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分開。

三小時。

準確一點,三小時零二分。

金仔放下電話,再次放空失落的靈魂。





憂藍的夜空、微弱的風聲、單純但壓抑的白色裝潢如囚牢般把他困住,但這不是他第一次陷入這樣的低迷——他飢餓,但不想吃東西;他低落,但不知如何逃出谷底——就這樣,渾渾噩噩地聽著風的呼聲。

陪我一下好嗎?——他問風,無聲地問、卑微地問——求你了。

如果抽離出金仔軀殼去看這個人,他一動不動得似剛喪命的屍體——眼珠沒有一絲移動、呼吸微弱得幾乎感受不到⋯⋯

直到後來,風把他眼吹累了,於是,開始落淚。

不過不多,不過幾滴。





他已習慣了這樣的感覺——心如刀割但卻不能大哭一場。

其實他本來以為自己會哭,以為終究被迫分開以後會把一直以來積累的負能量爆發,但卻沒有⋯⋯

那無法抵抗的悲愴,彷如一場無情的海嘯把他給淹沒了——只是最終浮上來的,不是屍體,而是快將消逝的靈魂⋯⋯

一切來得太快,才剛沉醉於彼此敏感的接觸、甜蜜的言語,還沒好好靜靜地感受那浪漫的所有,一切就已經草草了結⋯⋯

是他錯了嗎?他太衝動?





是她錯了嗎?她太膽小?

……

在這分不清對錯的禁忌愛戀中,茫然的心⋯⋯格外悲痛。

……

「阿女你好似唔開心咁嘅?」另一邊,詠彤家。

父親還沒回家,整個家平靜得到處都能感受到詠彤的憂鬱——儘管她已盡力壓抑。

只見詠彤搖了搖頭,拒絕透露半點自己的情緒來源,然後以抿嘴一笑迴避了母親關切的眼神。

「真係冇嘢?」母親再問。





女人最懂女生,母親也最懂女兒,她當然知道詠彤不開心——會再追問,只是因爲她關心對方會不會讓她關心。

「冇嘢啦。」詠彤說後搖了搖頭,心已經很累了,軀殼也疲憊不堪——她已經把所有力氣都放在臉容的面具上了。

「好啦~放鬆啲啦~」母親替詠彤按摩了一下——她一直覺得女兒壓力太大。

母親想詠彤開心,因爲女兒不開心,她也提不起勁;

然而詠彤也同時知道,若然她告訴母親爲什麼自己傷心,母親一定會比現在更悲痛。

她不喜歡說謊——但有些祕密,可能要守一輩子。

是誰?





是誰虧待了兩個真情的人?

風悄然吹來,輕輕的、淡淡地撫着詠彤無力的臉龐。

沒有答案。

17

翌日,禮拜五。

一對藏匿在地下的戀人分開,學校也還是沒有甚麼異樣——回校的學生還是一樣掛着微微笑臉、在校的老師還是聊着工作上的問題、在藝術廊的貓兒還是一樣生動地走着——一切如常。

回到 5B 班房,同學們依然嬉皮笑臉地玩鬧着,延續每天都會發生的連續劇。

金仔和詠彤藏得很好,沒人曾發現過二人之間的祕密關係。





只是這份藏匿的好,連二人一點慶幸之心也提不起⋯⋯

這天的風,格外無感。

同時間,自從女生們跟健兒坦白詠彤的情況後,他第一次想退縮了。

以往,他都沒有明顯地表達自己的愛意,所以可以不斷游移在好朋友和緋聞對象的界線,讓對方一時難以拒絕。

雖然詠彤最終還是沒有面對面拒絕健兒,但在 Natalie 等人成爲了詠彤的傳話筒後,他還是頓時不敢再輕舉妄動——沒有再在堂上找她聊天、沒有再私下找她。

而詠彤,也不會再與對方有半點接觸。

儘管二人本來是好朋友,但失去愛人的心疼讓她霎時失去所有與異性接觸的能力,尤其是健兒——一個暗中行爲讓她有點不適的男生。





她不想再跟任何異性接觸了,只想快點努力讀好書,快點畢業。

用學業把悲傷與無奈沖淡、以專注去忍住心中的苦苦思念。

「再等一下」她用原子筆輕輕地寫在手心中,沒寫的話是:「很快就能再續前緣。」

這句話,留在心裡盼望就好。

午膳鐘聲過後,有說有笑的同學們陸續回到座位,桌上擱着的是中文課本。

分開過後的⋯⋯第一節課。

一點四十分,學校午膳時間過後還有五分鐘時間才是正式上課。

但四分鐘後,金仔已經來到——他總是會早到或至少準時到,這是同學喜歡的一點——不過,若然那老師教得不好,這個優點就會變成缺點——因爲學生只會恨不得她缺席。

全班無一缺席,詠彤也有回校。

但金仔和詠彤,此刻跟一對剛分手的情侶卻要擠在同一個工作地點一樣無異——眼神自動逃避對方、情緒與表情都像是蒙上一層陰影般被深深埋藏⋯⋯

他們不是沒有預先想象過,只是預想跟真實發生,感受還是會截然不同⋯⋯

專業——沉澱、失眠、掙扎了一整夜後,金仔一直告訴自己這一點。

如果不能放下對對方的私情、不能保持專業⋯⋯他覺得自己根本不配詠彤的愛。

要假裝若無其事,很疼。

但他只能這樣做——因爲他知道詠彤也一樣心疼。

如果臉上透露一絲不捨,露出一點愛意⋯⋯就是對彼此承諾的不尊重。

這是二人沒說出但都想做到的事——暫時放下。

詠彤整節課都在低頭抄筆記,直到真的按耐不住想念的心,她才會像隻木偶人地無感仰望金仔授課的身影。

每一次的仰望又再提醒她——她有多愛這一個人。

每一次的仰望都再警告她——她不應該再望對方。

因爲每一次望向對方,都是多一分的留戀。

要暫時放下,談何容易?

「咁今日係咁多啦~」終於,鐘聲響起了。

金仔還是泛起那淡淡的微笑:「大家假期多啲休息啦,成班熊貓咁,唔好攰親自己啦。」

此話,似乎是給每一個同學的。

但心中想給誰,大概就只有住過在彼此心裡的人才會懂。

詠彤低着頭靜聽,微微地點了一下頭——大家都要。

無聲的答應。

***


「詠彤!得唔得閒呀?」放學後,幾個好姊妹前來問。

「嗯?」詠彤點頭。

「一齊貼 Poster 吖~」Natalie 抱着手中的露營活動海報,詠彤又止不住自己對金仔的思念,偷偷地、快快地,記掛了那麼一下。

思想,是真的控制不了。

就算她着自己放下,她還是會忍不住想起他。

「好呀。」詠彤說,微微一笑。

「兩個禮拜就去啦~~~」女生們的高昂笑聲表露出她們對露營有多期待。

原來,距離露營只剩下兩個禮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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