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歷史課。
我如常地坐到了課室的第三排,前方仍然是周瑞盈與她兩位閨蜜。
這時候,鍾太步入班房,全班同學站起敬禮。
 
「今日大家首先完成咗一份Data base question先,然後再一齊傾下啲題目點做。」鍾太一邊說,一邊將手中的作答紙分發給班上的各人。
班上的同學開始掏出文具準備答題,而我則一本正經地掏出了自己精心準備好的作戰道具。
 
「陳子揚,你做咩攞支毛筆出嚟啊?」鍾太眉頭深鎖地看著我,內心應該是在擔心著我這個問題學生又準備鬧出什麼麻煩。
「鍾太,我覺得作為一個歷史科嘅學生,用翻有歷史感覺嘅文具實在係相當合情合理嘅。」我一本正經地答道,順道掏出了我事先準備好的一支墨水。
 




鍾太熟知我的脾性,知道我並不是故意與老師對著幹的類型,所以就無視我的怪行為繼續授課。
而我則一本正經地慢慢將墨水倒進墨盒中,過程中當然少不免被墨水濺到校服上。
「好啦,校服黑好喇,唔好整黑個校徽啊。」鍾太不置可否地看了我一眼,然後就不再管我了。
 
其他同學們見了我正經八百地做著無聊的事,不少人已經忍俊不住地笑了。
而最重要的是,我發現周瑞盈雖然沒有回頭看我,但她卻一直在偷笑著。
周瑞盈終於笑了!
我內心暗暗地喝了一聲彩。
因為我搞出這一場大龍鳳,目的就是為了周瑞盈這一笑。
 




十五分鐘過後,大家都先後完成了功課並將工作紙向前遞上。
而當我將我那張沾滿墨水、英文字母糊成一團的工作紙再給前方的周瑞盈時,我看見她整個人笑得像手機設定了「震機」一樣。
我知道,我又離成功近了一步。
 
果然,當功課交完了之後,我桌面上無聲無色地多了一個紙團。
從紙團上的單行紙設計,我馬上認出了紙團的主人。
「你搞咩啊?」
紙團上,是我久違了,周瑞盈的秀麗字跡。
 
「為咗表達我誤會你『老餅』,我決定成為一個真正嘅『老餅』。」我馬上寫下了事前想好的回覆。




「無聊!」周瑞盈很快又回覆了我一句。
「咩啊,我認真㗎!」這次我改用毛筆寫字,當周瑞盈看著我那醜得堆在一起的字體時,又再次笑了起來。
「再睇你啲字我會忍唔住笑,落堂講。」周瑞盈在紙條上寫著,為我們的對話留下了一個「未完待續」的分號。
 
今天的歷史課剛好是一天課堂的最後一課,所以隨著下課鐘聲響起,班上的同學都紛紛執拾書包離開。
「其實我唔係嬲你話我『老餅』。」周瑞盈將書包放好在書桌上,然後轉過身來對我說。
「我知啊。」我理所當然地點了點頭。
「嗯?」周瑞盈側著頭,好奇地看著我,等待我說出下一句。
 
「你嬲嘅,係因為你將每件文具都用咁耐,係你覺得每件文具都有佢嘅意義,但係我就用『老餅』去形容你,好似否定咗你重視呢啲文具咁。」我緩緩地說。
「你…你點知㗎?」周瑞盈驚訝地看著我,對自己的心事完全被我看透而感到意外。
「我估嘅,勁呢?」我驕傲地笑著。
 
別傻了。
這樣的原因怎可能會有人類猜得著呢?




我之所以會知道周瑞盈的心事,背後原因是要感謝一位猶如及時雨出現的好幫手。
一個,比我更熟悉周瑞盈的人。
 
故事需要倒回昨天說起。
話說在一個午膳時間,我就想出了「毛筆作戰計劃」來吸引周瑞盈,因此在放學的時候,我便跑到張伯的文具店去。
「喂,今日得你一個咋,阿妹呢?」張伯雙眼看著報紙,口裡卻向我問話。
「無啊,得我一個咋。」我望著不同粗幼的毛筆,尋找著價錢最便宜的一枝。
「做咩啊,鬧交啊?床頭打交咪床尾和囉。」張伯用老成持重的聲音說著,但以我所知,「床頭打交床尾和」好像不適用在我和周瑞盈身上的。
在張伯說個不停的碎碎念下,我好不容易選好了毛筆。
然後,當我準備走到收銀台前付款前,我看到身邊木架上的塗改帶。
我想起了周瑞盈。
 
「張伯,周瑞盈多唔多嚟買文具㗎?」我一邊付錢,一邊問張伯。
「佢?佢老豆老母就多,等佢買我啲嘢,我挺執笠都得喇!」張伯瞇起雙眼,嘗試找錢給我。
「係囉,我都見佢用好多舊文具喎。」為免我的套話過於明顯,我刻意將話只說一半。




