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永收拾物品,徑自離去。何婉兒跟隨任永,向任永問道:「你要往哪?」任永不答,何婉兒在他面前大裝鬼臉,又故意在前頭阻他行走。任永一聲不響,找到販馬戶,向他買了一匹坐騎,何婉兒又同樣買了一匹馬。二人拖馬出鎮,何婉兒忽道:「你不答我的問題,你的馬立刻中毒身亡,信不信?」
 
 
任永淡淡地道:「喔,你問我信不信。信,我應了,答了。」何婉兒叉起腰來,嗔道:「任永!你這傢伙就是沒心肝,人家婷兒千百萬言,你便牢記心中。我可是跟你同衿共枕多日的可憐姑娘,問你往何處去,你卻裝作聽不見。」何婉兒提起方婷,任永霎時如中箭矢,悲感頓生。何婉兒問道:「怎麼了?不說話了?」任永道:「可憐的是我,不是你。我要去南京,到天禧寺找法平大師。」何婉兒笑道:「和尚教你武功,我才跟你們南行。現下和尚不在,我們不用扮作南下,直接往北走回頭路,找寧王報仇去。」
 
 
任永想:「婉兒還在記掛此事。」想了個藉口,說道:「婉兒聽我說,你別恃着用毒本領高強,便可挑戰寧王。就算我同意幫助你,你我二人又如何對上人家眾多士兵和高手?」任永在過去多天內以「婉兒」稱呼對方,說慣了口。何婉兒笑道:「哎呀,人家擔心我來。」任永道:「我到南京前會途經揚州,我行好送你回家,不必多言。」何婉兒神色扭捏,說道:「我說嘛,你要是喜歡我,直說便可,不必說這些無謂話來。」
 
 
任永正色道:「我愛的人是方頴。」何婉兒臉龐一片漆黑,怒道:「我就是要你幹掉方頴,若你不跟我走,三天後中毒身亡時,可不要求我。」任永自行上馬,策騎往南,叫道:「生死有命,再見。」任永經法平多日傳誦佛法,早已對死生之事看透。




 
 
何婉兒憤怒大叫:「好!我去挑戰方頴,你任大俠見死不救,快快離去。輪迴之時,必定墮入『畜生道』,來生做豬做狗,阿彌陀佛!」二人驅馬,一個往南、一個往北,各走各路。
 
 
何婉兒瘋狂往北馳騁,未幾,任永追了上來,叫道:「且慢。」何婉兒緊拉韁繩,停下馬來,笑道:「任大俠是好人,不會因為中毒之事才回頭。你掛念我的安危,對不對?」任永冷冷的道:「對又如何,不對又如何。」何婉兒道:「我不會看錯人。你任永一點都不冷血,可是嘴上挺硬,明明記掛我的安危,卻不肯承認。」任永道:「婷兒教訓,我不能不聽。」何婉兒微嗔道:「又是婷兒!她可是要你不能說謊。你老實答我,是否怕我有危險,才回頭趕來?」任永道:「是是是,我說不過你,夠了沒有?」何婉兒心中頓感絲絲甜意。
 
 
任永後悔當日把與朱勝一聚往後發生的所有事情與對話,一五一十告訴給何婉兒。任永轉念又想:「當天婉兒利用我急於找尋真兇的心態,故意騙我把話說出來。婉兒分析何人是真兇的時候,把朱勝、朱恆和寧王都說了一遍,長篇大論,刻意誤導我,讓我認為他們全是兇手。」愈想愈覺得眼前女子可怕至極,但她一言一行皆捕捉任永所想,任永竟不能脫身。
 




 
何婉兒又道:「你說寧王到哪裡去了?」任永道:「寧王一行人離開京城,自然要南下返回封地南昌......」忽然記得朱勝的話,叫道:「不對,朱勝要到寧波。」何婉兒察看任永的神色,說道:「你說他們也要南下,是否騙我?」
 
