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點解會憎陳曉智呢?」陳凱婷歪頭,臉上保持笑嘻嘻的表情。

張靜宜思考片刻,下巴搭在掃把上:「你唔會覺得佢破壞咗你原本個家庭咩?」

陳凱婷隨即靜了下來,黑漆漆的瞳孔盯得張靜宜背部發毛,她心臟懸了起來,後悔問了不該問的東西。

對方一言不發的那分鐘是如此漫長且煎熬,微涼的風仍舊嗖嗖地吹著,空曠的操場只剩下兩人相互凝視。

「我唔憎陳曉智,反而覺得佢同我一樣可憐。」陳凱婷解開那束縛著自己的絲帶,敞開的衣領帶著股輕狂的肆意:「我純粹覺得佢有啲煩。成日阿妹阿妹咁叫我,一個問題學生俾人當做小妹妹咁睇喎,你話柒唔柒?」





也許對十六歲的女生而言,抗拒一個人的原因能如此兒戲。

「雖然佢本質上係一個好人,但你有冇見過一對會正常相處嘅兄妹?」陳凱婷補充道。

張靜宜因對方口中的髒話皺了皺眉,幾乎想中斷這場對話,但因好奇而追問下去:「可憐?」

「陳曉智十歲前冇老竇,咁我就九歲之後冇老竇。」陳凱婷又掛起那玩世不恭的笑容:「雖然我唔覺得我哋從來有所謂嘅父愛,但都打和Super先啦!」

張靜宜被神奇的邏輯弄得頭昏腦脹,反倒更迷茫:「你想表達啲咩?」





「你記唔記得我前日話小朋友係副產品?」陳凱婷就像多動症小孩般,雙手根本不會有閑下來的一刻,她現在把玩著馬尾,髮絲纏繞手指。

「記得。」張靜宜轉身把雜葉倒進垃圾桶,原本十分鐘內能完成的事被拖延到差不多三十分鐘。

「我同陳曉智咪就係用嚟維繫上一代感情嘅產品,但可惜根本綁唔住我屋企嗰位廢老。」陳凱婷似笑非笑,高高束起的馬尾隨風飄動:「之前以為用懷孕去留低男人係上世紀嘅事,但原來我都係因為咁而出世。」

這個世界可真荒謬,大人之間的感情問題竟要由小朋友承受一切後果。

也許因為風勢變大,也許因為逐漸踏夜,張靜宜總感覺在對方的語氣間聽出幾分蒼涼。





她鼓起勇氣,踏前給陳凱婷一個擁抱。少女們溫暖的身軀互相依偎,用心去撫慰傷疤,無聲地支持對方。

她們沒留意到鍾文傑和陳曉智徐徐走過來,前者看見兩人緊緊抱在一起的情形,不禁問道:「你哋幾時變到咁熟㗎?」

真奇怪,不吃人間煙火的優等生竟會和惡名昭彰的問題學生混在一起。

鍾文傑的聲音使張靜宜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她連忙鬆開懷抱,警惕地打量面前的人。

白襯衫的袖子被隨意地捲起來,露出鍾文傑結實的手臂線條。他額頭滲著汗,碎髮搭在眉間,恍如置身盛夏。

以往,要是周遭沒人的話,張靜宜也許會親手幫鍾文傑抹掉那滿頭大汗。

「關你咩事呀?」陳凱婷語氣不善地反問對方,她站在張靜宜前面,就像護崽的老虎般面對倆米八高的巨人。

「哇~使唔使咁敏感?」鍾文傑笑着回應陳凱婷,雙眼卻牢牢盯著張靜宜。





張靜宜被看得發慌,故意避開鍾文傑吃人的眼神,然後轉移到對方旁邊的陳曉智身上。

少年默不作聲地低頭注視自己,淡漠眼神充斥著意義不明的情緒。他和陳凱婷一樣,解開了那寶藍色的領呔,敞開的衣領隱約露出鎖骨,讓人看得失神。

晚霞溫柔地包圍著劍拔弩張的四個人,遲暮為他們蓋上橙黃薄紗,連視野也隨天色漸黑而模糊起來。

陳曉智等得不耐煩,率先繞過張靜宜和陳凱婷,走前還不忘揉了一下陳凱婷的頭:「你唔好教壞張同學。」

「咪煩啦!」陳凱婷氣憤地叫嚷道。她轉過身,發現鍾文傑仍站在原地,於是便揚了揚拳頭,催促對方趕快離開她的視線範圍。

「多謝你。」張靜宜捏緊手心,發現原來自己緊張得不斷冒汗。

也許陪伴和關心真的有用吧?





她側目凝望陳凱婷,鼓動不安的心終於有所緩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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