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末路上選擇走到盡頭」9
  這是一片寂靜無垠的虛空。
  就像真空的宇宙,大多的空間沒有任何物質存在,至少不是肉眼可觀察的東西。
  這處虛空亦然,放眼四周,大多是沒有任何意義的虛無。真正有意義的,是一個個飄浮在虛空中的泡影。
  從虛無中冒起,眨眼間又從虛無中破碎,生生滅滅,不知幾何。
  外表看去,它們表面被一層淡如薄膜的綠芒包裹,內裏是流轉不息的光影,有的呈現着一幢冒出熊熊烈火的大廈、一條深邃如淵的海溝,或是一座幽靜詭秘的森林,就像幻燈片一樣,飛快地變幻着場景的不同面貌。
  小部份的與別不同,它們已不能稱作是一觸即破的泡影,外在的綠光已凝聚成仿似擁有實體的物質,築成一個小小的球體,像瓶中船、生態球等的物品,內裏困着各式各樣的東西,像是一輛在相同道路上、無限輪迴兜轉着的巴士,又或一部在沒有頂部和底糟、永無止境地移動着的升降機。
整片虛空有着兩個最特別的存在,它們都是巨大無朋的立方體,一個白色,一個黑色,表面絕對平滑、卻不會反射出任何事物。兩個立方體各居一方,從此就把這片虛空劃成兩半。
  立方體不會發出任何光芒,但有無數如絲絲細流地綠光從四方八面鑽入其中,每當一個泡影破滅,一道細小如米粒的綠光就會吸牽引過去。
  就像兩個巨型的蟻穴,有着無數工蟻不斷運送着搜集到的物品回來。
  虛空中,會發生千奇百怪的事情。有時候,一個處於兩座蟻穴之間的泡影,會惹來兩方蟻群的覬覦,當它破碎後,兩方勢力就會爭得頭破血流,最後連那道綠光都被撕裂化為碎片;亦有時候,原本座落在對方領域的綠芒,會奇怪地被牽引往相反的方向,起初是慢慢地移動,一越過中間地帶,就似逃跑般猛地加速;更有綠芒是無人問津,一直漂泊在虛空中,直至自行消散。




  偶爾,更會有一道泡影尚未破滅,但外層的綠光卻提前逃逸,留下一團沒有支撐而扭曲不停、忽明忽暗的光影。
  這道逃逸的綠光緩緩地在虛空飄浮着,看似漫無目的,但一直與身後的白色立方體越離越遠。
  這團綠光異常濃郁,就差那麼一點就可以凝聚成下個形態,現在卻被迫提前離開它圈養着的狩獵場,緊急撤離。
  綠光的最深處,隱沒着一個黑點,一個縮小了無數倍、拳大般大的黑色立方體;在立方體的最深處,拓着半張佈滿縐紋的老人臉孔,另外半張臉由不斷湧動的黑色液體組成。
  明明只有半張臉,那老人卻能正常說話,但僅僅一直機械式地重複着「謝謝款待,客氣客氣」等字句,就像沒有自己的神智一樣。
  良久,也許是無數年頭過去,也許只是正常世界的一瞬,綠光終於飄進虛空的中間地帶,但不知為何,本來翠綠欲滴的碧綠像滲了一大灘水的顏料,只剩下淺淺的一抹光流轉在外,就像原本的色彩在移動的過程中全都洩漏了出去。
  裏頭立方體的老人,終於把另外半張臉恢復過來,變得完整的同時,思緒也突然靈活過來,重新回顧遠方的記憶,儘管有些遺憾,但也算得上是大豐收。
  忽然,老人兩眼同時使勁地眨着,先前不斷一張一合的嘴巴呆滯在半空,然後下一秒發出暴怒的尖嘯:
  「是誰!到底是誰!你到底是誰!你到底是甚麼東西!」
  但似乎發出了不乎合寂靜虛空規律的波動,惹來遭周工蟻奇異的目光。




