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永回身一看,只見一名僧人和藹的面容,正是法平。任永心頭一寬,向法平道:「大師嚇倒我了。」法平笑道:「阿彌陀佛,施主有空茶聚否?」何婉兒急道:「沒空。」任永道:「大師別聽她的,那裡有一家飯店。我請大師茹素,以謝大師之恩。婉兒姑娘不來,我們就此別過。」何婉兒裝個鬼臉,跟了任永和法平同去。
 
 
三人找了位置坐下。何婉兒坐在任永身邊,故意大叫道:「小二,上一埕酒,打一斤肥肉,雞肉、豬肉、牛肉、狗肉甚麼都好,每樣一些也可以。」明知法平是和尚,偏偏不點齋菜。任永大皺眉頭,法平哈哈大笑,說道:「這位婉兒施主似乎不歡迎老納。」任永苦笑道:「大師氣量非凡,我代何姑娘向大師道歉。」法平道:「何女施主不是佛門中人,老納不會介意。」
 
 
任永與法平共享素菜和熱茶,何婉兒愁眉不展、若有所思,獨自吃喝。飯後,任永拱手向法平道:「大師點化我這個惡人,我要向大師道謝。」法平道:「老納和施主有緣,有心領施主脫離苦海。」任永嘆道:「皇帝和寧王都不容我,方頴誤以為我殺了她的妹妹。天下之間,已無我任永容身之所。」法平道:「眾生皆苦,今生虛幻,施主何不……」
 
 
何婉兒放下酒碗,插口道:「任永本領低微,當然苦。方頴……即是大師所說的喬女施主……她這麼厲害,一招便打倒任永。若和尚你不在,我們便有苦有難了。」法平道:「老納聽寧王身邊的人所說,任施主幾乎在御武場險勝喬思頴。」何婉兒向法平展開明媚一笑,說道:「方頴當時手下留情,現今她非殺我們不可,自然會傾盡全力。和尚武功蓋世、天下第一,不如代我們出手,將她幹掉,好不好?」何婉兒聲線嬌柔無限,法平卻不領情,說道:「阿彌陀佛,老納不吃生,更不會殺人。」何婉兒大感沒趣。




 
 
法平伸出五指,緊握任永手腕,說道:「請施主運上全力。」任永依言運力,與法平內勁對抗。未幾,法平放開五指,奇道:「依老納所見,任施主內力雖然不及喬思頴,但若運勁得當,未致於被一擊打倒。」何婉兒嘆道:「任永資質太差,人笨如牛,自然會輸。要他報仇?難得很。」
 
 
任永無視何婉兒的諷刺,對法平道:「大師有所不知。兵刃之道上,我以絕學刀法跟方頴對敵,還可對上多招。方頴每每棄劍用掌,我立時會輸。」法平道:「老納看她掌法雖強,不致一招打倒施主。」任永道:「方頴擁有寶劍,我拿尋常兵器對上她,等於沒有拿過。況且她空手功夫厲害,要我兵刃脫手,不是難事。」
 
 
法平道:「除了刀法絕學外,施主還通曉那些拳法、掌法等功夫?」任永道:「拳掌之道,我只懂一些平庸的江湖技法,高明招數一曉不通。」
 




 
何婉兒眼露狡意,隨即佯裝恐懼,向法平道:「方頴要殺我們,我小小姑娘,害怕得很。不如大師暫時留在我們身邊,好不好?」法平笑道:「阿彌陀佛,老納正想勸任施主遁入空門,遠棄煩瑣塵世,使一切名利恩怨,幻化於無。老納誠邀任施主隨我到天禧寺,出家為僧,不知任施主意下如何?」
 
