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 第十一章
2018年7月24日,我來到了Ronda。我離開了地中海後向西移動,再一次進入內陸時內心其實不好受,但把目標放在Sevilla,然後進入葡萄牙,也別有一番意義。當初在Valencia的老師特別提到Ronda這地方,既然恰巧經過,所以便停了下來。Ronda又被西班牙人稱作「私奔勝地」,無他,地理複雜,而且偏僻,一對私奔的戀人逃到此處確難追覓。或許是小鎮的緣故,hostel很缺,價錢與酒店相近,所以便多付數十元「奢侈」地住上了酒店。小酒店,沒有富麗的大堂,設備不好是必然的事。但個人浴室廁所,個人電插座,又有冷氣設備,加上久違的一人房,內心登時樂透了。
酒店的接待處職員職員為我很詳細地介紹了當地名勝及走法(Hostel職員也有熱情的,但確實冷淡居多),原來Ronda的斗牛場是西班牙最古老的斗牛場,另外Ronda的Puente Nuevo舉世聞名,又一世界文化遺產,自然使我急不及待地出發。
從酒店出發,街道確實蕭條,超級市場亦不多。我的旅行是很依賴超級市場的,第一,在超市內學西班牙語的生字,第二,認識當地物價及土產,第三也是最主要的一點,我一直以來除了當地特色食物會嚐新之外,其餘都是在超市購買三餐。一條方包約1歐元,餐肉片約2歐元,「豪華」起來可以再夾上芝士片,就要再加2歐元。大約5歐元的價錢可以解決兩天的一日三餐,一共六餐,有時份量多的可以解決7至8餐,比之上街吃飯的一餐5歐元(通常Kabab大約這個價錢),確是省下了一大筆無謂開支。可惜之處是在炎熱的天氣下最怕袋中的食物變壞,可幸食物品質高,又或者自己年輕力壯,全程旅行都慶幸沒有吃壞肚子。
沿著主街一直走片刻便會看見那古老的斗牛場,依舊圓環的外形,牆上粉飾上白色,四周很多青銅斗牛勇士像,理應是歷代的斗牛名人,可惜我是不喜歡斗牛運動的,所以即使在西班牙待久了,也不願意接觸斗牛。離開斗牛場就是懸崖峭壁,向崖下望去又深又峭,懸崖對面是舊城區,兩城之間便是由石橋Puente Nuevo所連接。石橋很闊可以通車行駛,人慢走可以約一分鐘走完。我正感納悶,望見遊人都在舊城區沿著山腰上的小徑以低角度觀望石橋,所以我亦好奇心起跟上,才在山腰上看見石橋的全貌。宏偉。在深不見底的深谷底下打上地基,最終向上堆建成橋,由建橋開始到工程結束,一共花了42年,很多工程師、工人都在興建過程中失足墜崖而死。我開始懷疑,花費接近半個世紀,無數人力物力甚至生命去建造的這條橋是否真正值得,每當有人命傷亡時當局面臨多少壓力。遊人的驚嘆,連接快門拍下的照片,是否可以兌換那失去的東西?直到我重新橫跨新橋,看著熙來攘往的路人與車輛,我才發覺這條把新舊城區連接起來的橋是如此珍貴,因為它無形地造福著使用它的人。 大搞建設的人是思維長遠的人,儘管反對他的人很多。中國歷史上的西門豹治鄴,秦始皇大統一,隨煬帝開運河,當時的人民不聊生,但受益萬世。栽樹的永遠勞碌,卻博得後人的一刻清涼。這些人都是笨蛋,甚至為時人所怨,但正如西門豹所說:「民可以為樂,不可與慮始。今父老子弟雖患苦我,然百歲後期令父老子孫思我言。」 勞碌是過程,過程一定是苦的,但結果未必一定是壞。有時寧可徒勞無功,也好過自封故步。
當然這橋也富愛情浪漫色彩的。據說很多西班牙男人都會刻意到Ronda的這道橋上向心儀的女士表白示愛。如果女士是支吾應對可以假裝跳下石橋以死作脅,如果女士質疑男士的誠意,男士會跨過石欄,以表人真心。或許以死示好,可能較容易讓女士相信。但如果有一個男人半隻腳都在橋邊半天吊住了,女士仍是嚴正拒絕,那就真是有好戲可看了。但至今也未聽過有人曾因表白失敗而跳崖而自殺,或許這事是假的,又或許這示愛方法萬試萬靈。
