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從睡夢中醒來,漆黑的房間裏佈滿了設計圖,發覺冷風把書桌上的紙張都吹落在地。他揉了揉眼睛,把窗戶關上,拾起地上的紙圖。確認了時間,整理了一下儀容,換了一身衣服,穿上了大衣便出門往月見去。他打開手機,許多未接來電和訊息,他點開了雪的對話欄,回覆她:「正在路上。」蓮看見雪讀了訊息,便再發:「那天早上十點半在代官山車站等。」「好。」她回覆。

「叮」

「來了來了!」麻美說。「明明你住得那麼近還遲到。」

「我睡過頭了。」

「蕎麥麵來了!」宏斗和優也從廚房端着五大碗熱乎乎的麵出來,香噴噴的鰹魚湯,內頭放了冬菇切片、花形魚蛋片和炸豆皮。





「要趕在十二點之前吃完喔。」

「為甚麼?」雪問。

「是日本傳統習俗,傳說如果新一年還沒有完食,厄運就會帶到新的一年裏。」

「迷信啦。」蓮邊說邊喝著湯暖身。

「香港有類似的除夕習俗嗎?」宏斗好奇。





「我媽媽每年都會煮湯丸。」

「有甚麼說法嗎?」

「代表一家團圓。」

「這不是更有寓意嗎?有機會要吃吃看。」

雪第一次離家過新年,本想著今年定要孤獨過節,幸好月見的每一個人都待她很好,親切又體貼,雖然起初蓮待她有些偏見,但如今也彼此諒解,雪非常感恩能夠遇上他們。





「呀!過了十二點了!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

「還有蓮!生日快樂!」

「生日快樂一郎!」

完食後,他們出發到明治神宮進行新年參拜。明治神宮創建於一九二零年,供奉著十九世紀後領導日本現代化的明治天皇和昭憲太后。雖在第二次世界大戰空襲而損毀了最為重要的御本殿,但後來重建於十九五八年,風光旖旎絲毫無損。果然是聞名於世的神社,從原宿車站開始就人山人海,串步難行的雪被埋沒於人群之中,漸漸沒法看見宏斗等人的身影。她拼了命地從口袋中擠出了手機,打算打電話給麻美,可是考慮麻美和優也帶著麻友,便打給了宏斗,卻沒有接聽,便又打給了蓮,電話一下子接通了。

「喂?黑澤先生,我是雪。我走失了,你們在哪?」

「我也和宏斗他們走散了。你附近有甚麼標記性的建築之類嗎?」

「我剛到第一個鳥居下。」





「我也是。」蓮四周查看,「你舉手揮揮看。」忽然從下而來的手舉起,差點要打中他的臉,他低頭看了看就掛掉了電話。「我在這裏。」他手按在雪的頭上說。

雪抬頭:「嚇了我一跳,沒想到就在後面。」

「我也沒想到你原來那麼小隻。」

「甚麼?太吵了沒聽清楚。」

蓮低頭於雪的耳邊重複:「我說你很小隻。」

為免再被打散,蓮搭著雪的雙肩前進,像一條在地上緩慢蠕動的大毛毛蟲,花了兩小時總算看到終點。雪在口袋裏掏出一個硬幣放在手心裏,許了個長長的願,便把硬幣掉進錢箱。

「小雪!」雪聽到宏斗的聲音便四處張望,被人撞了肩膀,差點要摔倒,後方的蓮將她扶住帶到宏斗那邊去。「人太多了,你沒事吧?」





雪搖頭:「沒事。不過人真的很多,這陣仗是香港遊行的規模了。」

「哈哈!」

「優也先生他們呢?」

「小麻友哭得厲害,他們先回去了。對了,剛剛等你們的時候買了御守,這是送給小雪和蓮的。」宏斗分別把粉姐色和藍色的御守遞給雪和蓮,是姻緣御守。

雪接過後道謝:「謝謝你,我會掛上的。」

「月見先生接下來有甚麼安排嗎?」

「我回去再收拾收拾便差不多要出發了。」

「動作快一點的話可能還能瞌上一會。」





雪和蓮用了一些米酒,味道甜而又甘,可是發酵過後的味道濃郁,雪有點兒喝不慣,還嗆到了喉嚨,畢竟她本來就不喜酒精。

他們找了個位置坐下來,蓮買了枝水給她清一清口腔:「沒事吧?」

雪搖搖頭接過水,二話不說就灌了一半,說:「謝謝你。」

「第一次看見喝米酒嗆到的人,我那九歲的表姨甥女都若無其事喝三杯,你也各種意義上都很有趣呢。」他看雪沒有反應,「你…不會這就醉了吧?」

「不至於。在以前的公司也有各種應酬,免不了要喝上一兩口,只是太久沒喝,一時嗆到了而已。」

「之前也說過,你是市場營銷管理畢業,以前也是從事這個行業?」

「是呀。可辛苦了。那時候除了處理營銷部的工作,也因為我懂得日語,經常拿去當翻譯,新來的時候也不敢說不,吃了不少啞巴虧。話雖如此,我還是堅持了兩年。」





「甚麼令你堅持不下去了?」

「因為失戀了。」雪的爽快令蓮感到意外,因為這個女孩總會巧妙地避過這些敏感話題,或用一些門面理由敷衍了事。在這人來人往的環境,卻意外地覺得耳邊清靜,彷似連對方的呼吸都能聽得一清二楚。「我跟他相識於高中,他是我的鄰座,我們都是風紀委員,也是射箭部的。我們基乎每朝都在車站碰見,漸漸的就不約而同地等候對方一起上學。高二那年,他向我告白,我答應了。之後高三備考,我們順利考進同一所大學,雖然不同學部,也沒有影響我們的感情。……不過畢業兩年後,我被甩了。」

蓮沒有說話,也沒有想過要擠出甚麼安慰的說話,他也不擅長說這些話。然而,聽了這麼大番說話,他卻感受不到任何悲痛、怨懟、憤怒或不甘,也不是心灰意冷或絕望的感覺。反在言行之間感覺到溫馨與喜悅,彷彿把收藏於深處的珍寶久違地拿出來瞧兩眼、珍而重之地欣賞一番,又小心翼翼將其放回原位,深怕掉失一般。他怎麼想也想不通像雪這樣的女孩,為何用如此這般溫柔的語氣談及甩了她的男孩。他決定親眼看看她的表情,他猶疑地將目光從米酒紙杯抬起,看看她用何等表情說語。

「不對勁。」蓮心想。即便天色昏暗,街燈映射成琥珀色,雪的臉蛋都透著蜜桃色,就算多麼戀戀不捨前度,也不該是這副表情,更何況這個有「港女」「雪女」之稱的女孩。最令蓮困惑的是她的目光,她眺著遠處看,眼裏裝載著遙不可及的東西,但眼神之間卻沒有透露想得到的渴望。「哪都不對勁。」蓮心裏不斷反覆浮現這種感覺。

天亮了。陽光漸漸地從天邊透出,黑暗漸漸地退回地下,耀眼的光芒刺眼,亦使人溫暖了許多。

「不知不覺天亮了,回去吧。呀,對了,新年快樂,也祝你生日快樂,新一年也請多多指教,黑澤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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