 
何婉兒拍案大叫道:「不行!」任永想:「我出不出家與你何干?」何婉兒又道:「皇帝要殺任永,他一出家,會連累大師。」法平道:「阿彌陀佛,任施主可先到本寺出家,由老納親施剃度。及後施主不一定留在寺中,大可遊於四海。須知我佛無邊,何處修行,也是一樣。」任永意興闌珊,愛人恨己,報仇不得,人生了無意義,聽法平一言,心意欲動。法平神色祥和,說道:「老納不強逼施主,如果施主今夜睡前無事,不妨聽老納說法,明天再決定入我佛門與否。」任永道:「如此甚好。」
 
 
法平又對何婉兒道:「婉兒施主一同聽法否?」何婉兒臉色極差,容色不快,哼了一聲,站起來說道:「你們做悶事,不要煩我,我要買東西。」拂袖離開客棧。任永心想:「她到底惱甚麼?」
 
 




法平在房間傳道,說起佛經,任永靜靜傾聽,又與法平討論經文內容。法平雙手合十,打坐說教,談得頭頭是道,任永深以為然。那天任永和朱勝抵掌而談,所說的無非是軍國大事、功名利祿、兒女私情,但法平說的卻是人生處世、生死輪迴的重要問題。時至三更,任永道:「我行惡甚多,故有業報。他日當效法大師、修成正果,助塵世脫離苦海。」


法平笑道:「老納為施主謝過蒼生。施主跟老納一行之前,可有甚麼放不下的事?」任永想了想,說道:「我對不起一人,今夜當修書一封,了卻此結。在下謝過大師講法,先行回房。」法平揚手道:「施主請便。」
 
 
任永回到房間,見一些乾淨衣物置在桌上,便想:「何婉兒性子古怪,對潔淨甚是執着。」換過衣物後,出外找人借了紙筆,再回到房中。何婉兒正坐在椅上,對任永盈盈傻笑。
 
 
任永未發話時,何婉兒已搶言道:「你答應了那和尚?」任永坐到椅上,自行寫信,把何婉兒當作不存在。何婉兒伸頸看了看信上內容,說道:「誰是蘇寧雪?你的情人嗎?」任永並不回話,把喬思頴和方婷的事寫入信中,再把自己的過失一字不漏地大書特書,最後更提到自己決心到南京天禧寺出家為僧,遁入空門,希望蘇寧雪忘卻自己。
 
 
寫畢後,任永步出房屋,把信件交給客棧掌櫃,再交他五兩,讓掌櫃找人送信去。任永徑回房間,連陽燭亦不吹熄,臥在床上閉目而睡,對何婉兒不偢不睬。何婉兒來到任永床邊坐下,說道:「任永阿任永,你這樣待我,是為行惡。惡人總有惡報,知道嗎?」
 
 




少頃,任永感到胸口有少許異樣,於是伸手抓癢。不久後,任永全身燥熱、痕癢難當,叫道:「你……你幹了甚麼?」何婉兒將大門鎖上,坐回床頭,對着任永道:「本姑娘不是好惹的,清楚了嗎?」任永知道更換後的衣服有古怪,狂抓身上衣衫,說道:「你下了甚……甚麼毒……?」
 
 
何婉兒伸指點點任永面頰,笑道:「這是『三天亡命散』,我在你的衣衫上灑滿這種粉末。若中毒者不吃解藥,頭一天功力消散、全身痛苦,後兩天全身疼痛、生不如死。三天後,你小命便會這樣那樣,再那樣這樣了。」任永微微發勁,內力雖存,但運起來空空如也,身子更為痕癢。任永道:「為何……為何害我?」
 
 
何婉兒正色道:「你答應我不要出家,還要助我騙和尚找寧王報仇,幹掉方頴,我便放過你。」任永汗流浹背,說道:「不……我不報仇……」何婉兒笑道:「你的好婷兒要你活命,我看你是不想活了。」任永說道:「何……求你……」何婉兒站起來,對着任永叫道:「你要報仇,不能出家,答應我!」
 
