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之翼: P.S. I Love You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FbUF5mjj854
08.
好睏。
貴叔打著呵欠踢著涼拖走到酒吧後巷抽煙,閉著雙眼等待身體的齒輪運作。他的大腦仍然像漿糊一樣,未完全自睡夢中醒來,每天起來都要藉著一根起床煙來提神。
打工仔們總羡慕當老闆的,覺得老闆就等於什麼都不用做,站在一邊指點江山囉唆幾句就能袋袋平安,也許真的有這類型的老闆吧,但像他這種經營小店的,員工老闆一腳踢,全年無休,連睡多點的福份也沒有。
雖有埋怨,可這麼多年過去卻一刻都沒有過打工的念頭。
這就是賤骨頭命了吧。貴叔揉了揉自己的後頸笑想。
貴叔把煙掐熄在後門旁擱著的煙灰缸上,又掏出了一根煙。他看見又有數隻貓在後巷附近徘徊。自從Adrian來住之後,只要有空就會買些貓罐頭餵貓。貴叔是動物無感的人,談不上喜惡,只是初來寄居的Adrian鮮有笑容,唯有逗貓的時候可以稍微看這小子露出與他年紀相稱的神情,所以貴叔也放任他去。
可隨著被養大餵胃口的貓兒們越帶越多貓朋友來,這就演變成另一個問題了。貴叔不止一次看過晚上綁好的垃圾翌日早上被踢開,讓他一早又要清理打掃。
這問題還真該處理一下,貴叔叼著煙想。雖然Adrian肯定不捨得就是了。
「無罐罐呀,畀罐罐你地食嗰個返左工呀。」
貓兒們以試探的眼神在探頭探腦觀察正在抽煙的貴叔,貴叔對著牠們耍手擰頭,貓兒們知道這個不是牠們討好的對象就成群散去。
這群貓還真現實,認得出誰才是老闆。
貴叔哼笑出聲,轉身才發現擱在一旁的垃圾袋又亂成一團。他嘆了口氣,走上前打算把它們從新綁好。
當他綁好垃圾袋想回到酒吧裡去的時突然停住了腳步,他眨了眨眼,覺得不太對勁地原路折返,重新打開了那幾袋鬆開的垃圾。
——不是貓。
貴叔果斷站了起來,在後巷來來回回地走了好幾遍,順道檢查有沒有些像是小型攝像頭之類的東西藏在暗角。
「你班仆街唔好畀我周到你地。」
貴叔已經完全從睡意裡醒過來了。
***
在娛樂圈,一個藝人要如何才能走紅是完全沒有必勝定律和公式可以捉摸。
聲色俱全的藝人可以多年載浮載沉,實力相對稍遜的卻能長期人氣高企,所謂入屋和觀眾緣是一樣抽象卻又確實存在的事物。
出道第二年,Gerald和Adrian的人氣以勢如破竹的姿態穩步上揚,於Gerald生日派台的作品才三週就打進了本地各大音樂排行榜的冠軍位置,並有望挑戰兩連冠,而Adrian早前參與拍攝的綜藝節目亦開播,其甜美小騙子的形象成功擄走了不少觀眾芳心,甚至得到了電視劇的試鏡邀請。他們現在的人氣和好運氣甚至讓他們本人都感到不可置信,因此他們把握每個機會並盡善盡美,這種敬業的態度為他們迎來更多的工作機會。
「你個角色會有Kissing scene?」Gerald快速地閱讀著Adrian剛獲得劇本,看到接吻鏡頭意外地睜大了眼。
「係呀。」
「有時都覺得啲拍Kissing scene嘅人幾西利,咁多部機影住兩個人喺度鍚其實都有啲老尷。」
「無愛意嘅鍚咪又係左手打右手,做嘢心態就唔尷尬架啦。」Adrian受不了Gerald似的搖了搖頭。
「講到你拍過咁,到時開機睇死你係咁NG。」Gerald捲起劇本敲了他的頭一記。
「唔識就收皮啦程伯,」Adrian一手搶過劇本:「Casting嘅時候我畀導演讚我有天份呀。」
因為獲得到排行榜的冠軍,所以這天他們受邀來到電視台參加音樂節目並演唱冠軍歌。在出場之前,他們在化妝室裡圍繞著對方最近的工作內容閒聊。雖然Adrian從未受過正統演藝訓練,但對Gerald毫不意外這傢伙能拿下角色,畢竟他領教過太多次這小騙子的演技。
就像現在。
「Gerald ,Adrian,Get ready。」
「知道,唔該哂你呀。」
Adrian立刻換上甜美的笑容回應著進來叫他們準備上台的女PA,讓她一瞬間羞紅了臉,但這小騙子明明一秒之前還用厭世臉叫他收皮。Gerald看著他的背影沒好氣地笑了笑。