回到酒店後在職員的口中讓我重新打量Gibraltar這個地方。既然在附近了,就應該去,但距離不是容易解決的問題,其實很少人會由Ronda到Gibraltar的,所以這有一定的風險程度。在輾側一晚之後,仍然決定去一次日遊。
其實我挺害怕日遊的,日遊代表著早起,我討厭睡眠不足。次晨約6時30分在火車站購票上車,經過票務員的解釋才發現沒有火車到Gibraltar,他不建議從這裡出發,在Ronda更南處有一個叫Algebraic的地方,他建議從那處去。我不從那去,因為它是一個不知名小城市,更不在我的預定路線中。票務員無奈,只好賣給我往一個小鎮叫San Roque-La Linea的地方,然後再轉巴士。大約路程都確認以後,他才把票給我。把票交在我手的一刻,他以極嚴肅地叮囑:「下午3時前一定要回到San Roque火車站。」
他所說的確有原因,由San Roque-La Linea回到Ronda的末班火車是下午3時。在我粗略估計之下是了無所謂的,別人國家有別人國家的文化,西班牙一向不以勤奮自居,而且偏僻地區火車班次少,也是可諒解之事。7時出發,3時回來,8小時活動空間,Gibraltar地方狹小,不會消耗太多時間。而且早走可以回到Ronda,重去Puente Nuevo看日落也是好的。
任性,也是年輕的輕狂。向未知探索就如走在懸崖峭壁上的小路,路的盡頭是一種肯定,但一路上都是殺人的萬丈深淵,一不小心就會粉身碎骨,屍骨無存。
在San Roque-La Linea下火車後已是一個多小時後的事,這地方嚴格上連小鎮也談不上,一條主馬路,一邊是路軌,一邊是幾間民房、小小的兒童遊樂場、兩間食肆、一間銀行提款機店。依照售票員的指示沿路軌一直向西走15分鐘可以看見巴士站。上到巴士發覺遊客很多,都是到總站Gibraltar。一路上巴士往東西方開去,不久便看見大海,我喜愛的地中海。沿著海旁東進,人們不忙欣賞窗外海景,忽然開過沙灘,遊人略多時,我猛然抬頭一看就看見那高聳的山,山呈三角形,向海邊傾斜,山腳下兩旁都是民居基建,兩岸都是小船停靠,我興奮地知道自己終於到達Gibraltar。我沒法壓止我的興奮,早早下車,輕輕的在微風下經過沙灘,沿路走進過關檢驗站。過關程序很簡單,基本上沒有任何阻攔,在過關處只有兩個海關人員,遊客手舉高自己的護照讓海關人員一瞟即可通過,無需檢驗手續。我也學著前面的歐洲人舉著自己的護照過,但被海關人員指示要求進行檢查,檢查沒什麼,對他們而言,香港特區護照是罕有的,而且由一個西班牙人口中吐出清晰流利的英語,也使我感覺煥然一新。我也有香港朋友的經驗是「無須檢驗,直走直過」,或許是我碰巧要檢驗,但至少我以爲可以在護照上收集一個Gibraltar的通行印,可惜沒有。
穿過海關檢驗站後是一大片畢直的平坦空地,這是當地機場的跑道。Gibraltar機場被評為世界上最危險的機場之一,站在這裡便可以理解,一條任行人、車輛穿梭往來的跑道實在使人汗顏,更驚險的是那跑道的盡頭是一片汪洋大海,如果飛機起飛時加速度不足,飛機就會直衝入海。設計師的勇氣是可嘉的,承運機場的這公司亦可讚,最欣賞的是乘搭飛機的乘客。一開始想看看飛機的升降,可惜機場的班次很少,而且時間有限便繼續前進。漸進城市時開始有著英國人的風格,英式的紅色電話亭,英式餐廳,更重要的是入耳的英語,一群西班牙樣子的人說英語,交易貨幣是英鎊混歐羅,此風在全西班牙可謂獨有。
