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永和邢珣趕走馬匹,以免被敵人發現,其後伏在樹叢之間。若前方火光轉向追擊蘇寧霜等人,二人立時搶出阻止,分散敵人注意力。任永忐忑不安,心想:「若再有機會與方頴獨處,必要跟她訴說一切。」
 
 
豈知火光一直往南昌城方向進發,大隊人馬由任永和邢珣埋伏旁的道路走過。任永偷偷瞧看,一隊槍兵、刀兵、騎兵與弓弩手護着三名騎白馬的男子緩緩前進。其中一人約二十一歲,國字方臉、相貌頗俊、身材極高,正是大公子;另一人約四十來歲,紅光滿臉、衣着雍華、身材健朗;第三人滿臉皆鬚、頭髮濃密、手持長刀。
 
 
大公子道:「天禧寺法宏大師受兒臣所動,出山相助父王,我們必能成功。」那衣着華貴的男子道:「勝兒做得好,當今皇上庸庸碌碌,又有甚麼高手參加那個大會?本王就不信他會取巧,讓徐璉棄官充數。」任永想:「這人就是寧王朱宸濠,大公子原來叫作朱勝,持長刀的人必是護衛將軍,身型頗熟悉……那把長刀……那晚與我一起偷聽三公子朱恆和劉養正對話的黑衣人,就是他!」
 
 
大公子朱勝道:「兒臣擔心,當今聖上會派上謝長千的人……」寧王道:「皇上不會親用『殺命軍』的人,或許假手別的王爺。」朱勝道:「兒臣不明。」寧王道:「這是因為……」二人漸漸遠去,任永聽不清楚兩人的話。




 
 
寧王一行人遠去後,任永和邢珣從草叢而出。任永道:「寧王不知城中有亂事發生,恰巧經過此處入城,不是朱恆派來的人。」邢珣道:「糟糕,寧王邀請那位法宏大師參加『諸王論武大會』,我和徐兄找的人,一定不是他的對手。」任永道:「這是甚麼大會?」邢珣道:「稍後再談別事。寧王快會回府,得知我們曾經搗亂後,可能會派人追趕,我們先離開這裡。」
 
 
二人剛剛趕去馬匹,沒有坐騎,於是施輕功往東南狂奔。邢珣步履極捷,見任永竟不落後,心中嘖嘖稱奇,心想:「任兄弟功力進步如斯,又與法宏大師對上多招,實是奇怪。」次日早上,二人腳力疲乏,到了一鎮購買馬匹。任永再次委託「殺命軍」傳訊給宋素卿,說江希遙會到廣信府。
 
 
二人急於離開寧王領地,於是驅馬向廣信府方向奔去。一路上,任永甚是不安:「希望大夥兒沒事。」其實關心的「大夥兒」內,方頴佔了八九成,方婷只佔少許,江希遙和蘇寧霜更被任永無視。
 




 
任永和邢珣不日來到一片荒地,距離廣信府不到半天路程。二人緩馬而行,邢珣傾聽風聲,眼看四野荒屋,微感周遭有異,向任永道:「且慢前進。」任永不解,邢珣想了想,急道:「任兄弟快走!」一聲音傳揚道:「任永不用走,徐璉在此。」
 
 
一名身材高眺,體型瘦弱,額頭深陷,骨瘦如柴的男子奔出,雙掌直取任永。任永運起神功,兩掌並伸,「砰」的一聲,任永反被擊退數步,幾乎倒地。徐璉笑道:「我欲捉拿逆賊,何解邢弟要包庇罪人?」
 
 
大鬧王府後,邢珣曾與任永共患難,深深佩服任永武藝,有心為他說項,早將比試之事拋諸腦後,於是向徐璉道:「徐兄有所不解,任兄弟受誣陷,全家受冤而死,他沒有殺才寬。」徐璉問道:「邢弟可有查明事實?何人所使?」邢珣答道:「主事者為現任兵部尚書馬昂,我回京必定查明此事。」徐璉冷笑道:「嘿嘿,邢弟當真糊塗,竟然相信欽犯說話。」
 
 




徐璉獰笑之際,身子疾前,左手疾抓任永衣衫。徐璉外號「一盞閻王」,倒敵不過一盞時間,任永避之不及,即時受制。邢珣伸掌解救,徐璉回身迎去一擊,喝道:「邢弟你敢動我?」「呼」的一聲,勁力奔放,邢珣被擊飛數十步之遠,只是徐璉下手留情,邢珣沒有受傷。任永趁機後縮,徐璉手中只餘衣服布片。
 