 
任永道:「不……」何婉兒不知從那裡抽出大刀,指着任永胸口,說道:「你要死要活?」任永強笑道:「我任永……從今以後……不會再辜負別……別人……你殺了我……我不會……不會有負婷兒……不會有負方頴……」何婉兒伸刀前指,刀尖貼近任永皮膚。任永神色安然,笑道:「對了……方頴見我身……身死……她大仇得報……我再無牽掛……佛祖會……會諒解……」
 
 
何婉兒拋下大刀,怒道:「我偏要你不能做和尚,我要你有負於我,有所牽掛!」當下取出兩包粉末,把兩種藥粉混在一起,再放到任永唇邊。猶豫片刻後,立時將粉末倒入任永口中。
 
 




任永驚道:「你……」何婉兒伸手撫撫任永臉頰,笑道:「一粒可以暫時止癢,另一顆嘛,一會兒便知道。」任永忽覺蟻咬之感漸消,但仍提不上內力。何婉兒將臉湊近任永,對他嫣然一笑,柔聲道:「我好像跟你說過幾次,我這人有仇必報。我最愛爹爹,但沒能力找寧王報殺父之仇,惟有找你幫忙。」一言一語皆蕩氣回腸、動人心魄。任永癢感退減,呼吸仍感不順,說道:「姑娘要報仇……可以找你爹的師父……或師兄。」
 
 
何婉兒格格嬌笑,說道:「他們沒你這麼笨,我又跟他們不熟。挑東西是我何婉兒的強項,你任永和方頴有舊,她可以打倒你,但我不相信她真的會殺你。我選人如挑衣服,不會看錯。」又道:「你跟我合作,你正面交鋒,我暗中使毒,定能殺了方頴,報我父仇。」
 
 
任永想起何婉兒今早始三番四次提起報仇之事,心中驚恐,說道:「不一定是……是她……」何婉兒伸掌拍打任永臉頰,怒道:「爹爹何等厲害!不是她還會是誰?就算不是她,也會是寧王手下。寧王手下武功最強者亦是方頴,你殺了方頴後,自能幫我殺光寧王的手下,手刃寧王本人!」
 
 
任永驚道:「朱恆……你幹……你幹的嗎?」何婉兒罵道:「若我武功厲害,一早殺他們一個片甲不留,誰會刺那王子一劍,而又弄不死他?」忽又溫柔地道:「你別再想他人,當想想自己。答應我,不做和尚,報仇去。」任永道:「不,婷兒要我當好人……我不可負她……」何婉兒伸一指摸摸任永嘴唇,嬌笑道:「害死你婷兒的人不就是寧王、朱勝、朱恆和他們的手下嗎?你幹掉他們,等於為婷兒報仇,同時也慰爹爹在天之靈,一舉兩得。」
 
 
任永臥在床上,大叫道:「不!」何婉兒笑道:「你會答應,很快的。」身子緩緩扒在任永身上,軟綿綿的壓向任永。任永慾火上揚,但仍強自鎮定,叫道:「你!」何婉兒將臉湊近任永,秀臉嬌滴嫵媚,妙目秋波狂送,笑道:「我為你選衣服,又跟你往東走西,你不是以為我真的要你保護吧?你答應助我報仇,我勉為其難,讓你享盡天下至福。」任永緊閉雙目,叫道:「不。」
 
 




何婉兒把嘴湊至任永唇邊,輕輕地吻了任永,再用纖指摸摸任永眼皮,把任永雙眼撐開。任永胸口一團慾火狂燒,何婉兒本已貌美,現下她的雙目化作汪汪亮珠、臉皮更為柔嫩、胸脯更為豐滿,一件傾國傾城的尤物就在眼前。任永瘋狂掙扎,發勁起來,又無內力,被何婉兒兩手牢牢按死。任永強自忍耐,內心原始慾念卻愈燒愈盛。任永驚道:「你給我吃……」何婉兒綿綿身子伏在任永體上,說道:「哎呀,你吃了春藥,還真能忍。」
 