 
任永道:「我騙你幹甚麼?你要找他們,就得渡過長江,往寧波去。」何婉兒道:「好。」二人最終亦往南行。任永想:「我這話沒騙婉兒。找寧王的人是她,不是我。往浙江寧波的路上,我們必經山東,再至南京。到了南京,我直接找法平大師去。」轉念又想:「婉兒不是魯莽之人,就算我們途中遇上寧王,單憑我們二人實力,除了知難而退,別無他選。」
 
 
二人行進數天,晚間同睡一床。任永養成練功的習慣,每天黃昏時,任永要下客棧房間,在房內練功。直至深宵,何婉兒入睡一兩個時辰後,任永才臥回床上。一天清早,任永欲起床梳洗時,忽見何婉兒正在更衣。任永回頭對着牆壁,叫道:「婉兒大姐,我任永求求你,不要這麼張揚。」
 
 




何婉兒驚叫一聲,再道:「你……你醒來了。」任永想:「你全身給我看過一次,還在吃驚。」何婉兒強詞奪理道:「誰叫你早不起、遲不起,偏生我更衣時才醒來,到底有何居心?」任永道:「沒有居心,弄好了沒,我要梳洗。」何婉兒道:「行了。」
 
 
任永在銅鏡前整理頭髮,不久便處理完畢。何婉兒雙手按着任永肩頭,說道:「坐下!」任永再次坐在銅鏡前,說道:「我又如何得罪你了?」何婉兒伸手把任永髮髻放下,說道:「你這個烏龜乞丐頭太難看,配不上我。我跟你走在一起,面目無光之餘,還會惹人嬉笑。」任永說道:「真麻煩,你感到面目無光的話,快快離我而去。」何婉兒道:「喂,別說話,別再動!」
 
 
何婉兒拿起梳子,纖手和長梳交替使用,把任永頭髮左撥右撥,最終弄得任永一髮整潔無比、疏落有致、長短有序。任永暗暗大讚,何婉兒卻凝視着銅鏡中的任永,看得呆呆出神。任永細看自己頭飾造型,有七八分與何仲禎相似,心想:「婉兒又當我作她的父親。其實我沒資格說她,我何嘗不是把婷兒當作方頴?」想起方婷,心中悲楚,不禁長嘆數聲。
 
 
二人來到一座大山前,任永道:「要麼棄馬上山,要麼繞路而行。」何婉兒道:「你決定。」任永見橫山連綿起伏,似無盡頭,於是道:「上山去。」心下卻想:「我故意放慢步伐,讓寧王一行人趕在前頭,你亦不會知道。說不定寧王早已遠離我們。」隨後感到唏噓:「我躲開寧王眾人,等於不能再見方頴一面。」
 
 
任永和何婉兒棄馬上山,沿途盡是崎嶇不平的山道。二人到了一座山峰之巔,山下景色盡收眼底。任永坐在石上欣賞明媚風光,何婉兒卻道:「走了這麼多天,仍然撞不見寧王眾賊。他們一定走了很遠,還不快快動身?」任永伸出一指,指着前方,說道:「看。」
 
 




天空一片澄明,山間峰巒不斷,煙霞鋪紗山際,奇石屹立萬丈絕壁。藍天與綠林連成一線,山下林子若隱若現,遠方湖水清澈,湖上一洲宛在水中央。野鳥奏起樂章,何婉兒被美景吸引而大感驚訝,剎那間說不出話來。
 
 
任永見她神色表情,心想:「無論是甚麼性子的年輕姑娘,亦會被美麗的事物吸引。婉兒如是,方頴也一樣。」何婉兒不自覺地坐在石上。任永道:「大自然風光多美,對不?」何婉兒點點頭。任永再道:「此處光景優美,使人了卻煩瑣俗事,正是我輩之人嚮往的地方。甚麼功命利祿、國仇家恨,從此煙消雲散、化為烏有。」何婉兒說:「對……」
 
 
何婉兒突然醒了過來,說道:「不對!大仇不能不報,不能化為烏有。」任永原以為可以趁機說服何婉兒放下惡念,豈知她仍然執着非常。任永道:「給你報了大仇,又有何用?我曾經為了報仇而鑄成大錯。你我相識一場,又有一次親密接觸,我不得不勸你。」
 