Gibraltar是英國的殖民地,所以當地明顯英化。當地居民的個人身分認同是偏向英國,哪怕自己是西班牙血統,他們會西班牙語,但傾向迴避,他們以精通英語為豪,也為此地為英國的殖民地為豪。當初英國選擇此地殖民其實有其原因。Gibraltar地理重要,伊比利亞半島與非洲北部只一海之隔,這就是著名的strait of Gibraltar,而Gibraltar就是歐洲大陸與非洲大陸最接近的一塊地,當初摩爾人侵略伊比利亞半島,摩爾大軍便是跨過strait of Gibraltar進入西班牙。此外,英國想在地中海沿線有一控制權,確保石油航線。英國的石油來自中東,主要以船運供輸,船只由中東出發,進入地中海,沿途萬里,需要一些保障以降低風險,在Gibraltar設立殖民地,可以確立石油補給線。英國人曾經是世界上最具影響力的國家是有其原因的。
Gibraltar沒有特別的名勝古蹟,就是山腳下的一小片城市。在市中心會有纜車上山,但遊客很多,去程30€,回程雙計,更使人卻步。那時中午12時未到,走又太早,留又無事,內心頓顯惆悵。忽然纜車旁的導賞團招團員上山,是一位司機駕著私人七人房車的私人導賞團。50€可以到訪全山景點,而且包括山上的岩洞入場費,更重要的是有一個導遊。我立時大聲叫好,也有不耐煩排隊的遊客也紛紛上車,一行7人連司機便駕著私人車往山上揚長而去。一路上司機會略略介紹當地特色,但這些資訊是我早已得知的,而且他的解說並不深入,再加上他英文發音不標準,我的聆聽能力亦差,索性閉上嘴巴看風景。沿山而上,山路越變崎嶇,左曲右彎,而且車路很窄,有些路只通一輛車過,但往山上越上,看到的風景越美,山勢飛斜,可以看見市內風光,更遠處是一片藯藍大海。在瞭望台停車後司機都會任由我們參觀數分鐘,然後再上車上山,Gibraltar的岩洞參觀時間較長,一大個岩壁洞穴,潮濕冰冷。我對地質學沒有很大認識,所以對著一堆奇形怪狀的岩壁沒有很大想法,便上車等齊同行後再次繼續導覽。車越向山頂上行便越見人多車多,除了乘客纜車的遊客外也有登山客,另人歡笑的是一路有野猴子同行。有時司機故意慢駛,把車窗微開,以食物引誘猴子在車窗搶食,予我們拍照。在上到山頂後的瞭望台會再下一次車,司機提醒不要攜帶食物下車,會被猴子襲擊。如果要與猴子合照甚至讓其爬到人身上合照他會樂意代勞引誘,並不另收費。我本來就討厭動物,所以並沒有合照。山頂的風很猛烈,容易使人冰冷,我站在看台向南邊遠望,看見在海的遠處有一大陸,在雲霧裡約隱若現。司機說這片海就是strait of Gibraltar,那大陸便是非洲大陸,那裡是另一片世界,另一片天堂。
我忽然對那邊的世界起予好奇心,我從來沒有想過,原來非洲與我是這麼靠近。我沒有特別想去那裡,但也不抗拒那裡,我一直以來的旅程都是隨心所至,碰巧有興趣的便去,沒興趣的多大名氣也了無所謂。我與很多人不同的是,我沒有所謂的「人生必做的事列」,我從不勉強自己去做事,更甚至,我從沒想過要做什麼事。在我眼中,很多事的做與不做,只不過是我在人生的旅程上走過的風景。碰巧遇上了而有興趣就做了,沒有什麼計劃、抱負。正如旅程自Valencia到Gibraltar一路以來都是見一步走一步,從來沒有理由,我都只是走過了,經歷了。人生是不可預料的,我很享受生活給予我的不穩定性,它讓我每天都覺得驚奇而快樂。
登頂之後便是下山,大家與司機混熟後開始聊起天來,問題很多,我問了當地人對自我身分認同的問題。他開始嚴肅起來:
