闭着眼睛就可以裁掉一大半。赵雅兰仔细核对过县级政府的一百多个机构，按照目前的社会功能，可以缩编到二十个左右。凡是社会团体如共青团、妇联、工商联、文联、红会等，不再设专职人员，全部由社会人士兼职，自筹经费自主开展活动。
缩编首先从县委县政府首脑开始，县委书记到委员不再专职，县委书记任人大主任，副书记及委员可以由政府机构和人大的人员兼任；县政府首脑只有县长、副县长两人，由人大代表差额选举产生。一个五十万至一百万左右人口的县级政府，财政供养人员可以缩编至几千人左右，相比较现在最多三四万人员的规模，何止是砍掉一大半！怪不得有人戏称“国外政府雇员忙得像条狗，我国政府雇员懒得像条虫”。
面对这么多即将被精简裁撤的人员机构，不仅赵雅兰觉得难以推行，就连宣传部长冯占魁和组织部长马玉祥也觉得不可思议，三人觉得把议题拿到市委会讨论之前，应该小范围向郑国风汇报一下，于是便一同走进了郑国风的办公室。
郑国风请三人落座后平静的说：“咱们这机构精简还没开始，就有人告到北京了。”
“谁让你动人家的奶酪的，搁谁谁急。”赵雅兰笑道。
“岂止是奶酪，你郑书记可是在敲人家饭碗！”冯占魁不忘补刀。
“是经济问题还是作风问题啊”马玉祥有些调侃。
“还真有作风问题呢，雅兰和唐婉蓉都被人家提到了。”
“这是抬举我呀，人家婉蓉姑娘青春年少才是正主啊。”
“还有更大的罪名呢， 淡化党的领导，走资本主义道路。”
“嗯，这个帽子适合你，还有吗？”
“还说我纵容非法组织呢，隆中有个民主正义联盟，你们听说过吗?”
“听过，都是痞子强那件事传的，不知真假。”
“这种事你们知道了应该告诉我一下。我这还是听唐婉蓉讲的，有关渠道反馈，这个组织可能是真的。”
“好的，我也让记者去查查看。”
“说说你们的进展吧。”
“我们的方案准备得差不多啦，你过目一下，主要是人员安排问题。”
“几万人要离岗，不能一下子推到社会不管啊！”
“可以鼓励接近退休年龄的人先退休。”
“那也只是很小一部分。”
“尽量安排转岗，鼓励离职创业。还有一条，放风出去，提前五年内办理退休的按原公务员退休待遇，五年后跟企业退休人员待遇并轨。今后录用的公务员一律改为合同制员工，跟企业员工一样。”
“郑书记， 你这是要革我们自己的命啊，我们是社会利益分配的主导者，这么刀往自己人身上砍，会不会出乱子啊？ ”
“改革到了今天， 当权者如果没有刮骨疗毒的勇气去革自己的命，那以后就会有更大的革命，整个社会就会陷入动荡。”
“你看，前一段还只是几个县委书记跟你闹， 现在再把几万公务员群体惹毛了，这么多人，还不得吃了你！”
“饭一口口吃，路一步步走。咱们先抓这次换届改选， 政府机构精简分批分次进行。可以今年合并几个局，明年裁撤几个委办，创造条件鼓励提前退休、主动离职；最重要的是遵循一个原则：保证分流人员就业。”
……
张国栋借着到省城开会的机会，去看望叔叔兼政治导师张治平。这位神通广大的叔叔在张国栋还是一位中学生时就为他的侄儿遮风挡雨了。当年张国栋学习不理想，考大学完全没希望，张治平愣是从教育局弄到一个委培生的名额，硬生生的把张国栋送到隆中师范。担心这位聪明的侄儿学理科可能毕不了业，还特地给张国栋选了个政治教育专业。毕业后的张国栋在市一中还没学会拿教棒，就被调到市委当秘书了。然后，刚开始学会写篇完整讲话稿的时候，又被调去当科长。就这么一路升迁，张国栋学了一身政府官僚的手段，真正实事没办过几件，独立决策就更加谈不上了。但是，文凭却给混得越来越高了。一个隆中师范的专科委培生，读了一个党校的本科，报了个省城三流大学的在职硕士，一天学没上，两年后居然也拿了个管理硕士的文凭。人家郑国风到现在还是个本科学士，但那是一流大学的含金量足足的四年全日制本科。看着郑国风就任市委书记后一系列的大刀阔斧的改革，张国栋显得有些跟不上节奏，总觉得隆中要变天，再也回不到以前坐在办公室发号施令的年代了。
对着叔叔家餐桌上的美味佳肴，张国栋提不起一点点胃口，他只能茫然的盯着张治平问：“叔，我该怎么办？”
张治平端起酒盅细细的长长的咪一口，叹口气说：“市长不用想了，这个位置是赵雅兰的。帮你想办法调到其他地方吧。”
“不能啊，叔，这张家在隆中还有那么多生意呢，我走了咋办？”张国栋急急地问。