 
何婉兒怒道:「誰跟你有親密接觸?我是利用你來!我大錯而成,自當一錯再錯、萬劫不復。你再學那和尚說話,休怪我不念舊情,讓你毒發身亡。」任永想:「我何時對你有舊情來?」
 
 
二人欣賞景觀後步行下山,來到了一條林中大道。任永忽聽前方有爭吵之聲,聲音似曾相識,於是在何婉兒耳邊輕聲道:「可能是敵人,我抱你上樹去。」
 
 




任永手抱何婉兒,悄悄地躍上樹枝,再輕輕跳至另一枝頭上,往下俯視。大道中有二人,一名男子相貌俊朗、鼻子挺拔,正是陳銘臻;另一名女子臉龐秀美,臉頰有痔,卻是「嶺南女妖」蘇寧霜。
 
 
陳銘臻道:「師妹,聽我說……」蘇寧霜怒道:「誰是你『殺命軍』謝長千高足的師妹?」陳銘臻沉默不語。蘇寧霜再道:「廢話少說,你助不助我?」陳銘臻道:「這是謠言,我們當查探清楚……」
 
 
蘇寧霜喝道:「很好,你我從此恩斷義絕!」陳銘臻急道:「寧霜別這樣。我得知你的消息,立時趕來找你。我待你如何,你不是不清楚。」蘇寧霜怒道:「我知道你的意圖,所以我在這些日子故意避你。你卻如當年一樣,對我死纏爛打。當年我刻意討好你,知道否?」又道:「你這笨人當年卻向我師父王習提親,還跟我直說你是『殺命軍』的人。你跟王老頭二人合謀,騙得我好苦!」
 
 
陳銘臻道:「寧霜聽我說,他要躲你,就算你離開海豐,仍是找不到他。你練一百年武藝,仍是打不過他。」蘇寧霜怒道:「我自然不能勝他。我要你一句說話,你幫還是不幫?」任永想:「女魔頭離開海豐是為了找尋一人,奪取喬老丹藥亦是為了打倒那人。到底那人是誰?」
 
 
忽聽遠方泛起不少人聲。陳銘臻急道:「他們來了,快快躲避。」蘇寧霜獰笑道:「來得好,我門下弟子果然沒有看錯。你這個縮頭烏龜,且在旁看我手刃眾賊。」陳銘臻忙道:「我受師父之命,要帶你返回師父身邊。」蘇寧霜道:「我不認識謝長千,你別騙我。」陳銘臻急忙從懷中抽出一信,交到蘇寧霜手上。蘇寧霜看了看信件,雙手不住狂震,哭眶漸紅。陳銘臻趁機將蘇寧霜拉到一旁草叢中躲避。
 
 




任永從高俯看他們身處的地點,附近皆有不少人和蘇寧霜一同埋伏,那些人應該是蘇寧霜平海派門下的弟子。任永想:「女魔頭有勇有謀,伏下了不少人手,不會以卵擊石。看來她的對頭勢力頗大,不知她手上的信寫了些甚麼,使她如此驚訝。」
 
 
何婉兒細看到來的一眾人等,眼轉忽然轉紅,左手猛拉任永衣袖。任永視之,原來是寧王世子朱勝一行人途經此地。眾衛士包圍着幾名人物,分別是朱勝,劉養正、彭鵠、法宏和喬思頴。
 
 
朱勝與彭鵠和喬思頴並排步行。朱勝道:「父王和三弟會安然到達南昌,喬姑娘不必擔心。」喬思頴道:「今天有消息否?」任永聽到朝思暮想的聲音,眼光不能移離,心中情素牽動,復又冒起一絲哀愁。何婉兒曾經兩次出席「諸王論武大會」,認得寧王世子朱勝和他的手下,更目見仇人喬思頴,於是瘋狂拉扯任永衣袖,任永就是不應。
 
