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流: 九 县委书记们的愤怒和质疑
九 县委书记们的愤怒和质疑
中原省农村工作会议在省委大礼堂隆重举行，隆中市的基层政权改革得到了中央有关部门的肯定，这场大会就是要在全省推行这项改革。赵雅兰作为这场基层改革的主要推手，上台做了专题发言，洋洋洒洒的讲了一个多小时。台下的听众一个个竖起耳朵认真听讲，不时还做着笔记。赵雅兰的发言全是干货，从思想动员、组织培训到具体实施、跟踪考核，里里外外全讲了个透。台下坐着的这些市县两级的主要领导也基本领会了这次会议的精神和要领，只是部分人心里还是觉得让农民自治改革有些不靠谱，以前都是讲党的绝对领导，现在让村民自治，哪里还有绝对领导？当然，还有一部分人暗暗叫苦不迭，以往那些村支书、镇长、镇书记的帽子都可以卖的，现在这么一来，一大笔收入损失了，心痛啊！
会议休息期间，郑国风走进了陈文远书记的休息室，刚好子文省长也在。
“不好意思，打扰了，你们谈事。”郑国风手扶着门把手很识相的准备退出来。
“真是的，说曹操就曹操到了，赶紧进来吧。”陈文远书记冲着郑国风招招手。
“国风这是跟我见外啊，有我在你就不进来啦？”子文省长也不忘揶揄一下。
“哪里呀， 这不看着领导谈事，不方便打扰啊。”郑国风有些难为情。
“不把我们当自己人嘛， 瞧我们两个为你这农村改革都拼了老命了，你到北京这一趟回来也不给我们透点风声”子文省长不依不饶。
“正是向领导来汇报工作的，哪敢有所隐瞒啊？”郑国风赶紧辩解。
说起这次北京之行，郑国风心里也一直掂量着怎么向省委领导说这个事，本来是休假回北京一周，全是私事。哪知道岳父大人无意中告诉了中办领导，中办领导说首长正好要了解一下情况，要安排一次见面。就这样，郑国风以私人名义拜访了首长，不算是正式汇报。谈完了农村改革，首长要他说说下一步的想法，郑国风有些为难，说：“想从县级政府层面做些大手术，不知道中央政府层面有没有什么说法，就怕犯政治路线错误。”
首长倒是很大度，说：“现行的政府机构和职能确实满足不了社会发展需要了，大家都在说要改，但没人敢提怎么改，估计很多人都有你这种担心。具体怎么改，由你们自己去摸索，可以设两个前提：一是保证社会稳定，不能引起动乱动荡；二是党可以退出政府一线管理，但一定要有监督权和最终拍板权。另外加两个有利：一是有利于提高政府效率降低政府成本；二是有利于国家的民主法治和长远发展。”
郑国风说：“有这两个前提、两个有利做指导是可以做些大的改革的，但是希望中央层面能给中原省委下个文，哪怕是表明一下支持改革的态度，我就可以去做了。”
首长说：“这个议题常委会上没有讨论过，就是讨论估计也会意见不一致，政治局会议就更不要说了。但你们可以先去尝试，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我这边可以用中办的名义发个文到你们省委，讲两点，一是肯定你们的农村自治改革，二是鼓励你们在更高的政府层级继续改革创新。”
郑国风说：“那就可以了，省委主要领导还是很支持我们隆中市的改革的，有些人想给我扣帽子揪辫子甚至打棍子，都被书记省长驳回去了。”
首长听了点点头，说：“那就好好干吧！”
就这样，郑国风从首长家里告辞出来，中办领导送他到门口，悄悄叮嘱说：“这只是私人会见，不宜让外面知道。”
郑国风连说：“明白明白”，如沐春风般走出了中南海富强胡同。
这不一回到省里，就来见书记和省长了。
“见着大老板了？”文远书记小声问。
“见了，但是吩咐不要多说。”郑国风小心的说。
“就连我们也不让说，我们可是在为你打工哦。”子文省长开始叫屈。
“那倒不是，中办领导吩咐不要传出去，中办文到了吗？”
“到了，两天前，要么怎么敢大张旗鼓的开会。”
“这个基本是大老板的意思， 鼓励继续改，但要保证社会稳定，也不要丢了党的领导， 只要有利于政府革新除弊， 有利于社会长远发展，就可以试一试”，郑国风故意不提原话的两个前提两个有利，但把意思讲了，省得日后中办领导怪罪他不保守秘密。
“哦， 原来是拿到尚方宝剑了，你还真有一套啊！”
“这只是老大的个人意思，不是正式意见，现在高层意见分歧也大着呢。”