「我們是西班牙人血統,這是事實,但我們是偏愛英國文化的。我們當地人始至終覺得英國人比西班牙人優越。我們是西班牙人嗎?我們不苟同。我們是英國人嗎?總是在哪裡有一點兒古怪。雖然歷史是西班牙,但文化是英國,有時候我們自己也會對自己的身分認同感到模糊。西班牙人對我們是不齒的,但英國人又不顧,哪我們算是什麼人呢?那我們就叫Gibraltarian吧!以這個身分一直生活下去!」
一面鏡子,成像與實物相對映照。混淆了,迷糊了,但又無可奈何,唯有半吊子地得過且過。於是實物苦笑了,而成像也只能苦笑了。
重回市區我開始不安起來,時間比預期過得更快,下車後已是下午2時多,付賬後別過司機便沿路回去,心急之下跑了起來。把剛剛走過的路跑過了一片,市區、機場、檢驗站、沙灘,Gibraltar很快便在焦急萬分下轉瞬即逝。我匆匆乘上巴士重歸San Roque-La Linea,在車上焦慮如火,下車已是下午2時50多分,急起直追可以追上,但已經跑不動,實在跑不動。一條順著路軌的簡單直路上,竟然如此艱難、如此遙遠。到達火車站是下午3時04分,火車沒有遲到,在下午3時抵達,3時01分發車離開。
其實凡事太順利也不見得是好。人就是毫無意義地容易過份自信,自以爲凡事了然於胸,自以爲一切盡在掌控,但往往在不經意間孕育出事實的盲點。事實會把無限膨脹的心拉回原點,無論人自以爲自己的定位有多高,有多大。現實無情地把幻想帶回,信心再次化為怯懦,但在不遠的將來,我們又將再次膨脹,然後再次受傷。其實人都很怕事情發生,無論大事小事,無論發生在自己身上,或在別人身上,人是很怕改變的。不是所有的改變都是可以接受,有時候我們只想活在自我欺騙裡,我們都怕受傷害。
火車站的空蕩蕩就如我的心的空蕩蕩。我站在車站,希望遠方會意外地有一輛往Ronda方向火車的到來,但沒有。我一直希望當初的售票員記錯時間表,所以我一直在等。時間忽然過得很慢,我彷彿覺得太陽居中之後便再沒有降下,時間沒一點過去,但事實上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只是不斷流失在不必要的情境裡。我明白自己要接受現實。我反覆地檢查車站的車程表,但始終避不開「末班車:15:00」的字眼,我始終沒辦法把「末班車」與「15:00」這兩組詞分開,或把其中一個隱去不看。然後我看到明天的第一班車:「早班車:06:30」,我馬上大笑起來,彷彿在嘲笑另一個人。無他,5分鐘的錯過導致15小時的等待,這種感覺是非常滑稽的,加之一個陌路人在一個空無一人的小鎮,做事便更加肆無忌憚,其實我真希望我在大笑的時候會有人向我投以奇怪的目光,然後我可以大吐苦水,但車站一個人也沒有。
其實仍然有回去的辦法,就是火車站外是停著5、6輛計程車的計程車站,這是我在市內走一圈之後得出的結論。我用跛腳的西班牙語向司機問價,他劈頭一句:「不少於100€。」我看看我袋中的60€,內心一陣無奈,唯有向下輛車問價,司機看看我:「90€。不會再少了,也不必再問之後的了,他們都會是這個價位。」我內心暗罵他們無情。但其實都是生意罷了,歐洲計程車本來就貴,而兩地距離實在是遠,這個價錢看似「天價」,但又無可厚非。頹廢地坐在一邊,半頃我看見那幾位司機都聚在一起,大談良久又不時向我看來,才知道他們為我想辦法。有一個司機用不連貫的英語問我:「朋友,有多少錢?」
「60€,沒有更多了。」他搔頭摸面而去。
一會兒又另一個司機過來問:「80€,做不做?」
「我只有60€了。」他搖頭而去。
「計程車或沒有了,你怎辦?」有一個司機問。