 
朱勝道:「其實姑娘不用每天詢問一次,他們今天應該到了順德府。」喬思頴道:「朱……三公子還是老樣子?」朱勝道:「對。」任永想:「幸好朱恆未死,但方頴說甚麼『老樣子』,看來朱恆不是未醒,就是瘋了。不好,朱恆這樣子,方頴必定深深恨我,至死方休。」
 
 
後方有一名士兵前來,向朱勝道:「報!那些人來了。」朱勝叫道:「我們快馬加鞭,不能讓他們得知我們要往何處去。」劉養正叫道:「快快起行。」眾人加快腳步,遠遠離開此地。
 
 




任永所見,蘇寧霜和陳銘臻一干人等亦悄悄逃去。任永還以為會有事端發生,心頭一寬,心想:「不知何故,女魔頭也要對付寧王府。」未幾,何婉兒見眾人遠遠離去,又瞧見任永大慰的樣子,怒道:「你這鼠輩,竟不出手。」任永道:「他們人馬沒有三十,也有二十。就你和我,如何能敵?」就算人數勢均力敵,任永亦不會與喬思頴交手。
 
 
何婉兒怒道:「爹爹的師弟陳叔叔剛剛站在樹下,他和那個叫寧霜的人與我們是同道中人。你一出手,那二人和他們的手下一定幫助我們,去除群邪,幹掉方頴。」任永道:「你這麼厲害,自己去幹掉方頴。剛才朱勝說還有別人追在後頭,這些人連他都可以嚇跑,你有種就待在樹上別逃。」何婉兒叫道:「我偏要在這裡,你能奈我何?」任永怒道:「再見!」
 
 
忽然間,任永發覺樹下一物往何婉兒疾速飛來,任永汲取誤殺寶兒的教訓,當下看定來物,確定是兵器無誤,才出手迎敵。那物去勢極快,似是內家高手所擲。任永雙掌合十,聚力一處,推出雄渾無比的一擊「斯道掌」。掌力傳至,勁風築牆,那物霎時掉頭向下。任永想:「若我沒有學得掌法,恐怕要硬接暗器。」何婉兒正欲大叫「誰要你救我」之際,任永卻道:「大哥。」


任永趕去之物,正是一柄青色巨斧,當下強抱何婉兒來到樹下。邢珣拾回斧頭,向任永道:「我還道身處樹上的人,是寧王世子的哨兵。原來三弟亦為皇上追蹤寧王等人的去向。」任永正想否認追蹤之事,何婉兒見邢珣身後站着四五十名皇宮衛士,當下視他們為報仇希望,立時叫道:「是啊,任永忠心為國。為了手刃群奸,惟有暗中追擊眾惡。」
 
 
任永眉頭大皺,邢珣道:「這位姑娘,好像很面善……」何婉兒指着任永道:「我叫何婉兒,是何仲禎的女兒,亦是任大哥的相好。我跟大哥每天同床共眠,對不對?」何婉兒在邢珣面前以「大哥」稱呼任永,以示親密。任永不能說謊、不能反對,只好默認。
 
 
邢珣大感驚訝,隨即說回正事,向任永道:「皇上說三弟可能畏罪逃離。我不相信,在皇上面前以性命擔保三弟無半分異心。三弟果然為了公事,來到此處。」任永想:「大哥對我可好,處處為我設想。」又道:「聖上喜怒不形於色,大哥為我犯險,請受小弟一拜。」任永跪倒拜謝。邢珣把任永扶起,笑道:「皇上相信我的話,皆因他們。」邢珣身後站出六名士兵,皆是方婷身亡那天暈倒在屋子內的六位。任永驚恐不已,心想:「婉兒說得沒錯,他們真的昏倒沒死,但為甚麼……」
 
 
任永又想:「士兵們沒有死去,皇上才認為我沒有反意。若他們在當天斃亡,皇上一定認為我作賊心虛。」邢珣道:「這些士兵說他們受寧王手下襲擊,為三弟一洗冤屈。我跟皇上說,三弟為了逃離寧王魔掌,才消失不見。現下重見三弟,我們當要履行聖旨。」任永問道:「甚麼聖旨?」
 