這次派台的歌是一首很溫馨的情歌,Gerald完全是以適合婚禮播放的音樂為目的去創作這首音樂,而這次是他們首次現場演唱這首歌。Gerald有作為音樂人的堅持,他希望每次現場表演的版本都可以跟錄音室版本略有不同,而這次他就親身以鋼琴伴奏取代錄音室版本的弦樂。
Adrian現在接受正統的歌唱訓練之後,唱現場的水平一次比起一次穩定,Gerald從監聽耳機裡聽到他的歌聲,完全能夠感受到他對歌曲的投入和演繹時流露出來的甜蜜,還有屬於Adrian獨有的孩子氣,是聽著也讓人會感到幸福的聲音,讓他彈著琴也不禁被他的情緒感染,露出了微笑。
Adrian是個很懂得充份利用舞台的人,會隨著歌曲的氛圍而決定演唱的姿態,就像現在唱到Bridge的部份,他就順著歌曲的氣氛坐到了Gerald的身邊,背對著琴,挨著他的肩膀唱了這一小節——然後他聽到Gerald竟然彈錯了音。
Gerald很快用即興編曲蒙混過去,可他的失誤完完全全被Adrian抓住。Adrian稍稍一呆,倒也沒有放在心上,繼續專心演唱剩餘的部份。
雖然Gerald的彈奏一向十分穩定,但唱現場就會有失誤的機會,這才真實啊。
唯有Gerald知道剛才自己彈錯音的原因是什麼。
他沒有預期Adrian會坐到他身邊並凝視他唱那段最帶愛意的歌詞,當他們四目交投之時,他竟在Adrian的歌聲內怔愣了一瞬。
明明這首歌他聽過Adrian唱過很多遍,他到底是怎麼了?
是這小子的現場水平又提高了?
他們作為嘉賓表演完畢後就可以離去,在他們換衣服之前,Adrian已經給自己叫好了車。
「閃先,下星期錄音見啦。」
「你又Call左車?」Gerald皺起眉頭:「講過幾多次可以兜埋你,成日都嘥呢啲錢。」
「拿,朋友,人呢就要識做嘅。」Adrian用恨鐵不成鋼的表情盯著Gerald:「我先唔想做八百火,Claudia都唔會想次次見到我啦,好心你做人條仔就醒少少啦,撇啦。」
Adrian拍了拍Gerald的肩之後戴上了耳筒離開化妝間。
Gerald看著他的背影無可奈何地攤了攤手,然後給還在同一座大樓裡工作的Claudia發了短訊,通知她自己已經結束了工作。
他和Claudia已經談了差不多兩個月的戀愛。
雖說是談戀愛,但因為彼此工作都很忙碌的關係,除了每天互相發短訊和偶爾能抽空見面吃個飯之外,其實對Gerald來說,他跟Claudia的關係好像跟之前沒有太大分別。Claudia的公司方面希望他倆能在感情穩定之後才公開,這意味著他倆不能像普通情侶一樣牽著手逛街。
Gerald的戀愛經驗不多,Claudia是他第三個女朋友,之前兩個都是在求學時期認識的,兩次都是因為過份沈悶而被甩。大學畢業後,他沒有跟其他同學一樣去銀行工作,反而挑了一間中小企做文員,只求準時下班做音樂。在這些年間,朋友介紹過不少女孩給他認識,對他稍有好感的女孩都覺得他該找一份更體面的工作,但Gerald懶得向不熟悉的人解釋自己的音樂夢,本來夢想就是看不到光之前都要堅持。
與其花時間應酬了那些取笑他不切實際的人,倒不如花多點時間專心做歌,於是在跟大學女友分手之後,他一直維持了好長一段時間空窗期,也沒有覺得單身生活有什麼大問題。反而後來認識了Adrian後的那段時間,他能更專心地為他度身訂造做音樂,時間好像比起找個人談戀愛過得更有意義。
他承認跟Claudia的相處是舒服的,不溫不熱平平淡淡,她也是個得體懂事的女生,鮮少亂發脾氣。或許他的戀愛風格就是如此吧。Gerald想。也可能Claudia跟他談多一兩個月戀愛,就會放下對他音樂才子的幻想,像以往的前女友般嫌他無聊而跟他分手。
「我行得啦。」換下了戲服的Claudia來到化妝間找他。
「嗯。」看見來人,Gerald從沙發站了起來:「洗唔洗食啲嘢?」
「呢個鐘數唔啦,」Claudia搖了搖頭:「你想食我可以陪你。」
因為Claudia要保持身材的緣故,所以與夜宵無緣。她願意陪伴Gerald用餐,可是Gerald覺得食桌上不應如此,那應該是兩個人一起吃喝分享聊聊瑣事的環境,一個人盯著另一個人吃的感覺,對他來說有說不出來的怪異感。
「咁唔洗了,」Gerald主動提起了對方手裡的重物:「我直接送你返去啦。」