 
何婉兒在任永臉上吹氣一口,任永頓感蘭香滿鼻,色欲難當。何婉兒再將自己臉頰擦到任永臉龐,加上任永全身觸貼何婉兒嬌驅,任永頓感舒暢無比,漸漸不能自拔,難以自制,雙目凝視何婉兒美妙絕倫的五官,眼光不能移離。任永正欲伸手觸碰何婉兒時,何婉兒忽然挺起身子,雙手死按任永兩臂,柔聲道:「你跟我說過,你的婷兒要你不可騙人,對不對?」何婉兒嬌豔無雙,任永不住點頭。何婉兒大笑數聲,柔聲道:「你先答應我,助我報仇,不做和尚。」聲線油膩至極,任永慾火焚身,口中仍說:「不……」
 
 
何婉兒笑道:「你不說話,用行動表示答應亦可以。」話時輕脫紗衣、丟下手上飾品、放下秀美長髮,露出雪白雙臂和兩肩。何婉兒雙手撫着任永背部,輕輕提起任永,與任永擁在一起。任永鼻中盡聞誘香,身子大感暢快,慾念狂燒,雙手欲自主移動。何婉兒將臉湊至任永鼻尖前,雙手不再死按任永兩臂。何婉兒輕聲說道:「你與我行房,表示你同意我的說話,從此聽我驅策。」任永仍在堅持,何婉兒再次在任永面前吹氣一口,溫柔地道:「你雙手自由了,快快下決定。」何婉兒朱唇吐字,一言一語吊人心癮、如同催眠,任永慾望無限擴大,終於把持不定,擁着何婉兒狂吻。
 
 
一輪春宵,二人交合後,何婉兒臥在任永身邊,背對任永,兩人僅以一被蔽體。任永慾念盡去,怒意漸生,內力漸復,說道:「你這惡人,我……」正想舉掌擊斃何婉兒,方婷的告誡又徘徊耳邊。何婉兒竟不與任永鬥嘴,正在嗚咽。任永沒想到這位奸惡姑娘居然會哭,心生同情,說道:「你正值年華,大可找個好夫君,何苦如此?」
 
 
何婉兒回過身子,目視任永,眼中盡是淚水。何婉兒哭道:「還不是因為你無能……爹爹……嗚……」任永想:「她無法報仇,才要出此下策。」任永擁她入懷,說道:「你爹爹對你很好,對吧?」何婉兒點點頭,伸出右手給任永細看。何婉兒全身雖裸,但指上仍掛着父親留下的指環。任永道:「這指環很是不錯,你爹爹命人鑄造的?」何婉兒道:「別人給的。」任永道:「你娘親?」何婉兒搖搖頭,說道:「我娘在我出生後不久死了。」任永嘆道:「我爹娘……我明白你的感受。」何婉兒收淚道:「給人害的?」任永說道:「對,全家皆是。」
 
 




二人同床睡了一覺。次日清早,何婉兒穿回衣衫,把一顆丹藥交給任永,對他道:「吃了這個,可鎮住『三天亡命散』毒性三天。你每三天須吃一顆,不要想着逃跑。」任永吞下藥物,說道:「你說方頴不敢殺我,為何認為我能下手?」何婉兒道:「你不殺她,你便等於自殺。你的婷兒要你活下去,你一定不可以死。」
 
 
何婉兒說起方婷,尤如擊中任永死穴。任永內心一沉,心想:「何婉兒橫蠻無理,婷兒亦說過我不能殺人。」又想:「當下需見步行步,要我殺方頴,必定不可。」任永瞧着何婉兒,再想:「天下間武功不差而又蠢鈍如豬、可供利用的人,亦只有我。其實她挺可憐,害我亦是逼不得已。」自方婷死後,任永心態大變,惡念盡去,竟同情別人來。
 