 
邢珣道:「皇上命我找回三弟,這是其一;追蹤寧王等人去向,是為其二;由三弟帶領我找回寶刀,為其三。」邢珣又道:「寧王本人和他的大兒子分道而行,徐兄已暗暗跟在寧王、三公子和李士實一行人後面;我則負責跟隨寧王世子朱勝等人。」又在任永耳邊輕聲說道:「幸好是我先找到三弟,若然徐兄先行發現了你,恐怕話不會好說。」任永頓感毛骨悚然,再次拜謝邢珣。
 
 
邢珣道:「三弟跟隨寧王世子多天,可知他們要往哪兒去?」何婉兒道:「寧波!」任永再次後悔把事情告知這位姑娘。邢珣臉色大變,說道:「糟了,他們要到謝長千老家,找『一刀兩斷』出山相助。」回頭向一人道:「快快修書一封,飛鴿請示皇上聖意。」那人領命。邢珣再向任永道:「我們兄弟同聚,當攜手阻止朱勝和謝長千合力。」何婉兒又道:「那位寧王世子還要到倭國的一處地方,搶回甚麼寶刀呢。」
 
 
任永想:「我改善口不擇言的毛病還不夠,更需帶眼識人,不能將事情隨便訴說給旁人。」任永再三後悔當天為了問出線索,被何婉兒三言兩語,騙得自己一字不漏地和盤托出與朱勝會面以後的事。
 
 
邢珣說皇上的第三道命令是找回寶刀,任永又曾說過寧王以寶刀為目標,於是何婉兒說出寶刀下落,為兩派爭端中火上加油,方便自己報仇。邢珣再次回頭,向那位傳訊的士兵道:「你把寶刀在倭國一事加入信中,通知聖上。」再向任永道:「我們得知朱勝目的地,也不用跟在他們後面。現下當趕過他們,到寧波找謝長千去。」任永聽法平說法多日,萌生退隱江湖之意,不欲涉及紛爭,於是道:「我要到南京找……」
 
 
何婉兒早已看穿任永想法,暗中取出一包粉末,撒在手中。任永欲向邢珣表示反對,何婉兒立時伸手,急拍任永喉頸。任永項子頓感痕癢,咽喉不能發出聲音。何婉兒佯裝吃驚道:「哎呀,有蚊子,我幫任大哥趕趕蚊蠅。」邢珣問道:「為何三弟要到南京去?」何婉兒代為回答道:「大哥要到南京找法平和尚相助皇上,再到寧波邀請爹爹的師父出山,一起共抗寧王群奸、手刃眾邪。」邢珣笑道:「三弟為皇上分憂,此議甚好。事不宜遲,我們立刻起行。」
 
 
任永和何婉兒跟在邢珣後頭。任永癢意漸消,復能開口說話,臉上盛怒一片。何婉兒在任永耳邊頑皮地吹了一口氣,輕聲說道:「這位好人邢大哥為皇上辦事,若你不幫助他,就是抗旨。武林中人說『青色鋼斧』義薄雲天,必定放你逃走,那時候他定會被皇上治罪,你任大俠便成了殺人幫兇。」任永強忍惡氣,向她道:「你說這些話,無非想借刀殺人,別以為我不知。」
 
 
何婉兒笑道:「阿彌陀佛,陀佛阿彌,別以為我沒記住法平和尚的教誨。所謂『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讓你奉行聖旨,救了邢珣之餘又救了你自己。和尚知道後,一定會讚我救人兩命,造了七二一十四、十四級浮屠。」任永和何婉兒鼻尖相對,距離極近,任永大聞蘭香。
 
 
邢珣看見二人竊竊私語,向任永道:「三弟過來,大哥有事跟你說。」何婉兒輕聲告誡任永道:「你亂說話,便害了邢珣,你記住了。」任永來到邢珣身邊,二人刻意走上兩步,遠離何婉兒。邢珣道:「三弟何時跟這人有上關係?」任永大感愧疚,說道:「不久前。」邢珣板起面孔道:「這樣豈非辜負了方妹妹?她在何處?」任永慚愧不已,說道:「婷兒死了。」邢珣驚道:「甚麼?」
 