 
任永拔出黑色短弓,施出刀法招式「月明星稀」,招式名稱源自後漢末年魏王曹操創作的《短歌行》,刀訣與詩歌「月明星稀,烏雀南飛,繞樹三匝,無枝可依」四句相等。此招旨在守備,以免被力量勝己數倍的敵人速速打倒。任永每揮每劈稀稀落落,正是「月明星稀」訣;纏綿敵人,伸臂一寸,拉回數寸,似攻實守,為「繞樹三匝」訣。刀訣所載使招竅門,並非「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八字,而是連有功的念頭也要消逝。使招者務要想着必輸無疑,無法打倒對方,只求拖延時間,使對手疲憊不堪。
 
 
任永使反曲弓作兵刃,徐璉大覺奇怪,普天之下竟有人持弓對敵,恐怕會有怪招後着。徐璉緩伸右拳試探,作勢擊向弓臂,忽而拳速變快,迅間避開短弓,直取任永左肩。任永轉動弓臂,拍馬趕至防守。徐璉收拳伸腿,直踢任永下盤,短弓又在阻撓。邢珣想:「徐兄於武道上思緒敏捷,任兄弟不跟他對攻,必然遭殃。」心下盤算如何在任永受傷時出手相救。
 
 
徐璉嘗試破解任永刀式,搶攻三四次均無功而返,心想自號「一盞閻王」,若不能在一盞茶時間打倒對方,必為人笑,忽然眼光閃爍,全身上下奮力往衝,身子破綻大露。
 
 
任永趁機橫劈徐璉前腹,徐璉不閃不稞,硬生生被擊中,腰間微震,竟然無事。原來「月明星稀」只能守禦、不能進攻。徐璉對敵經驗豐富,比闖盪江湖僅八年的任永實在老練得多。徐璉自恃功力了得,聚力於腹間硬受一擊,同時反伸雙掌,泰山壓頂般襲來。任永曾與方頴大戰四十場,落敗的原因,大多是對方急催內力。
 
 




任永只覺舊事重演,萬難躲避之際,一柄靛藍色寶劍飛至任永面前。遠方一位女子叫道:「住手。」遠處又傳來另一名女子聲音道:「喂,發生甚麼事?」
 
 
任永認得聲音,其中一人是江希遙。靛光射下,徐璉伸手抓劍,任永急急拔掉弓上弦線,往徐璉手臂擲去。徐璉想:「這是甚麼招式?」其實並無此招,徒以虛張聲勢。面對天下至奇使弓男子,徐璉不虞有詐,急急縮臂。這樣一緩,任永接住寶劍劍柄,施出船上所學的「如日中天」。徐璉是老江湖,見劍勢有異,拋下弦線,急忙後退,但始終被劍刃反射的陽光刺倒,雙目一時睜不開來。
 
 
任永大叫:「方姑娘快快拿下此人。」女子雙掌拍至徐璉身上,徐璉感到來人內力粗淺,不禁哈哈大笑。雙目還未定神,一手提起來人,另一手按着她的肩頭,施勁力制住她。任永細看手上「耀陽劍」,暗暗叫苦:「不好,是小妹妹。」左顧右盼,遠處只有伏在馬上、目不見物的江希遙,方頴和蘇寧霜不知身在何方。
 
 
徐璉獰笑道:「姑娘人家不自量力,為何不好好躲在閨房之內?」方婷叫道:「任大哥快逃。」徐璉向任永道:「快快棄武投降,不然這娃娃有苦頭吃。」任永把寶劍和寶弓拋到地上,說道:「依你的,快快放人。」
 
 
徐璉笑道:「小子年紀輕輕,不知從那偷來高深修為。我徐璉沒空親自押你送京,又怕你對我不中用的士兵發難。這樣吧,你自斷雙臂,我即放人。不依從的話,我斷這姑娘一手一足。」方婷大感懼怕,急得哭了起來。任永怒喝:「男子漢大丈夫,我許諾不作怪、不犯事,一言九鼎!」
 
 