 
任永道:「法平大師是有道高僧,大智大慧,你騙不了他出手相助。那天我抓你不獲後,試過以情理誘騙他一次,卻被他洞悉先機。若大師不是仁義之輩,該天我早死了。」何婉兒尋思一陣,再道:「我自有主意,你配合我。」任永道:「我功力恢復後,你不怕我搶你身上解藥?我不動手,求救於大師,亦是一樣。」何婉兒道:「你的婷兒死後,你就自命正人君子。任大俠一定不會對小小女子動手。況且我看你根本不擅長對付女人,一想到女子,你心中必亂,產生不必要的同情和憐憫。」
 
 
何婉兒說話一針見血,任永只能苦笑。


二人到了法平的房間,向法平請安。何婉兒忽伸右手,握着任永左手,再把兩手高舉,向法平道:「任永思前想後,總覺有所牽掛,特來向大師陪罪。」任永形形自愧,面目無光。法平笑道:「一切皆是緣,老納不會強求。兩位施主成婚之時,還望邀請老納來到喜宴。」任永更覺慚愧,何婉兒臉上一紅,說道:「是啊,我何婉兒最相信緣份。二人有上關係,沒緣的話聚一生亦沒用,有緣的話一晚便可成事。」語中諷刺任永喜歡喬思頴不得的事。


法平卻是不知,說道:「阿彌陀佛。姑娘所說,正合高僧惠能提出『明心見性』的佛旨。萬事一切,皆出霎時感知,從『頓悟』二字說起。」何婉兒狡猾地笑道:「阿彌陀佛,陀佛阿彌。昨晚任永整夜說法,我被逼打坐參悟佛理,亦頓悟出一件事來。」法平喜道:「何事?」
 
 
何婉兒道:「我幻想任永不跟大師回寺做和尚,沿路上我們沒大師保護。或許明天、後天、大後天,我們遇上方頴後,立時要到西方極樂世界一遊,承受六道輪迥之苦。那時候,大師未必能夠來到我們的喜宴,真是善哉善哉。不,是惡哉惡哉,嗚呼哀哉。」任永不忍再聽何婉兒的胡說八道,急忙甩開她的手,說道:「婉兒姑娘不得胡說。」何婉兒笑道:「你這沒心肝的傢伙,甚麼姑娘不姑娘的,直接叫我婉兒便可。」
 
 
法平想了想,說道:「老納回南京之前,可以留在此地,為兩位施主阻喬思頴一些時日,讓兩位趁機南下遠去。」何婉兒笑道:「陀佛阿彌,如果方頴繞道而來,騙過大師,我們真的要阿彌陀佛了。」法平道:「要不然老納跟兩位同行,直到南京為止。」何婉兒道:「此議甚好。佛祖昨夜報夢,說大師佛法無邊,與我們同行之時,必定可指點我們一二。」法平笑道:「阿彌陀佛,這個當然。」何婉兒笑道:「陀佛阿彌,我亦讀過一些經典。正所謂『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有即是無、無即是有,好即是惡、惡即是好,今生即虛幻、虛幻即今生,對不對?」
 
 
法平道:「也可以這樣說。」何婉兒狡獪地道:「任永即是何婉兒、何婉兒即是任永,所以一路上由任永聽法即可。佛法雖然無邊,總不能力抗強敵,所以大師要向任永這頭頑石指點一二,傳他絕學。阿彌陀佛,此乃佛法即是武學、武學即是佛法也。」
 
 
任永心想:「她繞了這麼多彎,原來要大師傳我武藝。」正想開口駁斥何婉兒時,法平哈哈大笑,說道:「小姑娘耍嘴皮,可真厲害。」何婉兒滿臉通紅,心想:「這和尚不是笨人。」口中強詞奪理道:「大師看穿我的想法,但我說得不對嗎?」法平笑道:「很好很好,老納答應傳授任施主一手功夫。」何婉兒道:「不能只傳一手,要傳整套武功;不能傳普通的,要傳最強的絕學。」任永忙道:「婉兒姑……婉兒臉皮極厚,大師不用聽她。」何婉兒足底施力重踏任永腳掌,任永吃痛非常。
 