“那就有些麻烦了，中办发了个文实际就是表了个态，这个尺度很难把握啊。”
“嗯，是有些难办， 那国风你有些初步想法没有？”
“马上人大政协换届了，准备从这里开始改，真正民主选举。”
“理论上人大是最高权力机构，真正民选了，怎么保证党的领导啊！”
“可以留三成至四成的名额由党内选举产生，其余可以按区域按界别直接选举，人大常委会由党委提名和代表集体推荐产生，党委书记兼任人大主任。”
“那政府首脑还由人大选吗，还是全民直选？”
“最好是全民直选，当选县市长全权负责地区事务，人大只履行监督职能，如果当选人不能有效履行职能或者贪赃枉法，人大可以弹劾罢免当选人。”
“这个步子跨得有点大，容易被人家误解为三权分立。”
“有些区别，我们的人大由党委掌控的， 不是多党制。”
“这个估计不行，我们省委也肯定不能支持你这么干，你这个西方式民主的嫌疑太大了。”
“你可以参照农村改革的样式嘛，由上级政府党委成员兼任下级政府的书记，只监督不具体管理，县市长还是由人大选举产生，当选县市长全面行使职能，对政府机构重组改革，人大进行监督。”
“这是个稳妥点的做法，县市长的产生问题不是关键，关键是政府机构的改革，要彻底解决人浮于事，机构臃肿，效率低下的问题。”
“乡镇的改革可以参照农村自治模式，县级政府我回去再认真想一想，有什么新想法再来向省委汇报。”
“省委不能包治百病，大的原则可以提醒你一下，具体的要靠你自己想自己做，实在吃不准了可以像今天一样做个小交流。”
“好的，有两位领导支持，我肯定去做点事来。”
……
隆中的农村自治改革才不到一年时间，中原省委便在全省推行隆中模式，这让好多怀疑派、等待派多少有些惊讶，中央还没有定调的事，就这么全省推广，那得要冒多大的政治风险！
早前的省委常委会上，身为省委副书记的张治平就是明确反对的，“仅凭中办的一纸电文就做出这样的举动是不明智的，虽说这次农村自治有些积极的效果，但明显是弱化了党的领导，如果这种倾向得到我们省委的默许，那以郑国风为代表的这群改革派就会把党的领导革没了。”
常务副省长田国富半开玩笑半当真的回应张治平：“郑国风自己是市委书记，他会把自己的位置革没了，上级党委委员兼下级支部书记，级别高了，能力强了，也可以说加强了党的领导。”一席话引得众人大笑，文远书记出面打圆场：“有反对意见很正常，可以记下来，以后真有事，治平也有个说法。”
散会后，张治平副书记心事重重地谋划他的一系列计划。首先是张国栋的安排，郑国风这番折腾肯定停不下来，以他的这种强势，国栋就是当了市长也没什么话语权哪，说不准还要跟着郑国风冒政治风险，那还不如帮国栋另外找个地方。其次是隆中那么多老部下，这四平八稳的官大家都会当，郑国风这么一搅腾起来，这些人的位置很难再保啊！最后要担心的是张氏家族在隆中的利益，那些地产公司、金融公司、垄断生意可能都要受到影响！与其坐着挨打，不如奋起抗击，试试能不能把郑国风赶走？
公安局长悄悄向郑国风汇报：“痞子强的事是真的，调查了几家受害家庭，痞子强下葬后几天里，这几家都有现金往银行存款。同时调查了痞子强公司账户，那两天先后转出了800万现金。”
“那收款账户的人查到了吗？”郑国风问。
“收款账户是中原证券的几个自然人账户，但户名都是外地的假名。”
“证券开户也必须是实名，假名怎么开得了账户？”
“非实名制以前是允许的，而且旧身份证现在也没法查了”
“那这个公平正义组织查到什么人了吗？”
“没什么线索，还要查吗？”
“继续查，不过不要急，慢慢来。”
公安局长领命去了。郑国风一听说款转到中原证券，马上想到了范希成，或许老同学能提供些信息。
自打县级政府换届方案定下来后，组织部长马玉祥便按照郑书记的指示跟隆中下属的五县三区的县委书记、区委书记谈换届选举事宜，根据郑国风设想，整个县委班子不再专职，县委书记以后的正式头衔是人大常委会主任，不再直接参与政府管理，只对政府行使监督职能。县委常委及委员可以竞选政府公职。如果不愿意这样安排的书记，可以转县长或区长，但都要通过人大会议的差额选举。
首先表达不满的就是金凤县委书记陶汉君，你说人大代表直选我忍了，毕竟还可以在候选人资格上做些手脚；你说精简机构我也忍了，那是政府的事，与我县委关系不大；你要把我县委一锅端，我是真不能忍啊。我堂堂一县委书记怎么能放下架子去竞争县长呢，亏你马玉祥说得出口。其他那些县（区）委书记在谈完话后，也是一个个面色凝重的走出了组织部大门。