 
任永神情沮喪,說道:「一言難盡。一個晚上,我離開了居所,回來後她便伏倒地上,不知為何人所害。」任永汲取教訓,沒有將事情一五一十詳細訴說。邢珣伸手拍拍任永肩頭,說道:「三弟別難過。話過回來,何解何婉兒跟你同來?我聽說何仲禎無故斃命,京中人皆言是寧王動的手腳。」任永道:「她亦認為寧王是真兇,知道皇上用我,要我代她報仇雪恨。」邢珣憤慨地道:「可惡的寧王!我邢珣對天發誓,一定要阻礙這賊成事。」任永想:「大哥忠勇,不知是福是禍。我被逼為皇上辦事,應當到南京去,請示法平大師,看看大師有何教誨。」
 
 
任永與邢珣同行,原來齊敗、曹煦民和羅灝亦在陣中。任永驚道:「你們……」齊敗道:「我們三人向各自的王爺請示,要轉到先生麾下,為先生和聖上略盡綿力。王爺們同意了我們的請求,向皇上表奏推薦,皇上允諾我們隨行。」曹煦民和羅灝亦點頭附和。任永想:「齊敗是真心隨我,姓曹的和姓羅的肯定為利而來。」不論如何,任永有了三人助陣,將來對上喬思頴、法宏、劉養正和彭鵠這四名朱勝旗下的高手,更有把握全身而退。
 
 
在路上,任永與齊敗等三人談話,又不時與邢珣傾談,完全漠視何婉兒的存在。任永從邢珣口中得知,二哥宋素卿和江希遙比他更早離開京城。他們二人由海路南下,返回寧波日本商團的駐地。這樣說來,任永到了寧波,亦可與他們相聚。
 
 
當天晚上,一行人來到一座大城。任永正欲走進客棧房間休息,邢珣將他一把拉住,向任永道:「何姑娘剛剛進了這室,三弟認錯房了。」任永見左右無人,向邢珣道:「大哥別笑我。我與她同床多日,若她不睡在我旁邊,不久便會衝進來號啕大哭。」邢珣驚道:「天下間竟有此等女子?」任永苦笑道:「她相當纏人,把我當成何仲禎。」
 
 
任永進了房間,何婉兒雙目紅腫,臥在床上,一臉不快。任永躺在她身邊,問道:「又怎麼了?」何婉兒臉無喜意,說道:「你不理我。」任永問道:「我如何不理你了?」何婉兒反問道:「你說真話,如果我沒下毒,你會否離棄我?」任永想了想,說道:「不會。」何婉兒喜道:「為甚麼?」任永道:「大哥的手下都是大男人,我不捨身跟你睡,還有何人會做這傻事?」何婉兒側身抱着任永,笑道:「哎呀,難為你了。」任永不作掙扎,閉目便睡。何婉兒忽然吻了任永嘴唇,再臥床道:「獎勵你的。」任永想:「婉兒對我日久生情,我卻不能忘記方頴。」
 
 
數月後,眾人經山東來到南京。南京應天府是大明太祖朱元璋開國時的首都,後來明成祖搶得建文皇帝江山後,在自己本來的根據地北平建都,於是北京和南京便成了大明的兩京。在路途上,朱壽的使者馳馬星夜找到邢珣,向眾人宣讀聖旨。皇帝要眾人搶先交上謝長千,再趕過朱勝到日本奪刀。任永聽後,知道自己又要與喬思頴為敵,心中唏噓不已。
 
 
邢珣安排眾士兵在朝廷的驛館落腳。其後,任永、邢珣和何婉兒一起拜訪天禧寺。任永向寺門老僧報上三人姓名,然後訴說來意。老僧道:「法平在戒律房,不便見客。」邢珣拿出皇帝的令牌道:「此乃大事,希望大師通融。」老僧尋思片刻,向三人道:「只有一位施主可進戒律房,其餘兩位請到客舍用齋。」任永道:「有勞大師。」
 
