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 第十章

2018年7月22日，我到達了Málaga。Málaga是一個港口城市，在7月炎夏裡穿過西班牙南部，又再一次重新看見地中海，
回味著南部內陸的河道小溪，Málaga的海與沙灘，又讓我重新感到：「啊！這裡是西班牙哦！」

住宿環境依舊惡劣，電插座要共用，廁所全層用一個，所以味道很差。4人分享一間房，一間房只有兩張雙層床，床間很窄，
下層床的人未坐直腰便已頭頂上層床板，而我住下層床。為了補充手提電腦及手機的電量，我唯有在common充電。
所謂common其實是廚房改裝，典型的廚房再加上一張大木桌子、數張椅子，便是一個公共空間，但比起房間的悶熱感，
這「common」仍是聊勝於無。同在common的有一對來自澳洲的姊弟，他們對我十分熱情，得知我來自香港後竟然跟我說起普通話來。原來兩姊弟在中國北京留學數年，所以會基本的會話。我普通話是不精的，甚至比英語更差，但自Valencia之後便一直說英語（有時夾雜西班牙語），忽然有人說起普通話來，確有一番調劑。我問他們中文易學嗎？他們異口同聲地用普通話說：
「比英語難多了！」

熱鬧聲引來了另一位年輕的男住客，德國人，斯文有禮，但不掩德國人的能幹與肅穆。





「你們好，剛剛到步嗎？很高興認識你們。」他彬彬有禮地說。

我們寒暄之後，他便問我的來意。即使旅行長了，我還是很避忌別人問這個問題，最後不是以笑帶過，便是轉換話題：
「四處走走而已，你呢？」

「見見世面吧！我大約一年前畢業了，所以便想要些人生經驗，既然都是體驗，不如走遠一點，最後留在了Málaga，在這裡學習西班牙語。原本找到一份文職工作，可是基本上都是英語溝通，工作環境又沉悶，所以便轉到海邊一間高級餐廳做侍應，
如今不知不覺就在這裡過了大半年了。前天才辭退了餐廳的工作，明天便回國了。」

「那麼西班牙語學得怎樣？」澳洲的姊姊問。





「一開始替客人寫訂單是完全跟不上的，有些人好會說慢些，但有些人就顯得不耐煩了。對工作戰戰兢兢，一個月後才有所改善......」

「現在西班牙語一定很好了吧？」我打斷他問。

「也不能說好的，仍有很大的改善空間，哈哈！」他紅著面，害羞地笑著說。

「那麼你在這裡待這麼久了，這裡有什麼好玩的嗎？」

「碼頭、城堡都是很不錯的，你現在要去嗎？讓我帶路吧！」





Málaga地方不大，南向地中海，是港口。西邊是河道，水流注入地中海。北部環山，山不高而清幽，在林深茂密處會見到連綿起伏的古舊城堡。我收拾行李後便與那可親的德國人去那個城堡，城堡叫Castillo Gibralfaro，而Gibralfaro就是那座山的名字。Gibraifaro明顯是一處旅遊勝地，山腳登山處的花草移栽，平坦的山路，一路上明亮清晰的路牌，行到中段會有瞭望台及休憩處，
登山是算不上的，但可以說是輕鬆的郊遊樂，我們沿著山路談談笑笑，只可惜陽光太猛，幸好堡壘門口處有水機供人解渴。

其實所謂城堡卻沒什麼好看的，就是一堆破舊的建築，所看的無非是凹凸不平的土牆，單調無物的廣場庭院，或是登上城堡高處遙望。城堡的主要作用是據點防禦、瞭望警戒，是故一般而言都建在山上，一來拖延敵軍，二來具廣闊視野。小時候未到過歐洲大陸的時候會對城堡深有憧憬，都是宏偉高聳、富麗堂皇、富浪漫情懷。或許是受到迪士尼卡通動畫影響，在著名的睡公主城堡從小的薰陶下，對「城堡」一詞自然有所幻想。其實對於用以城防工事的城堡而言，又怎會有過於華美的裝飾？但人在高處，我們總是可以發現城市裡那截然不同的一面。順著山脈而下所望向，會看見由白色土牆棗紅屋頂所圍成的小圓圈建築，那是Málaga的斗牛場。斗牛場旁是一座噴水池，那德國朋友說是一處明勝。沿著噴水池的行人大道向西走，可以回到Málaga市區。在噴水池處接著向南行，可以走到碼頭。我對地中海是深有感情的，所以那朋友便笑著引我下山往海邊去。