一路上,Claudia跟他談到了許多拍攝的瑣事,Gerald亦很有耐性地逐件細聽,雖然有許多內容他未必明白,但他亦儘量給予對方反應。她的家離電視台不遠,不到十五分鐘就已經到達她家附近的大馬路。為了避嫌,他不會驅車直到她的樓下。
「Gerald,其實你可以唔洗迫住做反應畀我,我係你女朋友唔係街外人。」下車之前Claudia看著他說,她笑住握著他的手:「攰嘅話其實你可以話畀我知架,我地咪聽下歌唔好講嘢囉。」
Gerald沒有預料到他的疲倦是這麼顯而易見,他不知該如何反應,最後只能跟她道歉:「Sorry.」
「傻豬,我唔係怪你呀,」Claudia伸手捧著他的臉:「咁你早啲返去休息啦都,我返到屋企text你。」
就像平常每一次送她回家一樣,她最後都會傾身給他一個吻,跟他吻別。
看著Claudia的身影在夜色裡走遠,Gerald不知怎地在腦內浮現了在化妝間裡與Adrian的對話。
『無愛意嘅鍚咪又係左手打右手,做嘢心態就唔尷尬架啦』
有點頭痛。
Gerald揉了揉眉心不願再細究,再次發動車子離開現場。
另一邊廂,回到酒吧的Adrian快速地洗了個澡之後,就如往日一樣站在窗邊,一邊吹頭一邊玩電話,他們這天在電視台表演的片段已經被歌迷會截下並上傳到Instagram,下面有一串留言在討論著Gerald是不是彈錯音,還是這是編曲的一部份。
「佢係彈錯呀,係彈、錯。」
Adrian執住手機恥笑地道。真想用自己的帳號加入戰圈取笑程伯啊,可是他這個網癮少年稍一不慎沒換帳號的話很容易鬧成隊內不和之類的公關災難,所以這些念頭往往被抹殺在妄想階段。
快速地吹乾了頭髮,Adrian站在窗前想要拉窗簾就寢時,看到對面的大廈好像有奇怪的閃光一閃而逝。他有點疑惑地調暗了燈的亮度,然後拉上窗簾,再打開一小個缺口觀察對面那扇可疑的窗,然後他嚇得立刻拉起了窗簾。
他肯定沒有看錯。
對面大廈的單位有望遠鏡正正對著他房間的方向。
Adrian驚恐地捂住了口,靠著牆壁滑坐地上。
***
「Cut、Good Take!」
隨著導演一聲good take,後方的工作人員像鬆了口氣似的,開始紛紛為下個場景進行準備。這個普通的場口比起他們想像中來得更要多Take。Adrian的表現與試鏡的時候相比落差真的不是一點點的大,確實有點教他們失望。
Adrian跟工作人員道歉,大家向他點了點頭以示聽到之後,他拖著疲憊的身軀走到一旁坐下,頹然地把臉埋在十指之中。
「第一次拍劇係會緊張啲,唔緊要,啲經驗好豐富嘅演員偶爾都會發台瘟,」導演走上前拍了拍Adrian的肩,鼓勵一臉鬱悴的Adrian:「下場無你,襯而家去洗個面啦抖一抖啦。」
「Sorry呀導演。」Adrian立刻坐直了人跟導演道歉。
「唔洗Sorry,快啲warm up,準備一下狀態。」
Adrian跟導演點了點頭,從善如流地走到廁所去洗把臉。Adrian前腳才一離開,Gerald就到達了片場。監製邀請他替電視劇創作主題曲,今天他就是來跟監製聊聊概念和探Adrian的班。當他到達現場的時候,聽到有些工作人員正在埋怨Adrian今天的表現不如理想,甚至有人在說這麼新的歌手能對他演技有什麼期望之餘此類的閑話,教Gerald聽得很不舒服。
「咁早嚟左嘅Gerald?」
「係呀導演,想順便探下Adrian班。」Gerald笑著,儘量以輕描淡寫的語氣打聽Adrian的表現:「佢表現OK吖嘛?」
「哦,你唔洗將班友仔嘅說話擺上心,比拍攝預期慢呻一兩句點樣都會有,阻人收工要燒春袋架嘛,」導演猜得到Gerald在片場裡聽到什麼,擺了擺手:「不過佢係有啲憔悴嘅,我叫咗佢去廁所洗個面,你去望下佢囉,有熟人喺度佢應該會安心啲。」
跟導演道謝過後,Gerald跟著導演的提示跑到廁所那邊看看Adrian的狀況如何。逋一踏進廁所,他就看見Adrian站在鏡前,他打濕了瀏海,雙手扶住了洗水盤的兩側低頭發呆,前方的髮絲在滴水,光看著他的側臉已能感覺到他的憔悴。
「喂Adrian——」
低著頭轉身時被叫住的Adrian嚇了一大跳,往前踉蹌了歩,Gerald立刻大步踏前扶住了他。
「搞乜呀你?」
「地下有水啫。」Adrian想要撥開Gerald的手無果,他嘆了口氣:「放手啦。」