「也沒什麼,我等到明早就可以了。」我苦笑著說。
他奔到火車站為我查閱相關時間。回來後說:「明天6時30分。這裡。」他一邊打著手勢說。
「明白了,真的謝謝你。」我以西班牙語回答。其實資料我是知道的,但面對別人的誠懇幫助,我也只好裝作剛剛得知,並表現出一副感激。
也有幾個司機在附近巴士車站找車站資料,最後都頹然而返。我內心很是感激,我不想他們再為我奔波,奈何語言不通。
最後有個司機說:「遠處,酒店,你不知道,我知道,我載你去。住一晚,明早06:30,回來。」
我說不要坐計程車,因為身上的60€是最後的保障,在這一天裡都要盡量保留著。我唯有起身別過這班計程車司機,他們都表示歎息,並叮嚀我今晚小心,然後便各自回到車上。
我向著那司機指示的方向走,因為既飢且渴,所以便走進一家民開的超級小商店,進去發現是一個中國人開設的,要著水跟小食的同時,我便以普通話問問酒店的情況。那人發覺是普通話之後也有一番熱情,他說他普通話不好的,因為在西班牙土生土長,除了家人以外不會有機會用到普通話,我笑著說你的比我的好太多了。沿著他的指示繼續走確實找到一間酒店,可惜客房人滿,唯有折返車站。其實曾經有衝動想沿著鐵軌走回Ronda,但怕走錯路徑,或要走荒山野嶺,而且手機電量漸漸下降,最後只好作罷。歐洲天黑很慢,而且正值夏天,所以夜間時間不長,但晚上清涼是要處理的問題。車站附近有一間銀行櫃員機店,24小時開放,而且室內,所以首選居留在此。「住址」定了,又是連番百無聊賴,坐在車站「等火車」到。我看著太陽由日中傾落,整個San Roque-La Linea被塗上一層黃澄,然後天空慢慢由黃到淺藍到藍到深藍到黑。初夜清涼,街道旁的小餐廳開始人滿,兒童遊樂場也有幾個孩童遊玩。我不便於這時到銀行「入住」,便只好假裝在車站「飯後散步」。當我在鐵軌旁走著的時候往車站旁的破屋平房一瞟,登時眼前一亮,如獲至寶。這破屋不正正是一處容人之地麼!我當時又笑了起來,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我繞屋一圈,知道大門上鎖,我便從破窗處爬入。一廳三房,到處污穢不堪,滿地垃圾,角落處一陣尿酸臭味。一處無人問津的破地,但對我是一片天堂。
選定房間後便就地取材,把一塊破布綁在一支爛木上便成了掃把,把地上的灰塵略略掃了一遍,把垃圾掃作一堆。尿味沒法僻走了,只好在近窗處鋪上一塊原本屬於櫃子的木板,又在木板上鋪上紙張,便是一張臨時的木板床了。把汽水的膠瓶橫放,便可以看作成枕頭。為了有「被子」可蓋,我在店鋪的垃圾桶旁收集了數個紙皮箱。回到破屋便把紙箱拆回紙片,一半鋪成床褥,一半作被子。沒想到全天最快樂的事不是去過Gibraltar,而是找到一間破屋,數個在垃圾堆中找到的紙皮箱。
有工作的時候時間很快便過。很快夜幕低垂,鎮上的人聲漸低,只有遠處農家傳來的幾聲狗吠,我亦樂於享受自己的杰作,富有新鮮感地在異國做一晚露宿者露宿街頭。我在零晨3時左右醒了,因為溫度太冷。我考慮把床搬到室內,但尿臭難受,世事是很難兩全的,但我寧願冷也不願臭。但半夜實在太冷,睡意全消。我記起銀行店的24小時開放,便到銀行躲避。坐在店裡的角落,頓時暖和起來,但因為戒心強了,唯有半睡半醒,睡半小時,醒半小時。在我迷迷糊糊的時候,天開始微亮,鎮內開始少有活動。我便只好睜着眼睛讓時間過,在大約5時的時候有一個中年男人走進銀行提款,看見了我之後一呆。提款後便問我要不要幫忙。
「沒事,昨天錯過了末班車,所以等到現在。我是去Ronda的。」我英文說完,又嘗試用西班牙語說了一次。