“眼下郑国风这一折腾，你以为那些生意还能做下去？再说了，郑国风这改革有政治风险，你不能跟着他受累，他这么下去很有可能要掉乌纱帽的！”张治平口气很重。
“倒也是， 我先调离避避风头，等他下台了再回来。”张国栋有些喜色。
“等机会吧，我这边准备派个工作组去查他， 不管怎么说，先杀杀他威风，你这边也不要闲着，也给他制造点困难，把那么多张家的干部调动起来对付他。”张治平恨恨的说。
往年隆中的国庆假日是欢乐祥和的。清晨，雾气弥漫的市区街道告别拥堵模式，只有几个清洁工零星的散落在大街上，慢悠悠的扫着地面的梧桐叶，时光一下子会慢下好多。从春节后上班到现在的市民又难得的拥有了七天黄金假期，头一天的假期往往是从睡破脑袋开始的，尤其是年轻人，前一晚都是要玩得天昏地暗的，哪怕是宅在家里看电视的，也要把松弛的身体扔到沙发上熬过半夜。
而今年的国庆，雾蒙蒙里透着些诡异。早上十点不到，市政府前的广场上三三两两的人群就开始聚集了，接下来就如同被人施了吸星大法一样，越来越多的人被吸到政府广场。由于是国庆第一天假期，街面上偶尔骑过几辆交警摩托，看着广场的人群，估摸着又是什么商家在搞促销活动，谁也没在意。
渐渐的，雾气散尽后，广场中央竖起了好几面横幅标语：“坚持党的领导，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 “公务员是财富，不是累赘，反对裁员”。人们一个个戴着口罩，举着标语，喊着口号，走出市政府广场开始在解放大道上游行，路边还有一些摄影记者随行，不断的拍着照片，几百人的队伍由北而南，沿着解放大道不断推行，声势浩大。
刚刚睡醒的人们纷纷起床，匆匆忙忙的拿起手机相机在窗户边噼里啪啦的拍照。在隆中这块土地上，有多少年没看到游行了哦！就是文革前的三年饥荒期间，善良的人们也是饿死也不敢上街游行的，今天这又是搞的哪一出啊？
换届选举和政府机构改革的正式通气会是在国庆节前几天召开的，参会的都是处级以上的干部，社会上这么快就有了反应，显然是有人泄了密。隆中这次游行示威一下子成了整个中原省国庆期间的最大的热点新闻。
虽然这次游行并没有安照法律程序事先登记，但事件上报市委后，郑国风仅仅吩咐警察上街维持秩序，并没有驱散游行群众，游行人群走完解放大道后也没有过激举动，大家很快散掉了，或许是急着回家开始真正的假日生活了。
面对反对派利用国庆假期突然发起的示威游行，冯占魁想动用隆中的舆论工具对此进行广泛而深入的批评教育，同时也安排公安排查一下示威背后的组织者以及会议泄密者。电话里向郑国风汇报后，郑书记却说，把泄密的会议内容在隆中日报上以征询意见的草案形式刊出来，让全市干部群众公开讨论，看看民意到底是支持改革还是否定改革，改革方案有哪些优缺点，正好也可以完善一下。为了减轻对广大干部群众的震动，郑国风让冯占魁再请教一下赵雅兰，把拟公布出去的方案再斟酌一下，尤其是一些敏感的数字，能不讲的就不讲了。先看看再说。书记的回复让冯占魁颇感意外，以往一直强调的是管控舆论，现在却是民意放开，开门办公，郑书记真的是改革从我做起了。
国庆游行的幕后黑手很快浮出了水面，隆中宏宝实业的张治宏进入了警方视线。那场号称以公务员为主体的游行实际是宏宝实业的员工加一些外来务工人员搞的一场闹剧，事后每人还补贴了三百元的劳务费。自从自己的大桥收费项目被媒体公开出来后，张治宏便一直思量着如何反击，待张国栋把政府的内部会议告诉他后，他觉得是时候对郑国风反戈一击了。张治宏的那些狗头军师很快便拟出了这份游行方案，张国栋觉得可以，就让他们去准备了。
张治宏有点不放心，悄悄问张国栋：“国栋， 这事闹大了，郑国风会不会秋后算账？”
“放心吧，你们只管游行，不要和警察冲突就可以了。”张国栋想着自己都快调走了，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再说郑国风也不会这么小家子气。
国庆游行原本是一场给政府施加压力的闹剧，没想到却引燃了一个热点话题。隆中电视台、广播电台、隆中日报、门户网站都在热烈讨论着隆中这场即将到来的改革。
