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之翼: 人在野 - 上

人在野 -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rH2wggjazSo

娛樂圈其中一點跟其他行業最為不同的，就是許多預定了的行程和安排，不時都會因著各種各樣的因素而面對順延和調整。例如今天Adrian預定要來錄音室錄歌，但因為歌詞的用字與歌曲的氛圍不相稱，Benjamin把歌詞退回去要作詞人修改。讓本來這天五小時的錄音時段，有足足三小時都在等待作詞人的修定版本。
這種事情雖不常發生，但發生了也不是什麼怪事，本來音樂監製可謂幾乎擁有整首歌曲製作的指揮權，而Benjamin算是行內翹楚，他提出的意見多半相關合作單位都會接受。在兩人無所事事的數個小時裡，Adrian問了Benjamin許多關於黑膠唱片的問題。大概是受了Gerald的影響，Adrian現在也開始覺得Analog製作的音樂有種特別的音色，好像是能被觸摸的旋律一樣。Benjamin發現自己完全無法滿足小朋友的好奇心之後，他決定乾脆不滿足Adrian的好奇心，讓他自己上Google查別煩他。
「咁有你咁大個人喺度點解我要問Google啫？」
「其中一個分辨聰明人同蠢人嘅方法呢，就係前者有Self learning嘅能力。」Benjamin煞有介事地頓了頓，回頭笑著跟Adrian說：「呢樣嘢我都係Google check返嚟，Just FYI.」
最近Adrian真的好想找有沒有什麼語言特訓班，最好可以一劍封喉一箭穿心一掌拍扁這個老齡強姦犯！
「咁你喺度忙咩啫？」等歌詞等到實在太無聊的Adrian被Benjamin攻擊完之後還是湊上看他的電腦。
「Black Friday睇下有冇嘢買。」Benjamin仍然盯著他的手提電腦沒有回頭。
「又話唔鍾意屋企有嘢又喺度online shopping，得道高人咪又係貪啲shopping festival小便宜。」Adrian好像抓住了攻擊Benjamin的入口立刻發動進攻。




「得道高人唔洗交稅嘅唔洗刷牙嘅，你實係覺得偶像唔洗去廁所架啦。」Benjamin游刃有餘地撥開Adrian這些對他不痛不癢的言辭。
Adrian瞬間黑了臉，Benjamin看著他快速轉換的表情，心裡突然興起個惡作劇的念頭。
「喂，過嚟望望你覺得邊隻色好啲。」Benjamin指著打折的電動牙刷問Adrian。
「嗯…」Adrian想了想Benjamin那間黑白灰為主調的房子，覺得還是有點顏色才像人類居住的地方，所以他指住了淺綠色：「呢支。」
「Thank you。」Benjamin會意地點點頭，順手把黑色的電動牙刷丟進了購物車。
「你都揀好左囉做咩問我呀？」Adrian咬牙。
「你誤會左啦，其實係你幫我揀架。」Benjamin展露友善的笑容：「你對眼鬥雞睇唔到隔離有好嘢架嘛，咁我揀隔離嗰支實啱啦。」
Adrian知道對方正在揶揄他對Gerald的死心眼，他漲紅了臉反斥：「你估我似得你，成隻烏蠅咁有複眼，可以多角度環迴昅仔。」
Benjamin看了Adrian數秒，然後搖搖頭轉身繼續處理他的購物車。
小朋友真的是小朋友，聽不懂成年人的隱喻。他半帶自嘲地想。




「……真係平好多架？」覺得自己好像剛才說得有點過份，Adrian放軟了態度問Benjamin。
「你有好多嘢要買咩？」Benjamin托著腮抬眸看他。
「嗯。」
「要搬拿？」Benjamin知道Adrian最近在面對什麼事。
「嗯。」Adrian點點頭：「簽好左租約，下星期就攞鎖匙。」
那晚跟貴叔幾乎徹夜促膝詳談以後，Adrian還是決定搬離酒吧。先不說他被私追跟縱的問題越趨嚴重，那些人亦確實為貴叔帶來了生活上的不便，而後者是他最不希望看見的事。自離家以後，貴叔是他唯一的家人亦是對他最好的人，他很清楚以貴叔的個性不會認為那些是麻煩反而會擔心他的安危，但這不代表Adrian就能自欺欺人地無視那些隱患。
他最不願意傷害每個真心疼他的人了。
「咁夾單囉，可以慳埋Shipping，」Benjamin把電腦推給他：「我揀好架啦，淨返嗰啲你直接掟入Shopping cart」
「你睇咁耐原來淨係買得支電動牙刷。」Adrian看了看購物車有點無言。
「咁需要嘅得呢樣咪淨係買呢樣，你自己一個住之後就知道樣樣都要諗過度過先買。」