「去Ronda的車很快就到了,06:30在火車站上車。」他看了看錶用英語混搭西班牙語告訴我。
「知道了,謝謝你。」我又一次裝作一副剛剛知道的模樣。
他遲疑了一會,然後問:「吃了東西沒有?」
我一呆:「早餐?沒有。」
「拿這個去買吃的。」他在褲袋掏出一張淡橙色的10€。我登時感激無比。長夜的冷峻,都被這一剎所溫暖。
我連忙搖手說:「呀!不用!真的不用!我有錢的!真的!非常謝謝你!謝謝!」
「那麼你多保重,記著:06:30上車!」說完便轉身離去。
「世上都是有好人的。」我想。我目送他離開,直到他背影融進了黑暗。不久我便走進火車站月台,月台已有數位乘客候車。一位年約50多歲的白髮老頭衣著非常得體,遇到我這個異人之後便上前搭訕:「你好朋友,要往哪裡嗎?」他的英語水平非常好。
「是的。我要去Ronda。」
「在這裡上車吧!上車後購票。」
我說好的,便與他一同等車。沒多久火車到站,他指示我跟上。在車上購票時他為我向車長購票:「那位先生是去Ronda的,一個人。」然後向我報以一笑,我則點頭微笑致謝。重返Ronda的車程頗慢,乘客們有些不耐煩起來,但對於一個等了15小時的人而言,這些延遲都是很快便過。到達Ronda下車前我向那老人致敬作別。重回酒店我請職員為我預備早餐,而我則回到房間收拾。因為一晚延遲的緣故,我沒有為接下來的行程考慮過,正想要問問酒店職員的意見時。突然收到來自在Valencia時的朋友A的一封短訊:
「嘿!現在在哪裡了?我今天會到Algebraic,然後到坐海去非洲摩洛哥,如果你有興趣而在附近的可以一同出發,我最多在Algebraic停留兩天。」
我的回覆是:「樂意至極。」
在略作整頓便吃酒店的早餐,辦妥離房手續後便在火車站買了往Algebraic的票出發。因為我急需補充睡眠,所以在車上訂了一間廉價酒店。在往Algebraic的路上火車又停在了San Roque-La Linea一次,我看著我坐著的坐位、睡過的廢屋、待過的銀行,在剎那的感歎時火車又徐徐開走,把鎮上的一切又一切,都拋棄在飛逝的窗後。
到達Algebraic後便到酒店辦入住手續。我亦問酒店職員介紹一下附近的景點。她說:「人們到Algebraic的只有兩個目的,一是去Gibraltar,二是乘船往摩洛哥。」
「Gibraltar已經去了,明天會去摩洛哥。」
「你怎麼看待Gibraltar?」
「西班牙人說英語,相當有趣!我倒是想知道,你們是怎麼看他們的。」
「也沒有什麼,他們有他們的選擇權,是西班牙人還是英國人裡都是他們的選擇,我們都是無權過問。」
「真的沒關係嗎?」
「沒關係。」
「真的?」
他作了個怪面,便再沒有回答。
這酒店亦如Ronda的簡陋,但暫宿一晚我亦了無所謂。整頓行李後便到A所身處的酒店去,久別重逢後又是一番感觸,而且一直的獨遊,難得多了一個同伴,喜悅之情實在不言而喻。他向我展視他的計劃行程,先坐船到Tangier,然後到Rabat,南下Marrakesh,便可以進入撒哈拉沙漠,沙漠之後可以到Fes,最後在Casablanca離開。我原本對莫洛哥是了無想法的,難得有人安排好行程,便頻頻點頭,一錘敲定,即時訂票,明早出發。
我們約定時間後他說要去Gibraltar,我推薦了纜車站旁的導賞團。然後我便一個在Algebraic市內逛逛,果然如別人所說是了無可逛後,便回到酒店睡覺,睡醒已是一天後的事。
2019-03-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