徐璉笑道:「別廢話,我數三聲,一……」任永迅速抽箭,擲向徐璉,徐璉身材高大,比方婷高出三個頭來,故任永不怕誤擊方婷。任永這一投動作極快,豈知徐璉一撥更快,那箭立時直插地上、箭身完全陷入泥土中,不見箭尾。
 
 
徐璉笑道:「這手功夫,比邢弟擲斧更勝一籌。邢弟繞到我身後,別以為我看不見。」邢珣趁二人談話之際,偷偷潛至徐璉背後。邢珣分不清方婷和方頴,僅知兩人是樣貌相同的雙生兒,猜想二人均是蘇寧霜的徒弟,自己必要出手相救。
 
 
徐璉突然收起笑容,肅然道:「二…..」任永拾起「耀陽劍」,說道:「我依你。」方婷兩行淚水長流,泣道:「任大哥不要。」徐璉回復笑容,說道:「很好,快快行事。」
 
 
任永舉起寶劍,雙眼緊閉,心想:「此際此生,再難見方頴一面。」
 
 
忽然一位老者慢慢走出,說道:「璉兒且慢。」老者六十六歲左右,沒髮沒鬚,神色祥和,面色容光煥發。任永張開雙眼,凝視老者,想起他是光頭老伯談瑾。任永和蘇寧雪逃亡的時候,談瑾曾與任永有一面之緣。
 
 




談瑾板起面孔道:「璉兒還不收手。」徐璉面有難色,慢慢放開方婷,方婷奔回任永身邊,抱着任永腰間抽泣。邢珣喜道:「劉先生來得時候,任永無辜受屈,不該得罪。」任永想:「他不是姓談的…...他是皇帝身邊的大宦官劉瑾!但他不是在七年前被皇帝誅殺了嗎?」
 
 
談瑾向任永道:「原來小兄弟不是任峻,是任永,武功可好得很。但我談瑾處事公平公正,不會像璉兒一樣用私刑,也不會像珣兒一樣輕信旁人。談某保證,派人查證事實之前,朝廷無人會找小兄弟麻煩。不過,如果小兄弟當真有罪,我也保不了你。」原來談瑾和徐璉欲往南昌找邢珣,但徐璉先行,正好碰上任永。談瑾不會武功,一直躲在暗處觀看。
 
 
任永謝道:「談……劉先生大恩大德,小弟沒齒難忘。」談瑾道:「大奸臣劉瑾死了很久,我是談瑾。這兩名娃娃自幼由我照顧,改不了口。小兄弟可別大呼這個姓氏。」話中默認自己是曾經的大宦官劉瑾。談瑾向邢珣道:「朱將軍要找你,快快跟我同往。」邢珣應了一聲,再向任永道:「麻煩任兄弟跟蘇姑娘訴說我離去之事。」話罷後,談瑾領着邢珣和徐璉離開了任永等人。
 
 
方婷整張臉塞入任永腹中,雙手緊抱任永腰間。任永撫撫方婷的頭,輕輕推開她,說道:「沒事了沒事了。」方婷大哭道:「大哥,我很害怕……你終於來救我。」任永看着方婷的樣子,眼中盡見方頴面容,心中再次想起她,但方婷神色始終與方頴不同,方頴永不會像親妹一樣伏在自己身上。任永不禁嘆了口氣。
 
 
方婷收淚後,接回自己寶劍,任永亦拾回短弓,牽着自己的馬,二人來到江希遙面前。江希遙問道:「方妹妹,發生甚麼事了?」任永害怕方婷想起剛才驚險的時刻,答道:「沒事,你師叔和方姑娘到了那裡去。」方婷道:「脫險後,師叔說姐姐已經天下無敵,不用師叔保護,自行北去了。」任永想:「蘇寧霜死性不改,救了徒弟後,又想起自己離門的事,真愛面子。」
 
 




江希遙道:「方姐姐離去的說話更奇怪,方妹妹……」任永道:「小妹妹和方姑娘是同齡的雙生兒,你怎麼叫她們一個作方姐姐、一個作方妹妹?」江希遙道:「還不是因為你任永!我看不見東西,方姐姐只有十七歲,我還比她長兩年,你不跟我說,讓我姐姐長、姐姐短的叫人,慣了改不了口。方妹妹的聲音和她姐一貌一樣,我不叫她方妹妹,如何分辨二人?」
 