「無事?…你同我企定定喺度。」
察覺到有點不妥的Gerald捉住了Adrian的雙臂,他伸頭嗅了嗅Adrian的頸側,後者反應極大地推開佢:「痴線你搞乜呀?」
「你有乜可能無事呀,連香水都唔記得搽。」Gerald有點生氣地看著仍想隱瞞的Adrian。
「唔搽一日兩日有幾奇呀?」Adrian不想在這個位置跟Gerald糾纏。
「唔該你啦我識左你幾耐呀,你唔記得搽香水係會返轉頭搽完先肯出街,嗰幾次大遲到係點嚟架?」
「你唔係喺度同我翻舊帳吓話老細?」Adrian想儘量以輕鬆的語氣笑著面對Gerald,可是後者毫不撼動地緊盯著他,他有點疲倦地閉上眼睛:「喂呀程子釗我真係無事呀…」
「你唔同我講我就去問貴叔。」Gerald伸手入口袋作勢要翻出電話。
「唔好呀!」Adrian猛地捉住了Gerald的手阻止他打電話,看著Gerald不容被挑戰的眼神,Adrian迫於無奈地屈服:「我講。」
於是Adrian只能一五一十地把最近他如何被私生飯騷擾和跟縱的事告訴Gerald,後者的眼睛越瞪越大。Gerald聽畢,他揉了揉臉來回踱了兩步之後,他幾乎氣到笑出來:「咁大件事你點解可以唔同我講?喂呀鄭生你係諗住幾時先同我講呢,不如真係出咩大事,等我睇C1等啲記者寫千字文同我講?」
「咁我同你講可以有咩用呀,你又做到啲乜呀?」Adrian已經很累,他沒有心力再去安撫暴怒的Gerald。
「你有事嘅話咁我點算呀!」
Gerald衝口而出的一句同時嚇呆了兩個人,眼看Adrian怔愣了的表情,Gerald早一步回過神來下達決定:「你以後同我每日報行程,我接你收工。」
「洗唔洗呀誇鳩張…」
「咁你聽定唔聽呀。」
Adrian很清楚Gerald是個慣性遷就他人順著他人心意的人,但當他要堅持做一件事的時候是完全沒有人可以撼動他的意志。他這個性格特質使他能夠多年堅持他的音樂夢,亦讓他在一些二人僵持的局面上許多時候要尊重Gerald的決定。
「我今日收2500。」Adrian無可奈可地答。
「我唔係要聽一日,你將嚟緊呢星期啲行程畀哂我,我安排時間。」
「程子釗呀…」Adrian還想做垂死掙扎。
「唔好搏大霧呀你,我查都查到架。」
「哇真係老細咁款喎程總,又多個花朵啦你。」
「係你老細呀而家,快啲呀。」
好惡。
Adrian噘了噘嘴,只得乖巧地把自己的行程給對方全部發過去,看著Gerald專注地把他的行程放進自己的行事曆,Adrian覺得有股混雜著苦澀的暖意蓋過心頭。
你這傢伙,叫我如何對你死心。
接下來的Gerald果然說到做到,在這段時間一直管接管送,甚至到了跟跟片場的工作人員都混熟了的地步。拍攝的場口會有歌迷圍觀是等閒事,但當工作人員們知道Adrian甚至已經到達被固定地跟縱的地步,都紛紛勸他搬到私隱度更好的地方。
「仔呀,你紅左之後就真係要接受返唔返去以前啲生活架啦。」導演看著Gerald停泊在路邊等待Adrian的車,在收工時跟Adrian閒聊了幾句:「呢啲就係成名嘅代價,再講你見到Gerald咁日日騰出騰入都辛苦啦係咪?」
「都啱嘅。」
Adrian遙遙地看了Gerald的車一眼,他笑著跟導演點點頭道別,之後走上Gerald的車。
「今日拍成點呀?」
「還好啦。」Adrian把背包擱在車後座,癱坐在副駕駛上。
「今日我要兜一兜去接埋Claudia再返你度,你攰就恰陣先。」
「咁我坐後面啦。」Adrian立刻坐了起來。
「你當我司機呀而家?」Gerald白了他一眼。
「你咪癲啦,咁係咪要Claudia上車之後坐後面呀,我坐到熱張櫈哂畀佢坐呀?」Adrian解下了安全帶:「做人條仔就好心醒少少啦你。」
看著Adrian自動自覺地走向後座,Gerald心裡有點不是味兒,可是他也沒有再說什麼話就踩下油門。
一路沈默。
接了Claudia之後,Gerald先在酒吧放下了Adrian,再如常地送Claudia回家。這天的Claudia也十分安靜,並不像平常一樣會跟他分享片場的瑣碎,但Gerald也沒有主動探聽的打算,他明白每個人都需要沉澱的時刻。
「早啲休息,你聽日仲要拍嘢——」
「Gerald呀,我有啲嘢想同你講。」