  如此淡薄的綠芒不可能是提早結果的果實,必然又是那些前來偷吃的蛀蟲。
  消滅,必須消滅,必須守護好果園的每顆希望。
  淡薄的光膜被無形的存在撕裂,直至露出內裏的一粒黑色立方體,然後立方體從角落處開始崩坍,就像承受着遠超負荷的壓力。
  在被壓成一堆粉末前,老人還在呼叫着沒有意義的話語: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有第──」
  虛空總會發生些千奇百怪的事情,但最終,還是會回歸到沒有任何意義的虛無當中。
  ……
  ……
  杜月曉走進小徑後,一直緊緊跟隨在那點粉紅色。
  不管自己走得是快是慢,與它的距離永遠都是保持一致,在視野範圍內堪堪可見,就像對方在遷就自己的速度。




  儘管依然寒冷,但四周已看不見任何風雪。不,並不只是風雪,杜曉月甚至在這裏看不見任何東西,沒有參照物,沒有光線,只有無邊無際的黑暗,她感覺自己就像行走在太空之中,不過沒有那些絢麗的繁星,單純是寂靜無垠的虛無。
  這處「捷徑」的環境比起登上山徑遇上白茫時的情況更加惡劣。
  杜曉月看不到自己的腳步,聽不見自己的步伐,感知不到踏在地面的觸感,呼吸、心跳都仿佛已經停頓。
  她甚至不能確認自己是否仍存在於這個世界上,還是剛才發生的所有奇怪事情,都只是一場瘋狂的夢境,現在只是閉上了眼睛,再度睜開雙眼時就會回到自己的床上。
  既然如此,那還有甚麼繼續前進的意義,是不是就此停下腳步就可以了,又抑或自己早已停下了腳步,只是一直妄想自己還在前行罷了。
  無盡的黑暗開始侵蝕着杜曉月。
  雙腿、雙手。
  身驅、頸項。
  嘴巴、鼻子,耳朵。
  頭顱。
  名為杜曉月的存在,馬上就要從這在世界上徹底消失。
  虛無的黑暗中,現在僅剩下一雙眼睛。
  勾着新月型狀的雙眼皮,底下是的清澈雪亮的眼珠子,是明顯有別於四周的烏黑珍珠,就算旁邊的環境多麼黑暗,它們也不會被同化,深處藏着一絲不可磨滅的亮光。
  那雙眼睛,亮得就像夜空中的圓月,與它們互相輝映的,就是那點不曾被遮蓋的粉紅色。
  隔着無垠的虛空,遙遙凝視,直至破曉之時。




  首先是臉龐、然後是脖子、接下來是身體和四肢,覆蓋在杜曉月全身的黑暗如潮水般退去,連帶着周圍的漆黑也一同消散。
  這裏是一條充滿分岔的小徑,每條路口都掛着一條絲帶,五顏六色,完全讓人摸不着頭腦。
  但杜曉月沒看過它們一眼,她只見到那粉紅懸在身前一段距離外的半空,但那裏並無任何的分岔路可以通往,只存在着一堆樹木。
  趨前撥開草堆,杜曉月發現一條隱秘又殘破的階梯,連綿而上。
  她鑽進樹林內,不曾回望身後的小徑,順着梯級一路攀登。
  猛烈的風雪從上方倒灌進這條秘道,杜曉月把外套的帽子拉得更低,但亦有密密麻麻的雨雪不斷敲打着臉。
  然後,雙腳踩在厚厚的積雪上,直至沒入了半截小腳,終於重新返回到白色的國度。
  這裏是一片無邊無際的雪原,哪存在甚麼隱秘梯級。
  杜曉月彎下腰,撿起身旁的物品。
  這是一封信,信裏頭放着一幅充滿童真的塗鴉。
  就像自己小時候玩過的油粉彩,塗鴉底部畫着一個粉紅色的小人,夾在兩邊綠色之中。畫紙的上半部份是一座大山,山頂畫着一輪圓月,澄黃的月被一圈淡淡的綠包圍着。
  「登頂!」扭扭曲曲的粉紅筆觸充滿氣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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