 
任永不理會她的責備,拉回正題道:「方姑娘到了何處?」江希遙面現狡色,說道:「她永永遠遠離開你,一生一世亦不想見你。」任永知她胡言亂語,於是向方婷詢問。方婷答道:「姐姐來寧王府救我前,找了地方收藏小狗狗。姐姐要我帶江姐姐找任大哥會合,說她找到小狗狗後會自行回到海豐。姐姐要我好好照顧自己,說我見了任大哥後,我才起行返回海……」說到尾句時,聲線愈來愈細。
 
 
任永想:「方頴聽我一言,放手讓妹妹自行遊歷江湖,到底是好是壞……」方婷低着頭,雙頰微鼓,兩手各伸一指互點,說道:「任大哥會送我回海豐對吧,任大哥不會放棄我的。」又裝作害怕的樣子道:「任大哥不護我,我會被狼吃掉。」任永見她呆呆傻傻的樣子,跟剛才被徐璉抓住的驚慌之色完全不同,心想:「小妹妹不會演戲,以這笨計謀博我同情。方頴返回海豐,我當然要回去看她。若當面向蘇寧雪提親,不知她會否恨我。」
 
 
任永正欲開口同意帶她南下,江希遙道:「不,任永要和我到北京辦事。」任永想:「我倒忘了。」任永不言不語,方婷眼眶帶紅,失望地道:「任大哥不理我喇……」任永忙道:「不不…=12.7272720336914px…喔,這樣好了,任大哥帶小妹妹遊京師,順道帶這位江姑娘上京,然後我再跟小妹妹回海豐。」方婷喜道:「好好,師父不在,無人反對我和大哥遊玩。」
 
 
任永想:「談先生保證不會有朝中人找我麻煩,我不用再怕徐璉,也不用到寧波找謝長千,上京應當安全。」又想:「我倒忘了為蘇寧雪送信。現下沒理由找謝長千,前往寧波又不順道,對了……」
 
 
任永、方婷和江希遙到了廣信府落腳。任永找了一名「殺命軍」門人幫忙送信,然後在客棧安頓兩位姑娘。任永向方婷問道:「王府的人有否對你無禮?」方婷道:「本來被關在大牢,那裡很黑,還有老鼠!我哭了幾天。不久後,那裡的人把我帶到美麗的大房間軟禁,事事皆有人照料。我天天吃可口的食物,日日想着任大哥和姐姐何時來救我。幾個月後,大哥和姐姐終於來了。」任永大感奇怪,不知寧王有何陰謀詭計,心想:「照料小妹妹的人全都為了監視而已。」
 
 
方婷來到客房門前,向任永道:「對了,任大哥想吃甚麼大魚?」此話並非「想不想吃」,而是「吃甚麼」,言下之意,任永只可選擇,不能拒絕。任永強笑道:「好丫頭弄甚麼都好。」方婷高高興興地奔入房中。
 
 
江希遙找到說話的機會,向任永道:「關上房門,有事跟你說,不要讓方妹妹聽到。」任永從其言。此時任永和江希遙身處房間外的長廊,方婷則在房內。江希遙笑道:「你朝秦暮楚、朝三暮四,口說喜歡方姐姐、卻在討好方妹妹。方妹妹天真無邪,你卻惡毒無比。二字言之,禽獸也。」
 
 
任永呆了一呆,大感同意,江希遙所說,正是徐婆婆對自己的提點。任永道:「多謝姑娘提醒,我不該如此。」江希遙奚落道:「任永居然不跟我鬥口,小子何時變了大俠?」任永輕聲道:「我只喜歡方姑娘一個,不會再想別人。請江姑娘指點一二,到底有何辦法,能讓小妹妹不會胡亂猜想?」
 
 
江希遙放大聲線,高聲叫道:「我在方妹妹面前直接高呼任永喜歡……」聲響傳遍整條長廊,幾位從房間出門的客人也被驚動。任永左手按着江希遙肩頭,右手掩着她的嘴。方婷聽到叫聲,還以為敵人在外,立時張開房門,只見任永以武力制住江希遙,江希遙不斷拼命掙扎。
 
 
方婷驚道:「你們……任大哥你……江姐姐……」任永比方婷更懼,害怕方婷誤會自己和江希遙的關係,於是一氣呵成道:「小妹妹不要胡思亂想江姑娘學了你姐姐的內功我逼江姑娘教你修練她不肯被我教訓教訓……」任永微施內勁,用力極輕,江希遙肩頭吃痛。任永笑道:「聲稱年長兩歲的江姑娘同意當小妹妹的老師嗎?」
 