到達之前提及的噴水池後繼續向南走，片刻便可到達港口，入口處是文化廣場，免費對外開放，提供座位供人流連，室內有書可讀，可惜一整個書架上都是西班牙語的書。書架旁設展覽，展出陶瓷、雕塑、油畫等藝術品。畫畫多是暴露，表情狂野，顏色鮮豔而豐富，很符合我眼中的西班牙的感覺。那朋友說在晚飯後會有樂隊在廣場表演，那時總會吸引三、四十人歡聚。穿過文化廣場繼續沿著海岸前進，一旁是大海，波光粼粼，靠岸的帆船在水波起伏，在海上、岸上、船桅上都是海鷗，白雪羽毛，淡黃鳥喙，
打著轉兒飛，或拐著拐著走，或呆呆站著。另一旁是商店酒吧，商品多賣沙灘用品、或冰凍飲料，酒吧是半開放式的，
叫上一杯Sangria或啤酒便到預備好的遮陽傘下的躺椅懶洋洋地躺著享受海風，而且店家多設自動灑水系統，
一段時間內會噴出水霧，以助客人降溫。

「看！這是我曾經工作了大半年的餐廳！」我們沿著海岸散步時他忽然指著一家餐廳笑說。

「這價錢也未免太貴。」我盯著門外的餐牌說。





「我也吃不起。前面有家酒吧是我常去的，價錢合宜，你想要去坐坐嗎？」

西班牙的炎熱確是嚇人，為了座城堡而上山下山，早就滿身是汗、口乾舌燥，走到岸邊滿是酒吧喉嚨早已癢癢，此言一出我險些大聲叫好。我們走不到很遠便是一片沙灘，西班牙的沙灘很長很廣，沿著沙灘一直走可以走上大半小時或更甚，粗略估計至少有一公里長，對於只到過香港沙灘的我而言，第一次在Valencia看見時，確是一番感嘆。沙灘旁有間雅致的小酒吧，純白的牆色，
木棚下的幾張椅桌，三面開揚既可以享受海風，又可以看那沙灘上的遊人。我們便在那家酒吧坐著。對於商店的格局我是為我的錢包擔心的，以這格調這地域在香港可以算是高檔的了，但打開餐牌一看，我才肆無忌憚起來。我點了杯啤酒,
他點了杯Mocktail，
他說在晚飯前是不應該喝酒精飲料的。

「你準備走了吧？回國之後繼續讀書嗎？」我好奇問。

「我也不太知道，我好像在大學找不到方向。我漸漸覺得在工作裡所學的經驗是遠比學校裡的課業更有用處。如今所謂的大學生頭銜在這個社會已經算不上什麼的了，具備知識不一定是力量，我對未來的路始終有點模糊......」

涼風徐徐而來使人安舒，我可以感受到風在我的身畔穿過，頑皮地擺弄著我的衣袖，也把他額頭上的汗珠拭乾了。
他喝了一口飲料，又繼續說：「初初想循規蹈矩地做一份工作，然後終老。但這年我做著做著便有點懷疑了。每天重複的生活，
準時起來去上班，處理好一份又接著來一份的工作，然後準時下班回家，營營役役地生活著，好像缺乏了生活的動感與樂趣。
你看看我，想走便走，穿過法國，走進西班牙，這一年來我見到了很多人，經歷過很多事，我才發覺人不應生活在同一個圈子，




世界是很大的，很多有趣的事在等著你發掘。」

曾經類似的說話我在一年前的歐遊後都對身邊的朋友說過，所以才有了這次的第二次歐遊。在路途上不斷有朋友對我的旅程表示羨慕，他們說這叫自由自在。相對於香港人的只去中日韓台，我的世界好像顯得新奇得多，有趣得多。其實不對的。每一個人都有一個屬於自己的籠子，只是大小不一罷了。或許對他們而言籠子足夠大了，我卻感到不適所以不斷嘗試擴大。無需比較，
我只是做著我想做的事，過著我想過的生活，就正如他們一樣，滿足感是一致的，只是獲得的不一樣。每一個人都需要一個籠子才能生存，別人看我仿似自由自在，其實只是我的籠子比較大罷了。我們都沒權利去指責別人的舒適圈，那些指指點點對有些人會一笑帶過，但有些人會惱羞成怒。