 
法平低頭尋思,說道:「沒問題,老納可傳任施主絕學,不過何施主要答應老納一事。」何婉兒道:「和尚說說看,我未必答允。」法平道:「每夜傳功前,請何施主和任施主一同聽老納說法。上路之時,施主不能吃生,只可茹素喝茶。」何婉兒臉頰鼓起,心生不滿。任永想:「要她參聽佛法,實在難過登天。」豈知何婉兒勉強地說出一個「可」字,任永再想:「何婉兒為報父仇,甚麼也能做出。」又想:「方頴千萬不要趕來,否則她和大師交手時,何婉兒必會使出陰謀詭計。」
 
 
三人同行南下。是日夜間,法平在客店房內說法,任永真心聽教,何婉兒卻呼呼欲睡。一個時辰後,法平講解完畢,何婉兒精神一振,笑嬉嬉地回到自己的房間,留下法平和任永二人。
 
 
任永向法平道:「我不能成為大師寺中門下弟子,實是愧對大師。」法平道:「沒關係,若施主奉行佛旨,即使不出家,亦是一樣。」任永長嘆一聲,法平撫撫任永肩頭,說道:「年輕人不用輕嘆,路可長得很。」
 
 
法平忽伸左手食指,直點任永額頭,任永忙伸左掌迎擊。法平手腕轉動,食指繞過任永手掌,輕碰任永頭蓋,再縮回左臂,同時發出右指。二人坐在地上,相隔一小段距離。法平身子不動,純以手指擊出二三十手,任永原地抬手防衛,守了二三十招。結果法平每指皆能點中任永頭上每處,任永每手均落空,連法平衣袍亦不能抓到。
 
 
法平說道:「施主空手功夫,可真……恕老納直言,連一般江湖好手亦不如。」任永愁道:「大師說得沒錯,若我對抗一般好手,或以內力取勝,或以奇怪使弓技法得手,或以高明刀法擊敗對手。若遇上徐璉和方頴這些絕頂高人,則是非敗不可。」
 
 
法平道:「施主未曾練過天禧寺入門武學,不能一步登天,習得絕學『溥洽指功』。天禧寺有另一門神功,曰『溥洽掌』。今天起,老納傳你此技。」任永拜謝。法平又道:「施主武藝不俗,但求施主十年之內,代老納行善積福,為百姓多加着想。」任永道:「別說十年,我往後一定會謹遵大師訓誨。」
 
 
當下法平將「溥洽掌」大要詳說一次,任永暗暗記誦。「溥洽掌」與「溥洽指功」源出同流,由失去江山的建文皇帝臣下、主祿僧溥洽大師所創,掌法和指法招式名目完全相同。天禧寺中僧人練成「溥洽指功」前,須先習上入門功夫「天禧禪拳」和「天禧內力心法」三四十年,再修練「溥洽掌」,然後才能學上「溥洽指功」。天禧寺中的僧人們,僅有法平與他的師弟法宏,才能練成最終的神功。
 
 
任永存有喬萬鼎三十年內功修為,亦擁有喬老三層心法輔助,加上懷有一定的外功基礎,當下不需從內功開始學習,直接可練「溥洽掌」。
 
 
第一個晚上,法平僅講解了「溥洽掌」總綱。任永回房後,見何婉兒睡在床邊地上,叫醒了她,說道:「婉兒姑娘,快快回到自己的房間去。」何婉兒打了一個呵欠,說道:「我要了兩房而已,現在客棧沒空餘的房了。」任永大驚,說道:「難怪你每事都為我代花銀兩,原來又是你的詭計!」何婉兒道:「我好像跟你說過,爹爹不在的話,我在夜裡會害怕。這是真的,沒騙你。」
 