「我夠知啦,佢成日都嚟攞啲舊筆嚟配筆芯,我見佢啲筆殘殘舊舊都叫過佢換啦,有次直頭話送枝俾佢。但係佢話唔洗喎,話咩枝枝筆都有故事,死都唔肯換。如果個個都學佢咁,我仲洗做生意?」張伯連聲嘆息,「唰」的一聲又拿起了報紙來看。
 
每枝筆都有故事嗎?
當我聽到了這一句後,我開始明白周瑞盈生氣的真正原因了。
她不是在氣我取笑她「老餅」。
而是,當自己很重視一件事情的時候,卻不被他人明白,甚至取笑。
不被明白的感覺,確實很討厭。
正如當天我非常重視自己喜歡梁梓鈴這回事,最後卻被梁梓鈴視為不成熟。
 
所以,我不明白周瑞盈所重視的事情,才是我真正的死因。
既然知道死因,那一切就好辦了。
 
「唔該張伯!」當一切陰霾盡散,我的心情自然也變得開朗起來。
「呢個妹釘,好鬼死硬頸㗎。你哋第時結咗婚之後小心啊,佢實係管家婆嚟,記得唔好俾飽飯佢食啊……」張伯喋喋不休的叮囑猶在身後,但我的心神已經飛往部署著如何跟周瑞盈重修舊好了。
 




其實對於文具,我覺得談不上這麼多的大道理吧。
對我來說,文具最重要的還是新奇有趣。
只不過,當我明白了周瑞盈跟我截然不同的價值觀時,我內心浮現了一種莫名奇妙的感覺。
那是一種,「接近」的感覺。
 
青春的喜歡,本來是像霧裡看花,是一種單純而沒有原因的感覺。
直到現在當我明白周瑞盈如此看重她每件文具背後的故事時,她彷彿在我腦海中變得更加立體。
當你了解對方的想法,明白她的為人時,你才能看見那有血有肉、而且深藏不露卻值得被愛的她。
而我現在知道,我所喜歡的人,就是這麼一個看重感情,心思細膩的人。
這樣的周瑞盈,太好了。
太值得我把所有的青春都押注在她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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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有可能估到啊?」周瑞盈毫不相信我的說話,並用懷疑的目光看著我。
「估唔估到唔重要,我反而想知,其實你啲舊文具嘅意義係咩。」為免被周瑞盈識破我是從張伯口中套來消息,我趕緊將話題一轉。
「嗯,例如係你上次用嗰個塗改帶吖,佢係黃慧心中一嘅時候第一次坐我隔離嘅時候送俾我嘅文具嚟㗎,幾珍貴。保留住呢啲文具,就等於保留住一個故事,你話我點捨得換喇。」周瑞盈一邊說著,嘴角一邊勾起了一抹為之神往的微笑。




她口中的黃慧心,正是經常在她身邊的兩位閨蜜之一。
 
於是,周瑞盈跟我在走回家的路上一直分享自己各種文具的故事,而我則專心一致地欣賞她說話時候的認真神情。
「我到喇。」周瑞盈腳步驟停,原來談著談著,不知不覺就來到了她所住大廈的對面。
「好啊,聽日見喇。」我爽快地向她揮手道別。
「Bye,記住聽日唔好再用毛筆啦!」周瑞盈笑了一笑便轉身離去,但腳步又在原地轉了一圈,伸出手指向我補充了一句,「仲有以後唔好再亂講嘢激嬲我啊,如果唔係上歷史堂就無人聽你講無聊嘢㗎啦!」
「知道喇!」我佯作認真地答應,然後突然伸出兩指夾向她的手指。
周瑞盈反應甚快,手指一提起便避開我的突擊,並皺眉說道:「無聊人!」
語音剛罷,她自己忍不住發出了噗哧一笑,然後才真正的轉身而去。
 
看著周瑞盈的背影從我目光中消失,我才敢重重地呼出了一大口氣。
周瑞盈最後留下的笑聲似乎仍然凝留在空氣之中,彷彿這三天以來的冷戰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
而我心中盤算著,這次的意外雖然導致了三天的冷戰,但至少最後我還是有機會與周瑞盈重修舊好,而且還獲得了聆聽她心聲的機會。
最後,更賺了她一句嫣然一笑的「無聊人」。
說起來,這一次倒真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了。
 
古代有烽火戲諸侯,犧牲一國江山,就是為搏美人一笑;
如今我只是要付出一點傻勁,就能換到她的一笑,這樣說來,還是我這回化算得多。
 
就只有在青春的時候,才能不顧一切地為了一個笑容如此拼命。
或者換句話說,能夠願意費盡心思,用最無聊的手法來搏得愛人一笑的做法,也許是青春裡的期間限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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