我默默地聽他繼續說：「所以我慢慢地開始考慮自己的出路，最近敢說出口，想創業，做生意。」

「哈！你想做富豪嗎？」我笑著說。

「絕對不是。我只是不想過重複的生活，有收入的同時，可以見朋友，可以四處走走。」他忽然很認真。

「那麼你有什麼生意想做？」

「進出口貿易吧！向中國發展，購買中國的廉價產品，在歐美分銷，賺差價。你可以看看港口上的商店，一個中國制造的游泳用水泡在中國值多少錢？」





「20元人民幣不到，約2歐元吧？成本計算會更低的。」我想了想答。

「可是在歐洲店鋪至少賣上5歐元，這是一倍有多的利潤呀！如今的商機，都盡在中國了！」

「也不見得全是中國吧？歐洲的技術水平一向是好的，特別你的國家德國，工業水平很高，你們的出口的車輛、廚具、工業機械在中國可是很受歡迎的。」

「歐洲很難再盛世的了，伊比利亞半島的大航海時代早已過去，英、法的殖民統治霸權也早在二戰後漸漸消去，俄羅斯是靠不住的，歐洲從前是風光，但兩次世界大戰後便日益窮困的了。」

「這我可不明白了，德國的出口業是蓬勃向上的，這是人所皆知......」

「假像而已。如今主宰歐洲命脈的是德、法兩國，對於一個歐洲共同體，一整個歐洲由兩個國家背伏，對兩國而言是不公平的。而正正是共同體，所以基準線要一致，如今的歐洲普遍以德國作標準，小國沒有德法的財力，又缺乏資源，卻要接受共同標準，這是國民的負擔。債務危機一直是歐洲面臨最大的問題，那麼你有沒有想過，最初的債務由何而來？正正是小國間的貧乏而要追上基準線，才被強迫借貸。可以不借嗎？不可以，因為這是歐洲共同體。德國人為了維持國內工人的生產線及國家生產總值，除國內市場外必須開拓海外市場。但面對一個貧困的歐洲市場根本上是無力購入的，所以德國先交貨，後發欠單，先借再還。小國無力償還，唯有一直拖欠，整個市場根本上是建立於一個架空的結構之上，經濟蓬勃是虛假的。時日長了問題一定會浮現的，希臘破產正正是一大徵兆。英國人早早發現苗頭，才提倡脫歐，德法深受其害，只是難以抽身而已。」

我對他所說的其實理解不多，所以沒法回答。但當天晚上卻難以入眠，而我把原因歸咎於天氣炎熱。
隔天一早這位朋友離開了，我親自送他上車，我們握手告別。要告別的時候要好好告別，告別了就不必留戀，將會再見的人，
總會再見。不想見面的，再近也不會見面。





早餐之後我開始探索市內的風光。整潔的街道，頭頂上是已習慣的一塊一塊遮陽布，牆上塗鴉藝術很多，用色很豐富，
為市內增添一層藝術氣息。市區的東面是另一座羅馬時期的遺跡，可以算是一堆頹垣敗瓦。不遠處是一座教堂Santiago Apóstol Parish Málaga。典型宏偉的歌德式教堂，但原本為教堂左右兩邊的鐘塔卻缺了左邊。原來當初的籌集資金不足，
所以便停止興建，時日長了便不了了之，所以當地人也戲稱這教堂為獨臂夫人（La Manquita）。

當初我走進這座城市的時候便感嘆於它的山明水秀，地靈必定出人傑，果然在「獨臂美人」附近有一個
Museo Picasso de Málaga。原來Picasso出生於Málaga，並在此渡過了他的童年。博物館外型樸素，據說是由Picasso的故居改建。博物館展出的作品並不多，著名的作品不在於此，但仍是很輕易地分辨出他那與別不同的怪畫風。

遊歷歐洲，有三種建築是明顯的：城堡、教堂、博物館。城堡是城市的過去，教堂是人民的信仰，我最愛逗留在博物館內。
博物館是文化瑰寶，歷史、觀念、思想都隱含其內。每看一幅畫除了要欣賞畫的筆觸、色彩、構圖外，也要學會解讀畫作背後的訊息。走馬看花沒法了解得仔細，停下腳步才可以感受當中的意義。看畫就如看書，每一幅畫本身與背後都有一個故事。重點是入場看畫前的準備工作，對畫作的認識，對作家的生平了解，對風格流派的深究，然後才漫步於畫海當中。然後我們會漸漸發現，
那些名作會陶冶人的性情，開闊人的眼光，優化人的情操。




2019-03-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