 
任永見她神色楚楚,似乎所言非虛,轉念又想:「何婉兒頗能作狀做戲,我不能上當。」於是不理何婉兒,獨自睡在床上。任永側身面對牆壁,背向何婉兒,說道:「上次我睡地,你睡床。今天我睡床,你睡地板。」何婉兒道:「不!我是女子,你睡地上。」任永道:「不,我為何要讓你?你有種再下毒害我一次,反正我每三天要吃你的藥。吃多一顆有毒的,亦是一樣。」何婉兒「哼」了一聲,不再說話。
 
 
次日,任永醒來,忽見何婉兒睡在自己旁邊,心中驚慌。何婉兒喃喃說出夢話,任永聽得最多的是「爹爹」二字,心想:「她連做夢亦記掛父親,不是無情之人,只是有點狡詐。」又想:「她為父報仇,確是不擇手段。但大師說過,所謂的好人亦會行惡,所謂的惡人亦會行善。大師說我要放下『非敵即我』的觀念,很有道理。」
 
 
三人繼續上路,經一事長一智,是日夜間,任永親自要了三間客房,何婉兒一臉不快。當晚法平向二人說法後,法平將「溥洽掌」第一式「獨菴掌」的口訣和技法傳給任永。任永記下招式使法後,推開房間桌椅,在原地施展招數,由法平詳加提點。及後,法平向任永說道:「施主具備深厚的內功修為,不難掌握口訣和施運之法。不過要精通此道,必需勤加練習。老納每兩三天能教曉施主一式,十多天後,施主便能將『溥洽掌』盡數學上。但務要謹記老納的話,每天需辛勤用功。」任永道:「謹遵大師訓誨。」
 
 
任永回到房中,見何婉兒不在房間,心情頓感輕鬆。任永想:「親自要房是對的,這樣她便沒有藉口來此。」又想:「方頴練武勤奮,我當效法效法,否則他日方頴找上我時,我定難逃逸。」於是搬移房間雜物,空出一地,將方才所學的「獨菴掌」打了幾遍,再臥床大睡。
 
 
睡夢之際,任永忽感一人擁着自己,醒了過來,睜開雙眼,原來何婉兒又睡到自己身邊。任永不想跟她同床,身子微微掙扎,欲開口斥罵。何婉兒哭道:「我怕……不要趕我……嗚……」任永喝道:「你別騙我,快快離開。」
 
 
何婉兒泣得更為悽厲。任永見她滿臉淚水,襟懷盡濕,心想:「她每天都睡在父親身邊一事,恐怕是真的。」不禁大為同情,向她道:「婉兒姑娘,我失言了。」何婉兒泣道:「叫我婉兒……爹爹是這樣叫的……」任永忙道:「好好,今後婉兒姑……婉兒你睡床上,我睡地板。」何婉兒收淚道:「不,你我同睡,你要抱着我,爹爹也是這樣的。」
 
 
任永面有難色,何婉兒強行將身子塞進任永懷中,閉目睡覺。任永見她神色安詳,心想:「她喪母已久,與父親相依為命。何仲禎一去,她思念父親,把我當成了他。」
 
 
三人繼續南下。「溥洽掌」招式不多,法平花了十多個晚上,將「溥洽掌」全部七式,包括「獨菴掌」、「獨闇掌」、「逃虛掌」、「斯道掌」、「恭靖掌」、「慶壽掌」和「姚廣孝掌」一一詳授。
 
 
「溥洽掌」七式的名稱,均與另一位僧人道衍有關。明成祖奪得帝位後,溥洽因為幫助建文皇帝和喬萬鼎逃走,被成祖軟禁十多年。後來,經明成祖身邊的紅人道衍和柯辰游說下,成祖才釋放溥洽。溥洽重獲自由後不久,道衍便去世。
 