 
江希遙不得不從,被逼點頭,任永才鬆開雙手。方婷拉着江希遙衣袖,大喜道:「任大哥為我着想,我一定會勤練內功。」任永笑道:「對,小妹妹切記要閉口專心練習,不然會有苦頭吃。江姑娘同意否?」這分明要她不可在方婷面前亂說話。江希遙微有怒色,說道:「閉嘴的話,如何能教方妹妹誦記內功口訣?」任永笑道:「江姑娘聰明至極,所謂識時務者為俊傑,一定有辦法。」
 
 
方婷和江希遙進入房間後,任永步出客棧。星光之下,廣信府街上人來人往,車水馬龍,小孩遊玩得不亦樂乎,情侶夫妻談笑風生。任永呼吸一口鮮氣,自覺心情極為舒暢。
 
 
任永欣賞街境,尤如在宜章的時候。不知不覺過了兩個時辰,想來兩名姑娘已經抱頭大睡。時夜已深,街上人煙漸少。任永想:「談老伯很快把事情查個水落石出,還我一個清白。我任永重過新生,在江湖中自由自在地生活,若然方姑娘願意跟我一起……」胡思一通後,又想:「如果惡賊馬昂被朝廷定罪殺了,真是便宜了他。他一個小小尚書,不會武功之餘、勢力又弱。我武功大進,偷偷潛入他的府上,送他歸西,他必然嗚呼哀哉。但國有國法,若我這樣做,豈不跟徐璉一樣?」
 
 
一男子聲音道:「你發甚麼呆?」任永定一定神,忽見一名身材高瘦的男子站在身前。常言道背後不說人,一說便出現,那人正是徐璉。任永慌道:「徐徐…..徐大人,你主子談老伯說過……」徐璉獰笑道:「你任永面目可僧,我恨不得將你碎屍萬段。不過朱壽將軍要見你,劉先生又找你身邊那位盲目的江姑娘,我才饒你狗命。」
 
 
任永心中稍寬:「不久前才見過江西的主子、寧王朱宸濠,現在又要跟徐璉的主子、大將軍朱壽見面,真是天意弄人,沒完沒了。不知談老伯為何要找江希遙?」徐璉見任永沉默不語,板起面孔道:「莫非你認為我是信口開河的人?」任永思索片刻,答道:「我豈敢懷疑大人,江姑娘正在睡覺,我親自弄醒她,請大人稍侯片刻。」又想:「若徐璉動武,十個我也不夠他來。他不用強,開口邀請我,又知道江希遙姓氏,應該不會撒謊。」
 
 
任永回到客房,見方婷熟睡,留了一張字條給她。未幾,任永和江希遙步出客棧,跟隨徐璉。江希遙用了一個時辰傳授口訣,再睡了一個時辰,即被喚醒,行進時不停向任永抱怨。徐璉笑道:「原來那天裝神弄鬼的盲眼姑娘,是任永的同夥,我可着了你的道兒。」江希遙昏昏沉沉,欲睡欲醒,大打呵欠,沒有回話。
 
 
三人來到一間雅舍大廳,一名男子叫道:「希遙!」聽到這道聲音,江希遙睡意立消,大叫道:「宋素卿!還有面見我!」宋素卿把江希遙抱入懷中,江希遙僅是微微掙扎。談瑾和邢珣早在廳內,與任永互相問候。談瑾正在微笑,任永想:「江希遙曾說過,日本商團得到皇上身邊的紅人劉瑾支持,談瑾老伯早已認識宋素卿。」若徐璉提起宋素卿大名,江希遙必不肯來,所以宋素卿假借談瑾的名號。
 
 
談瑾揚手道:「朱將軍久候小兄弟,請跟我進來。」又提醒任永:「大將軍位高權重,如果他問你意見,你要牢記『揣摩上意』四字。」任永不明所以,暗暗記下,然後跟隨談瑾進入內堂,邢珣和徐璉並未跟上。
 