全程都醞釀著台詞的Claudia終於鼓起勇氣跟Gerald說話,Gerald有點意外對方鮮有的凝重,他轉身面向Claudia跟她點了點頭:「你講。」
「我明Adrian呢排畀人跟真係好大件事,但佢始終係成年人又係男人,其實真係咪有需要咁樣管接管送?」Claudia調整了自己的語氣,希望讓自己聽下去儘量平靜:「我地呢兩個禮拜都無單獨食過一次飯,我想有返多少少我地自己嘅時間,得唔得呀?」
「Claudia,或者你同Adrian唔夠熟,其實佢真係個唔識照顧自己嘅細路嚟,唔係平時喺鏡頭面前嗰個咁游刃有餘嘅Adrian,假架嗰個Adrian Cheng,真實嘅佢係一個細路仔嚟。」
Gerald七情上面地跟Claudia解釋自己為何管接管送的原因。
Claudia看著向來木納的Gerald竟然露出如此緊張的神情,又想起她兩日前看到的、他倆現場演唱而Gerald彈錯琴的那小節,她的心稍微沈了沈。
車廂裡又一片沉默,Claudia抿著咀低頭思考了會,最後握著拳回答:「咁我幫埋你手接佢啦。」
「吓?」
「既然Adrian對你嚟講係咁重要,咁佢對我都一樣咁重要,我幫手啦。」Claudia決定在中間取個平衡:「你咁日日接送佢都唔係辦法,你都需要休息。」
「Claudia,你真係唔洗咁做,」Gerald抹了抹鼻子,他在腦裡搜尋最合適的說辭:「咁你都係女仔嚟,你去接佢咪要我一次過擔心兩個人?」
「我想為你做啲嘢呀,」Claudia她握住Gerald的手幾近哀求地說:「你畀我為你做啲嘢啦好唔好?」
Claudia肉眼可見的卑微教Gerald不忍心拒絕,他凝視了她好幾秒後點了點頭:「唔好單獨咁幫手,我地一齊送。」
聞言,Claudia撲上前來把他擁進懷中。
Gerald安撫性地拍了拍她的背,雙目卻渙散地看著前方。
***
雖然Adrian覺得Benjamin是一個陰濕狡猾的AKA強姦犯,終日以捉弄他為樂,但他不能否認的是,Benjamin確實是一個極為值得尊重的監製。除了本人對音樂的敏感度之外,他很懂得如何引導歌手去理解歌曲,並發掘最適合他們的演繹方法。在某些位置上,Adrian甚至覺得Benjamin比起寫曲的Gerald更加了解如何嘴嚼理解他們的音樂。
而今天他要錄的是一首單戀的歌。
青葱歲月早已不在,走上康莊路途的我倆卻在壯闊的道路上越走越遠。萬水千山,原來心底裡最渴望的,僅僅是當初與你並肩坐一程車的時光。
當日收到歌詞的一刻,Adrian已經在想作詞人到底是不是在耍他,當然這是表達這歌詞寫得很好的意思,好到讓他拿著歌詞的當刻就已經幾乎入定。
幸好的是這天是錄他的聲軌,Gerald並不用上來錄音室,不然他真的不知道該如何演唱這歌而不露饀。
「叻仔呀,我仲以為你會唱到眼淚鼻涕跌哂落嚟唱唔掂,比我預期好。」當他腦袋昏沉地離開玻璃房的時候,Benjamin脫下了耳機對他揶揄地道。
「你真係唔好刺激我,我唔知而家呢刻嘅自己會做啲乜。」Adrian冷著臉對Benjamin伸出了兩隻手指擺出了挖眼的動作。
「呀你條友,我話哂都係至高無上嘅監製,你知唔知幾多人想排隊刷我鞋都無位刷呀你。」
嗡嗡兩聲,Adrian擱在桌上充電的手機傳來震動聲,Benjamin把他的電話遞給他:「Daddy’s calling」
Adrian接過電話,看到螢光幕上來顯示來自Gerald的來電,感到頭痛欲裂。
真的,只有這天他不想見到這個人。
他看著震動的電話想了兩秒,然後按了拒絕接聽來電,轉為給他發個短訊。
「我早左收,Call左車走。」
隨便撒了個謊打發了Gerald,Adrian收拾了行裝推門離開錄音室。錄完歌的他已被榨乾了全身的感情和力氣,他再也擠不出演技來應付Gerald。
他討厭口不對心的自己。
挨著升降機,看著數字逐層逐層往下跳,Adrian只想快點逃離這個地方,用最快的速度衝回家中沖個熱水澡睡覺,鑽進睡鄉告別世界。
可天意總是弄人,Adrian逋一踏出大廈,他就看見把車泊在路邊的Gerald。他正拿著手機再給他打電話,而Adrian手上的電話正在此時響起。
Gerald聽到鈴聲扭個頭來,兩個握著電話的人,此刻直接打照面四目相對。
Bloody hell.