 
為了紀念道衍,溥洽將被囚十多年時所創掌法與指法的名稱更改,一招一式的名字換成跟道衍相關。「獨菴掌」和「逃虛掌」源自道衍的別號「獨菴老人」和「逃虛子」;「斯道掌」和「獨闇掌」代表道衍的字號;「姚廣孝掌」取自明成祖賜給道衍的俗家名稱「姚廣孝」;「慶壽掌」是指道衍晚年居地慶壽寺;「恭靖掌」則代表道衍死後的謚號「恭靖」。


溥洽創出鎮寺絕學,天禧寺後輩為了紀念他,尊他為「大天禧武佛」。
 
 
法平授畢掌法後,把「溥洽掌」來源向任永訴說,再道:「這掌法雖然只有七式,但所謂大智若愚、大巧若拙。任施主務記『以拙勝巧』四字,今後不論對手花招如何,施主謹以七式便可與之抗衡。」任永道:「以我現今功力,大師認為我可以抵抗方頴多少回合,才會落敗?」任永自知修習新技時日不多,也不敢說「獲勝」,而是自言「落敗」。法平道:「施主可知她習了武功多久?」
 
 
任永道:「她習了內功……五六……七年有多。她所長的『天公劍法』,有一些劍招習了七年,有一些是我最近才見過的。她通曉的『天公掌法』,習了大慨兩年多的時間。」法平奇道:「不對,老納和喬思頴交手時,喬施主仿似有五十多年功力,不像是習了七年武功的人。」
 
 
任永把喬思頴誤打誤撞習成喬老第四層神功之事說了一遍,又說出自己曾經把約五年的修為打入喬思頴體內。法平道:「原來如此。喬思頴天資聰穎,以五年時間修習人家要習上十至二十年的功夫,再在機緣之下學得神功。雖然如此,喬思頴所修掌法時日不多,任施主往後應當比她更為勤奮,追上兩年修習空手功夫的時光。」任永問道:「現今與方頴相鬥,結果如何?」法平笑而不答。任永想:「大師礙於我的面子,不當面拆破真相。我雖習得『溥洽掌』,仍不是她的對手。」
 
 
任永返回房中,何婉兒早已臥在床上,等候任永。任永習慣每天與她同床,每三天吃藥一次,當下直接躺在她身邊,閉目欲睡。何婉兒笑道:「你說我們像不像夫妻?」任永冷冷地道:「若不是中了你的奸計,我一早離你而去。」何婉兒一臉不快,說道:「方頴當真這麼好?你真的這麼愛她?」


任永直截了當地道:「比你好上千倍萬倍。」何婉兒臉色大變,隨即改愁為喜,笑道:「可惜你要助我殺死方頴,可別忘了。」任永想:「要我動手,永沒可能。若你不是女子,又不怎麼可憐,我立時用強。」何婉兒又自言自語起來:「你對女子,就是沒有辦法。」任永想這姑娘好生厲害,竟看通自己意念,卻不知何婉兒隨口說話,並非有感而發。
 
 
改天清早,任永和何婉兒到隔壁房間拜會法平。一進房內,法平消失不見,僅留下字紙。任永視之,紙上僅寫了「後會有期」四字。任永道:「大師不辭而別,這是何故?」何婉兒笑呵呵地道:「你學滿師,他當然要走,走得愈遠愈好。否則方頴一到,這位慈悲大師必定阻我大事。」任永怒道:「大師說過陪我們至南京。現下他先行離開,肯定是你作怪!」
 
 
何婉兒道:「幹嘛這麼凶,和尚武功高強,我如何能害他?他自己要走,與我無關。」任永難以相信她的說話,何婉兒又道:「這樣可好。你學了大師絕技,只需方頴一到,你可以正面跟她對抗。即使不敵,多撐幾個回合也是好的,總之不能如上次一樣一招即敗,好讓我能趁機施毒。任她武功如何高強,一定喪於我手。」何婉兒強行把一包藥粉塞入任永懷中,笑道:「你遇險時,急灑藥包,她立時會暈倒,清楚了沒?」
 
 
任永「哼」了一聲,獨自收拾東西起行,完全漠視何婉兒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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