也對。
舅父當晚跟他說了最久就是關於日常洗費的事，讓他別再那麼不用腦就花錢。一個人生活，燈油火蠟樣樣都是開支，不像以前交了家用後就什麼都不必考慮，這也是黏著家生活的幸福吧。「咁啲嘢寄嚟錄音室？」Adrian一臉理所當然。
「你當我呢度順豐呀？」Benjamin有點沒好氣地說。他發現Adrian到了現在似乎都不太知曉到底眼前的他作為音樂監製在行業內有何地位，對著他越來越沒大沒小，雖然總的來說小朋友就是這點好玩：「畀你個地址我啦。」
「哦。」
「新嗰個呀。」
「哦。」
Adrian聽話地寫下了新居的地址交給了Benjamin，Benjamin一邊把他的地址輸入電腦的同時一邊在想，他真的覺得這孩子著實是沒有防範心到一個點，該說他容易信任人還是已經完全信任他呢？要知道得到一個人的地址之後，可以做的事是多的是啊小朋友。他有點壞心眼地想。
入好地址之後，Adrian馬上坐回電腦前面繼續看產品。Benjamin瞥了眼正在興致勃勃地挑選家電家具的Adrian，不禁失笑。

＊＊＊

為了搬屋，這段時間Adrian都在收拾房間和整理自己的個人物品。不動手還好，一動手他就被自己的雜物量嚇倒。原來這小小的房間，經過這兩年多三年的時光已擠滿了這麼多的雜七雜八，而當中不少東西都是他一時興起就買，買了回來後往箱底一塞完全沒穿過的衣服也有好幾件，現在看見完全不明白當時的自己想什麼而買的東西也有許多。
他執起了一件T恤，這款式簡直教他雙眼中鎗一樣辣眼睛。
到底他當時是發生什麼事啊。
「執成點呀？」貴叔在門外探頭問。




「我發現有好多嘢都唔洗帶過去，」Adrian舉起了手上的T恤苦著臉說：「你睇，呢啲點著呀，我嗰陣個腦諗咩先會買架到底？」
「好事呀，今次搬屋咪直接畀你感受下以後唔好立亂買嘢，」貴叔藉機教訓他：「你啲舊衫仲有其他各樣，你覺得捐得出去嘅嘢另外擺落個箱度啦，舅父之後幫你捐出去。」
「哦。」
Adrian按指示把要搬到新屋的物品放進搬屋用的紙皮箱，他不需要而其他人可能有用的東西則放進了另一個膠箱。
他執起了跟Benjamin在街機舖贏回來的毛公仔，本來想順手就丟進膠箱裡，可是丟了進去兩秒之後，他還是伸手把它撈出來。Benjamin平常是對他嘴很毒，但其實Adrian心知道對方其實是個很照顧自己的朋友，他也是明白對方的度量所以才肆無忌憚地抽擊他，哪怕最後每次都被反擊到體無完膚。
留下這毛公仔也好。Adrian指著它想。如果受了Benjamin氣的話就回家把它當成強姦犯來鞭打。
他繼續收拾，竟然在床下底裡找到一個結他的Effect。這個Effect是Gerald的東西，本來他們都以為是以前出小型表演時丟在現場被其他樂隊誤以為是自己東西而收走了，那時候Gerald誤以為搞丟了它還不開心了整整一天。Adrian大概能猜得出來這故事的來龍去脈。不外乎他某天早上起床的時候，一腳踢到Gerald留下來沒收拾的地雷，而他因為腳痛怒極把這Effect往側一踢，於是它就一直長眠在他的床底。
他們擠在這房間裡做歌是年多兩年前的事，公道說其實也是不久之前，可他竟有恍如隔世之感。
他執起了這個Effect左看右看，再用衣袖擦了擦它的污跡，微勾唇角。
才不還給你。
笨、蛋。
然後他珍而重之地把這個Effect放進了自己的搬屋箱裡。
＊＊＊