主流的民意认为，能够让人民代表真正拥有话语权，并监督政府绝对是个大好事，至于政府机构精简那是早该做的事，几百年前那么原始的封建政府也没有现在这么多的公务员。一个中学历史老师甚至拿出一组数据，当今社会的官民比例是1:4，历史上离我们最近的最腐败的清朝政府的官民比例是1:7，难道我们一个现代化的社会主义强国，政府效率竟然比不上一个腐朽没落的封建王朝？
针对公务员的社会地位和工资收入，也有人提出了强烈的质疑，公务员群体本质应该是服务社会公众事务的，他们既没有直接创造社会财富又没有文化艺术上的贡献，工作上也不需要特别的专业技能，凭什么拿着优厚的工资待遇，还享受着特别的社会福利呢？在欧美国家，绝大部分的优秀人才都去了高科技企业和科研机构，因为那里的工资福利远远高于一个公务员的水平，而我们的年轻人居然抱着流传几千年的“学而优则仕”的观念不放，越是优秀的人才越是往公务员队伍里钻，而且是削尖脑袋的往上爬。他们看中什么呢？权力，尤其是那些不受监督的权力。现在的改革就是要把权力放在笼子里，不让它胡作非为，不让它以权谋私。
从中国公务员现状来看，那么多优秀人才放到公务员队伍里，也是一种人才浪费，博士、硕士的终点站应该是能发挥一技之长的科研院所和科技企业，而不是成天泡在事务性工作里的政府机构。
当然，那些可能被裁撤部门的群体也有些辩护声音。共青团的人说，我们是党最重要的后备力量，怎么能把我们裁了呢？反对派马上说，难道把你们养在机关里成天养尊处优就算培养接班人了，广大生产一线和科研一线更能培养人！
妇联的人辩解，我们妇女能顶半边天，只有妇联才能替女同胞讲话。接着就有人反驳，现在保护劳动者利益的是劳动法，妇联想替女同胞发声还可以继续啊，作为群众组织你不仅继续存在，而且还可以通过你自身努力发展壮大。
工商联、文联也都纷纷声明自己存在的必要性，甚至可以随口说出自身存在的一百个理由，网友嘲笑道，难道你们都是养不大的孩子吗？国家养了你们几十年，现在让你们出去自立了，你们居然好意思叼着奶嘴不肯放，真要做一辈子寄生虫吗？
舆论一边倒的支持着改革，这让在隆中盘踞多年占着各个领域垄断生意的官僚家族们惴惴不安，宏宝实业张治宏更是恨恨的说，要让砸他们饭碗的人付出代价。
因为市府公布的机构精简方案没有公布具体的人数和时间点，公务员群体反应相对比较温和，老是喊狼来了，喊了这么多年，也不见一根狼毛，大家都已经麻木了。
就在大家热议着即将到来的政府改革时，隆中的房产价格没来由的涨起来了。因为整个经济形势不好，大家都在预想着房价的下跌，隆中这个中部的三线城市怎么会上涨呢？
主管副市长赵雅兰马上进行了调研，一番走访后，渐渐发现了其中的端倪。先是几个大地产商散步谣言，什么隆中要升级为副省级城市，要设立国家级经济开发区，隆中政府改革后房地产要限购，以后买房国家要增加交易税等等；然后是全市新开的楼盘集体提价，更加恶劣的是房产商们提价后还不急着卖，采取“饥饿疗法”营销；接下来房产中介推波助澜，二手房也开始跟着新房涨价。
紧急召开的市政府办公会上，有人提出行政干预，约谈所有地产商，不允许高于备案价格销售，违反市府精神的，打入黑名单，以后不准在隆中拿地。也有人说，新房涨价都是开发商把房子卖给自己，骗的是银行贷款，可以提高首付，限制银行贷款来控制房价。大家七嘴八舌的讨论给出了好多药方。
会后赵雅兰特地接受电视台采访，澄清市场上流传着的种种流言，声明隆中房地产市场不存在涨价的基础，对于个别地产商的扰乱市场的行为将严惩。
紧接着，房地产局约谈了所有房地产商代表，传达市府精神。
会后第二天，市政府关于房地产调控的几条意见也出台。首先在房地产商方面做了限制，拿地后一年内必须开发，不开发的政府收回土地；拿地三年内必须销售，四年内没有卖出去的商品房按照销售备案价格每年征收百分之五的房产资源空置税；其次是防止炒房，新购商品房五年内不得转让，五年后转让商品房的差价部分全额征收增值税和所得税（改善型除外），企事业单位不得以单位名义购买商品住房；最后银行方面也紧了资金来源，首付提高到百分之五十，贷款条件改为本市社保记录三年以上，月还贷额小于百分之五十家庭收入。
市政府一套雷厉风行的的组合拳出台后，刚刚兴起的涨价潮迅速回落。房产商们暗自里抱怨张治宏，不作不死，老东西把大家都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