Adrian真的好想鑽進洞裡埋掉自己。
「你唔係Call左車走架咩?」Gerald的怒氣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沸騰:「咁點解你仲會喺度?」
Adrian總算親身體會何謂百辭莫辯。
「解釋畀我聽點解你會喺度啦鄭家望。」
Gerald走前了兩步迫近Adrian,後者只能低著頭往後倒了幾步。
正當二人你眼瞪我眼站在馬路邊啞聲僵持的時候,Benjamin的車出現在他倆的眼前。
Benjamin從車場驅車出來,眼尾餘光看見馬路邊的他倆氣氛不太對勁,於是驅車過來想要了解一下,豈料他半身才探出了車,Adrian已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拉開了他的副駕駛位置跳了上去。
Gerald發著懵,Benjamin撇眼看了兩個小孩的表情之後,就知兩個傢伙又鬧別扭。他迅速地權衡了利弊後,跟Gerald點點頭當打了招呼,然後再次鑽進車廂。
「Benjamin最有型,係我Adrian Cheng有眼無珠不識泰山,」Adrian在坐位上彎著身討饒:「求下你快啲開車走,救命大佬。」
這個現實的小鬼。
Benjamin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後發動車子。
Gerald目瞪口呆地看著Benjamin的車子絕塵而去,剛從便利店好不容易才挑了三瓶飲料回來的Claudia完全搞全搞不懂狀況,為何Gerald的表情會變得如此奇怪。
「Adrian呢?」
「走左。」
「吓?」
「…我唔想講嘢,」Gerald閉了閉眼睛,他儘量按捺自己的情緒跟Claudia說:「我送左你返屋企先。」
Claudia看著Gerald鐵青著臉的表情,連開口多問一句的勇氣也沒有,她只得唯唯諾諾地點了點頭,從善如流地走上副駕座上,乖巧地低著頭閉嘴不言。
她只見過這樣的Gerald兩次,而兩次都是因為Adrian而讓他露出這麼可怕的表情。
她側眸觀察著Gerald的臉,鵝黃色的街燈光線一度一度地拂過眼前人的眉目。或許對很多人來說Adrian才是那個標準的美男子,可是她更喜歡Gerald帶著書卷氣息的溫文,只要有他在場就會使人感到安心。
由追求到交往至今,她所看到的Gerald都是溫文有禮,極有紳士風度的大方男人,會很照顧身邊的人,對她亦極為細心溫柔。
然而,這樣的他卻讓她感覺到距離很遙遠。
到埗的時候,Claudia並不像平常一樣跟他吻別。她只是用力地抱住他,緊緊地抱住,她希望能記住這份擁抱的感覺和溫暖。Gerald動也不動地跟她安靜地擁抱著,跟她互動晚安後驅車而去。
Claudia站在街角,看著Gerald的車子消失於街的盡頭,自覺一陣無力。
明明就在觸手可及的位置,反而讓她感覺越來越遠。
送了Claudia回家後,Gerald漫無目的地在大晚上開著車。路上車流稀少,到底是城市無眠還是城裡的人無眠。
他覺得近日的自己好像繞進了一個奇怪的迷宮,路上扭扭曲曲不見盡頭,以為自己已經找到了出口,原來又是在原地打轉,日復一日,寒盡不知年。
突然前方一輛大貨車駛過,他才忽爾自思海裡抽身,猛地踩停了煞車,整個人因為反作用力往身後猛地一撞,衝力之大教他後背發痛。
他驚魂未定,雙手放在軚盤上,只覺不知何去何從。
***
經過了三個街口之後,Adrian的目光注意到附近的的士站。
「你呢度擺低我得啦,我去搭的士。」
「吓,點解呀,都上左車囉咪車埋你返去囉。」Benjamin不解地看著他。
「…唔好要我講到咁白啦,」Adrian頹然地道:「借你過橋咁走佬我已經覺得自己好卑鄙架啦,畀返少少骨氣我啦。」
車子停在紅燈之前。