「都搞得七七八八，等埋今日搬埋張床過嚟就算係初步搞掂架啦。」




「叻仔喎，唔洗我幫都搞得掂，我仲以為你會倒瀉蘿蟹雞手鴨腳。」
「IOS都會不斷update啦，而家鄭家望進化到一個你追唔到嘅Ver架啦。」
「懶醒。」
「唔係懶，係真係醒。」電話邊傳來他得意的笑聲：「你唔好咁多嗲啦，專心啲陪Claudia啦，話哂佢都就嚟飛。」
「嗯。」
「再通知你幾時House warming啦，拜。」
聽著電話那邊傳來關線的信號，站在廁格裡的Gerald低頭看了看手錶，確定電影已經開始了五分鐘之後，才掛上口罩壓了壓自己的鴨舌帽離開洗手間。
他走進戲院，彎著腰壓低他的身高，用儘量不擋著觀眾慢慢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旁邊的Claudia發現他的到來之後，立刻牽起他的手跟他十指緊扣。她的手心發涼，像要汲取最大的溫暖似的用力地握住他的手。
Claudia接下來要接拍的電視劇需到海外取景，橫跨了十二月至一月，意味著他們只能分隔著迎接他們以情侶身份渡過的第一個聖誕節。Claudia為此很抱歉亦失望，而Gerald為了滿足她，在她離開之前也儘量擠出時間陪她，這次亦是他們首次一起到外面看電影。
Claudia其實是挺容易滿足的人。Gerald約她去看電影，光是這個邀請已經教她開心許久。每次看著她因他而歡喜的神情，卻越來越教Gerald沉重，這份沉重已經逐漸擠滿他整個人，教他難以消化，他甚至萌生過分手的念頭。可他始終無法狠心地傷害如此善良無辜的一個女孩子。
他側眸看著Claudia盯著銀幕的表情。
大螢幕的光線落在她的臉上，被愛情故事感動的她，雙眼散發著憧憬的光。
因此每當他興起分手的念頭時，Gerald都會閉上眼睛壓下這個想法。他告訴自己，再努力點吧、再努力點，多點去思考Claudia的優點，學習去欣賞她，多陪伴她多一點，然後就能逐漸逐漸地跟她同步，可以用相對應的感情來回應她。
然而有些即時反應是騙不得人。
當Claudia告訴他，她因為拍劇必須離港兩個月的時候，Gerald當下的第一反應並不是不捨，而是鬆一口氣。




Gerald挨著椅背直直地看著銀幕裡的故事，只覺沒有任何一幀畫面能夠殘留在他的腦海裡。
看完戲之後，他們到了戲院附近的酒店餐廳裡用饍。這裡相對私隱較好，他們亦能夠自在地交談，Claudia感謝Gerald貼心的安排，並說自己從來沒有遇過比起他更體貼的男人。可是這些事情對Gerald來說其實如空氣般，他已經習慣了照顧身邊人，時時刻刻關注他人的感受，要是那個被照顧的人消失了的話，他反而才會進退失據。
Gerald順著Claudia的心意陪了她整整一天再送她回家。當他一如既往想要在Claudia家附近的街口停車時，Claudia阻止了他。
「…不如直接到我樓下？」Claudia幾乎鼓起這輩子最大的勇氣邀請他：「反正而家仲算早，上嚟飲杯嘢囉？」
Gerald覺得自己好似噎住了，許多幾乎要衝口而出的說話被他強行壓在喉頭。
同為成年人，他當然明白「飲杯嘢」背後意味著什麼，而這個邀請作為男女朋友根本再為正常不過，數來他們已經交往了三個月有多，所謂親密接觸也僅僅是牽牽手碰碰嘴巴，簡直純情到笑死人，分分鐘中學生都比他有用，看別人三個多月的交往時間早已跑到本壘。
當他看見Claudia眼裡期待的目光正隨著他的沉默逐漸地黯淡下來時，如有神助般，他的電話響了。「Sorry，你等我一等。」
Gerald趕緊接起電話。
監製對他之前寫好的電視劇主題曲有些意見，想打電話跟他稍作討論。他對著Claudia指了指電話，然後趕緊下車接聽。
「Chorus嗰度我想adjust少少嘢，但唔趕嘅——」
「趕嘅，我趕畀你，今晚即刻趕畀你。」Gerald就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般迫切。
「吓，」監製在電話旁一呆：「咁你有時間我都無所謂嘅。」
Gerald戴上了耳機邊聽電話邊把對方的重點打進記事簿裡，聊了大概十分鐘之後才回到車廂，而Claudia的表情已經回復了一貫的平靜。「Sorry呀，有啲urgent嘢要做。」
「唔緊要呀，做嘢緊要。」Claudia體諒地搖了搖頭說，她執起放在車底的手袋：「咁不如我呢度落車，你快啲返去做嘢啦。」
「咁你返到屋企message我。」




「嗯，」Claudia傾前親了他的臉頰一下：「Nite」
Claudia迅速地推門離去，一下車就立刻用手指擦了擦眼角因尷尬和委屈而迫出來的眼淚。
要是慢了那麼一秒的話，她就會在Gerald面前哭出來，但她不想用眼淚勒索他。
她不蠢，從Gerald僵硬了的神情，她就知道他根本不情願卻因為溫柔而捨不得傷害她。由追求起到交往這數個月，她花了這麼多的努力和心機，到頭來都是一拳打到綿花上，無論如何努力也好，她跟Gerald心的距離接近了都不知有沒有一厘米。
這通電話同時替兩個人解了圍，何止救了Gerald，還救了她自己。
Gerald看著Claudia漸行漸遠的背影，只覺胸口一度悶氣不知向何宣洩，他恨極了自己的窩囊。到頭來他還是傷害了她，而他自己又一點都不快樂。
這故事根本不見得有誰快樂。
這荒謬的關係到底何時才能走到盡頭，不然有誰能告訴他快速愛上一個人的方法。他好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