 
來到內堂,談瑾當即跪下,任永見狀,亦同時跪在地上。朱壽安坐椅上,雙目凝視面前桌子。朱壽約二十六歲左右,身子比徐璉更為瘦弱,雙眼略為無神。那天任永在泉州見過他的背影,還以為他是英氣勃勃的將軍,怎料一臉癆病的樣子,跟任永想像相差甚遠。
 
 
二人跪對良久,談瑾低頭不語,任永亦不好意思說話,心想:「他是大將軍,可不能無禮。」但總覺得這種跪禮太過。未幾,朱壽察覺來人,緩緩地道:「兩位起來,任永過來坐下。」談瑾原地站立,任永依言而去。
 
 
任永坐在朱壽對面,眼前是一塊大棋盤。白子佔領左上角「平位」、右上角「上位」、左下角「入位」大片領地,黑子僅有右下角「去位」至中圈大片土地。一堆黑子之中,又有一小塊白子活在黑子核心:
 
 
    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
    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
    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
    白白黑白白黑黑白黑
    白白黑黑黑黑黑黑黑
    白白黑黑黑黑黑黑黑
    白黑黑黑白白黑黑黑
    白黑黑黑黑黑黑黑黑
    白白白黑黑黑黑黑黑
 
 
任永心中一慌,自問棋藝不及弓術。朱壽先道:「你執白子。」任永見白子大佔棋盤左上、右上、左下位置,成一包抄之勢,右下大片黑子的包圍圈中,又有一小塊白子在搞局。雖然盤路奇怪至極,但白子有勝無敗。即是棋力有限如任永,也是非勝不可。
 
 
任永向朱壽道:「草民棋力有限……」朱壽直接在右上角「上七九」下了一目黑棋,任永見大將軍硬來,自己不好逆意,於是在右上角應了一顆白子。白子和黑子在右上角的勢力各佔一半,雙方各在「上位」下了四五子,互相拼殺,不勝不敗。
 
 
任永勝朱壽不得,於是不理會右上角,在左下角「去六五」下了白子。朱壽道:「好棋!」其實連任永也看出,這着不甚高明,不知為何得到大將軍讚賞。
 
 
任永左下角的白子勢力比朱壽的黑子弱,朱壽只下六子,任永已被吃去四目。任永手執一子,心想:「左下『去』位是沒救的了,但全盤還是由我佔上風。」當下在左上「座子」旁的「平五四」下了白子,朱壽笑道:「任弟下棋保守得很,要是我的話,這手必跨大馬步。」接着又下了一子。
 
 
任永和朱壽連續下了七八子,任永有時置白子於左上、有時放於右上,但仍被連吃數子。任永想:「朱將軍棋力比我高超。這樣下去,他一定反敗為勝,我必須下一手奇着。」掃視全盤,棋盤左上、右上全是自己白子領地,左下角仍保有少許勢力,朱壽在右下至中圈的黑子勢力鞏固非常。
 
 
任永忽見朱壽右下黑棋領士中包圍着一小片白子,於是立時在那裡下棋。任永自以為聰明,其實就算是一般的棋手看之,任永在重圍下置棋,乃是自掘墳墓、必死無疑。怎料朱壽毫不理會腹中禍患,仍在棋盤右上角下了一顆黑子。任永又在重圍中上了幾子,朱壽乃視之無物,在左上角下了一子。幾回合後,任永殺活了包圍中的白棋,吃了朱壽領土中的五六目黑子。
 
 
形勢驟變,任永左上、右上的白子領土居多,朱壽右下的黑子勢力被任永從中搗亂,漸漸失勢。這樣下去,任永必然大勝。
 
 
朱壽尋思片刻,手臂疾揮,在任永搗亂的地方下棋。此着立時拉回崩潰之勢,黑子出現生機。任永急下一顆白子救援。朱壽再下神着,右下黑子勢力頓時起死回生,白子全無活路,頓成一片死子。眼看全局,朱壽不只救活了中圈勢力,亦同時擴張各方領地,白子在各個戰區潰不成軍。
 
 
任永愕然不已,驚道:「將軍這手……我認輸了。」朱壽笑道:「任弟認為本將軍勝在何處?」任永細看棋盤,似乎內有古怪,卻說不出奇處,答道:「草民一直大佔良勢,但將軍以兩手妙着,輕鬆地化解草民佈局。草民棋力粗淺,不是將軍對手。」朱壽哈哈大笑,說道:「任弟看不出本將軍使詐。」任永一臉驚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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