正想拉門離開的Adrian,手指還未碰到車門,就已經聽到「噠」的一聲。
——車門被鎖上了。
「有幾件事呢,我諗我需要同你State very clearly嘅。」Benjamin雙手放在軚盤上,他的目光筆直地看著前方:「第一,我覺得你而家呢個狀態落去截的士,啲司機都怕你畀冥通,呢啲唔叫骨氣叫戇鳩;第二,我架車唔係你話上就上你話落就落,你當我Benjamin Ip 係咩人?第三——」
紅燈轉綠。
他們停在路上的車子惹來後方等待的車輛不滿地鳴笛叫囂,Benjamin卻毫不在乎地扭頭,一下就用手臂把Adrian壓在車門上。
「你真係唔識汲取教訓,」Benjamin的嘴唇擦過Adrian的頭髮,他刻意在Adrian耳邊卻保持著些許距離,故意壓低音調沉聲地說:「仲未明唔可以立亂上大人架車架咩小朋友?」
被鎖在他臂彎內的Adrian大腦就像斷電般刷地變得一片空白。
Benjamin看到Adrian目瞪口呆的滑稽樣子,忍不住低頭抵在他的肩膀上,哈哈大笑出聲。
「笑死我,你睇你個樣驚到,」作弄完Adrian的Benjamin心情十分愉快,他用手指戳了戳他的額頭,再次踩下油門:「坐穩啦。」
被嚇到花了好幾秒才回魂的Adrian發誓,他真的終有一天會親手殺死這個老齡強姦犯!
好生氣啊好生氣啊好生氣啊!
然後大概十分鐘之後,Benjamin帶了他來一個他預計不到的地方。
「點解嚟呢度嘅?」Adrian大概中學之後就再沒有入過街機舖,他跟在Benjamin身後,走馬看花地看著以前玩過但現在更新了好幾代的街機。
「本身想帶你去美國冒險樂園就返你個人嘅,不過呢個鐘數閂哂舖咪唯有嚟機舖。」
「吓,咩係美國冒險樂園。」Adrian故意裝傻道:「又係你個年代啲嘢呀?」
「扮咩呀你,而家仲有架。」Benjamin戳穿他:「我喺Wiki search過架,今鑊係你無知。」
抽水失敗的Adrian只能恨恨地瞪了他一眼。
更何況他的年代不是美國冒險樂園是歡樂天地。
Benjamin想了想,決定還是別告訴Adrian,送子彈給仇家射殺自己這種白痴行為他才不幹。
他們換了滿滿一袋硬幣,Benjamin帶著Adrian筆直地走到槍擊遊戲前。
「你鍾意玩呢啲?」Adrian有點意外,他以為對方會挑音樂類遊戲。
「鍾意呀,」Benjamin把一個一個硬幣投進機裡:「有咩唔如意咪托鎗爆下人頭,當隻Game入面嗰堆就係激嬲我嘅打靶仔,睇到啲腸呀血呀肉呀飛哂出嚟都唔知幾治癒。」
「變態。」
「個個人都係變態嚟架啦,爭在喺咩位度釋放架啫。」Benjamin把擱在架上的另一支鎗遞給Adrian:「咪陀衰家呀你。」
雖然他倆是第一次打機,但節奏還算合拍。大概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人受到眷顧吧,跟Benjamin認識了這段日子裡,Adrian看得出來他是個學習能力和理解力都很高的人。他總是帶著半點冷眼旁觀的態度去觀察這個世界,對許多事看穿卻不說穿,獨自享受著運籌帷握的快感。
由於兩個人遇人殺人遇佛殺佛,橫掃了許多的遊戲,那袋硬幣倒是沒花了多少就由第一關開始踩到尾,實在是玩無可玩,最後他們連投籃都玩了幾次,高分到機舖送了份獎品給他們。
Benjamin拿著那份他覺得毫無美感的獎品看了兩眼,然後塞到了Adrian的手裡。
「吓我唔想要。」
「咁丟左佢囉。」
說畢,Benjamin毫不留戀地想要把那個毛公仔掉到垃圾桶裡,然後被Adrian叫住。
「咁又唔洗丟左佢嘅…」Adrian接過毛公仔:「你唔鍾意呢啲嘢?」
「我係唔鍾意屋企有嘢。」
Adrian突然想起Benjamin那近乎空無一物,光用一個行李箱就可以搬清的家:「雖然咁講有啲無禮貌,但你間屋吉成咁你唔想擺啲令自己開心嘅嘢咩?日日淨係返去瞓覺嘅話同瞓棺材有咩分別?」