 
邢珣和何婉兒留在客舍,任永隨老僧進入戒律房。臨行前,何婉兒向任永道:「你不是要當和尚吧?」任永不答。在戒律房內,法平獨坐肉墊上,合十面壁。任永坐在他身旁,亦同樣合十。久後,法平道:「任施主答應為老納行善十年,為何又來找老納?」任永道:「我有一事,懇請大師賜教。」法平臉色詳和,向任永道:「請說。」
 
 
任永道:「皇上命我對抗寧王,到日本爭奪『凝命寶刀』。若我不從,我的好友便會有難。若我從之,我與寧王手下難免一戰。我亦不能遁入空門,逃避聖命,以免連累大師。請大師訓示,我該如何是好?」
 
 
法平道:「世間萬事皆出於執念。皇上與王爺相爭,勢成水火,不能以言語調解。」任永道:「大師教誨,要我為蒼生着想,行善十年。請大師教導我解決難題之法。」法平道:「阿彌陀佛,老納數月前傳你武功,要施主答允十年之約,代老納行善。施主認為是何故?」
 
 
任永道:「大師請指教。」法平道:「家有家規,國有國法。天禧寺亦有規矩,寺中絕學不能外傳。老納犯戒傳你武功後,必須星夜趕回寺中領罪,足不出戶,面壁十年。」任永大驚,向法平叩頭頓首道:「大……大師……我……」法平道:「此乃老納種下的因,自有要受的果。老納師弟尚念當年建文皇帝失位之事,終有一天亦會受到果報。」任永不住叩頭,說道:「大師恩德,在下沒齒難忘。」
 
 
法平道:「阿彌陀佛,若任施主入我佛門,自能捨棄俗世煩惱。現今施主面對左右為難的境況,老納要施主為蒼生着想,希望施主代老納辦一事。」任永頓首道:「請大師告知。」
 
 
法平道:「老納知道『凝命寶刀』能號召建文舊部。皇上或寧王得到寶刀,百姓必有禍。老納當天勸施主不要先下手為強,是因為施主當日仍有戾氣,出手必然害人。今天施主改邪歸正,老納反過來希望施主出手,搶去『凝命寶刀』,將之拋入大海,使它消失。」法平雖不清楚當年麥萬鼎交了何物給徐懷成,但從溥洽大師留下的筆記中,法平亦了解「凝命寶刀」的秘密。
 
 
法平又道:「此行不是為了皇上,亦非為了寧王,而是為了你自己行善的心。」任永道:「大師曾經教訓,說無故與人相爭,是為可惡;嗜意殺人,是為可悲。我要與眾人爭奪寶刀,中途必有一番惡鬥,不能不與人拼命。」法平笑道:「你有此善心,足見老納沒看錯你。你與人比鬥,若然爭端是出於對方惡念,你無可奈何下,終須以武力化解。此乃老納授你『溥洽掌』的原意,須知我佛亦曾降魔伏妖、普渡眾生。」
 
 
任永叩拜法平,說道:「十年後,我定當拜會大師。」法平笑道:「好好。」又道:「施主故人在外,就請離去。」任永再次拜謝。
 
 
任永跟隨一名老僧行走。任永想:「我與方頴曾到天廷山去,徐婆婆說寶刀早已消失,我們亦無甚發現。若然如此,我不用毀刀,也能救救百姓蒼生。」轉念又想:「寧王造反,必然跟皇上交上一仗。我為大師奪刀,能救一人得一人。」其實法平清楚兵戈四起、生靈途炭之事在所難免,故此要任永取得「凝命寶刀」,將其棄去。這樣的話,建文舊部不再起事,寧王有所顧忌,未必會動武挑戰皇帝。就算朱壽和寧王兵戎相見,死傷亦會減少。
 
 
任永回到客舍,何婉兒不耐煩地左右踱步,邢珣正和一名年輕女子交談。任永向那女子一看,驚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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