眼看着手中的人事权力即将丧失，这几个县（区）委书记回去后马上开始调整人事，尽量把心腹调往一些关键部门。眼看着整个隆中市又要兴起一股买官卖官的逆流，冯占魁、马玉祥随即向郑国风汇报了此事，郑国风立即让组织部发出通知，政府换届选举前全市所有人事任命暂时冻结，上周已经任命调动的全部取消。市委斩立决的的态度迅速平息了这股刚刚泛起的不正之风，那几个躁动不安的县（区）委书记只好消停下来。
中纪委监察室王立峰主任带着厚厚的一份举报信来到主管副书记陈刚的办公室，八位隆中县（区）委书记联合签名的举报郑国风的信。举报信洋洋洒洒的写了上万字，罪状集中在四条：一是身为共产党的市委书记，刻意淡化党的领导，走资产阶级自由化道路；二是勾结外部投资公司贱卖隆中钢铁的国有资产，造成国有资产重大损失；三是与副市长赵雅兰、生活保姆唐婉蓉长期保持不正当男女关系；四是纵容非法组织社会民主正义联盟在隆中市的反党反社会主义活动。在张治平的授意下，张国栋背后操刀，组织八位西县（区）委书记炮制了这份颇有分量的举报信。
陈刚粗略过了一下举报信，心里明白了八九分，就问何立峰，“你怎么想啊？”
“举报内容不奇怪，经济问题、男女关系这些都是问题干部的通病，调查一下就是了；但是，这政治错误不好办哪，听说中办都发文支持人家呢。”
“那政治问题暂不管，先核实经济问题和男女关系，八位县太爷联合状告上司，倒是头一遭哦！”
“老大刚接见过这位郑书记呢，这当口去我们去调查是不是有些不合适？”
“你们倒是鬼精，这种不对外的事也知道，那就转中原省纪委，让他们摸摸底。”
“好的， 郑国风本来就是厅局级干部，转省纪委也正常”王立峰一边回答一边心想，这八成就是诬告，转省里，他们爱咋地咋地吧。
陈刚心里当然更清楚，这份信转下去就是对郑国风的保护，中纪委没当回事，你省纪委怎么处理，还不是看文远书记的脸色行事。
张治平手里捏着从中纪委转过来的举报信，心里有些愤愤然。八个在职县委书记的联名举报，你们中纪委居然不当回事，皮球又踢回来了，更为可气的是，批复上压根没提郑国风的政治错误，只是简简单单写着“着省纪委调查经济问题和作风情况”，落款：王立峰。张治平张罗着将举报信寄给中纪委，心里想的就是把事情的影响做大了，不管举报属实不属实，只要中纪委一下来调查，影响就造成了。这时候就可以建议省委按个暂停键，要么暂停郑国风的职务，要么暂停郑国风的改革，这样也就目的达到了。眼下这一来，他只能拿着这份信来试试文远书记的口风了。
所谓的贱卖国有资产，郑国风确实参与了这次资产重组，他的调研报告交给子文省长后，马上就批复执行了，因隆中钢铁从没有外方融资经验，老总就找郑国风帮忙，说好事做到底，送佛到西天，你郑国风既然提了建议，就得帮我找投资方。郑国风被他缠得没办法，只好让自己老婆大人王颖出面，拉来几家投资公司。因为隆中钢铁的固定资产和存货价值估值高，外方投资公司就压了一下价格。人家钢铁公司正为钱发愁，哪里还顾得上跟投资公司讨价还价，急急忙忙的就成交拿钱了。王颖所在基金公司作为经纪人自然也赚了一些中介费用，王颖作为公司业务联系人，按比例拿了她应得的奖金。作为郑国风本人，谈判开始后，压根儿就没参与过，他甚至连成交价格都没关心！
陈文远书记仔仔细细看过举报信，就问张治平：“隆中有个公平正义联盟？”
张治平就把当年痞子强的事情讲了一遍。
文远书记又问：“这事跟郑国风有关系？”
“应该关系不大，主要是郑国风没有下令追查这件事。”张治平估摸着说。
“你这也只是个传闻，又没报案立案，那不能算郑国风庇护这个组织”文远书记说，“不过有机会还是要调查一下真假。”
“我的书记大人，那其他问题怎么办，就这么算了？”张治平无奈的问。
“其他的事情我觉得不靠谱，你可以派人去调查核实，但不允许干扰他们的工作。”文远书记的语气很坚定。
“调查期间是不是让郑国风回避一下，比如去参加个学习什么的？”
“治平同志，咱们不能凭着一个莫须有的指控就去打断人家的工作，你尽管调查嘛！”
“好的，文远书记，我这就去安排”张治平不无失望的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