Benjamin聞言輕笑了出聲,他看著Adrian淡然地說:「小朋友,到底生活畀左咩幻覺你,令你覺得瞓床同瞓棺材其實係有分別?」
Adrian語塞。
他跟Benjamin拉開了半步的距離,看著對方的側臉,突然發現自己對這個陪著自己嘻嘻哈哈打打鬧鬧的人的理解,可能沒有一點半滴。
***
跟Benjamin在機舖裡打了兩個小時機之後,他大發慈悲送了自己回家。
雖然經常被他耍著玩,但Adrian亦承認跟他相處的時候,的確是他近日裡最為輕鬆的時光。他倆之間沒有太多的顧忌,他亦不用小心翼翼地掩飾自己的感情。說來荒謬,在他身邊這麼多人之裡,唯有是這個口德值負分的AKA強姦犯才知曉他對Gerald的心意,明白他的壓抑。
回到家裡,Adrian有點意外貴叔的房間還有燈光,平常這個時光他理應已經關燈休息。
聽到Adrian回家的動靜,貴叔從房間走了出來,手裡帶著幾份樓盤的資料。Adrian瞪圓了眼,覺得渾身發涼。
「返嚟啦,落去啦,我有嘢同你傾。」
貴叔的語氣跟平常無異,Adrian小心翼翼地跟在他的身後,不斷叫自己不要多想。貴叔打開了酒吧後排的燈,在吧台那邊倒了兩杯溫水,然後擱在最近他們的那張小圓桌上。
「拿,Adrian,舅父呢幾日呢就出左去幫你睇過架啦,」貴叔架起了眼鏡,把幾份租盤的資料放在桌上,逐張逐張跟Adrian解釋:「呢啲我問過都熟嘅Agent,佢地話呢幾個盤啲價錢OK之餘呢,啲私隱度都做得好好嘅——」
「舅父,我係咪畀左麻煩你呀?」Adrian不敢抬頭看向貴叔,雙手絞成一團。
無論他多麼努力也好,Adrian知道他已經瞞不住了,紙始終包不住火,貴叔已經知道他被私生飯跟縱。在他外出工作的時候,他肯定給貴叔帶來不少麻煩吧,只是貴叔拖到現在才開口。
他一定忍無可忍才要讓自己離開這裡的吧。
Adrian努力地控制自己的聲音不要發抖。
貴叔把Adrian緊張的神情看在眼內,他很了解這孩子在擔心什麼,放柔了眼光對他微微一笑。
「無呀,」貴叔伸手揉了揉他的頭:「你好乖,我地家望好乖,只係舅父唔想你每一日都咁驚咁出出入入,見到你一日憔悴過一日,舅父望住會心痛架。」
Adrian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這段時間的焦慮和壓抑好像突然找到出口,兩行眼淚刷地滑落臉頰,停也停不下來。
「望到你識喊我都放心啲,家望呀,你嚟左呢度住兩年幾啦,舅父第一次見到你喺我面前喊。」貴叔拍手放在他的頭上,輕輕往下一壓:「你終於唔喺匿喺房攝下攝下,我地明明係一家人嚟架嘛,洗乜驚呀?可以喺面前喊而唔洗驚嘅先係一家人呀嘛。」
「舅父,我好驚你唔要我…我好怕我又無左個屋企…」Adrian哭得停不下來,他一邊哭一邊用手腕拭去臉上的眼淚:「我真係好努力好努力想做好每一件事架啦…同你一齊住又畀麻煩你,Gerald拍拖,我同自己講Claudia係一個好好嘅女仔嚟,Gerald對我咁好我要為佢開心,但我又會因為佢拍拖唔開心,我已經每一日都好努力咁去適應,但做嚟做去都做唔到,點解我咁無用,點解我咁貪心想要多啲…」
「喊啦喊啦,」貴叔拉近了自己的椅子,把Adrian的頭壓在自己的肩膀上,輕輕環抱著他:「萬大事有舅父陪住你。」
貴叔的衣服上總是帶著一股隱若的煙草味。
Adrian剛來寄住的時候曾經覺得這股氣味很不得體,可是現在這陣氣息卻是最能讓他心安。
他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緒,捉住貴叔的衣擺用力地放聲大哭。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