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係一個無牌輔導員,可以令你每日重溫同一件事。//《記》: 互相成就(一)
Case 2:互相成就
第二天。
那是下午五時,有人推門進來。
「姐姐!」好幼嫩的聲音,小男生的平頭腦袋出現我面前。
「Hello。」
今天來的,是一個中一學生,李星學。
雖然中一學生,並不算是很小的孩子了,可是對我來說,真的是小朋友一樣。我身邊接觸的是成年人,而李星學這個年紀的,都是我的學生——我在母校兼職教授課後班,看着比我年少六、七年的初中生,頓覺時光荏苒。
「姐姐,我今日約咗嚟傾偈。」李星學說。
「好啊,你想我點樣稱呼你?」我頓了一頓,不自覺地皺一皺眉,問。
「全名就可以啦!」
然後,他就開始說。
「姐姐,我覺得好煩,但係我都唔想咁曳。」
「你點曳法啊?」我問。
李星學自豪地開始說。他從小成績就不錯。幼稚園畢業禮時,已經拿過學業獎盃,及後就讀小學,都毫不吃力地應付課程要求。
但他其實並不想這樣,他的目的很簡單。
「阿媽,我可唔可以睇一陣多啦B夢?」他問母親。
「唔得,你等間就要去補習,再睇就趕唔切㗎啦。」母親着急。
「我測驗好高分!識呢幾堂教嘅嘢啦。」李星學趕忙拿出數學測驗卷。
母親看了一眼,沒有說其他話,只道:「你今日做咩咁曳?平時都唔會咁扭計㗎喎?」
「石蕾姐姐屋企成日都有得播多啦B夢,佢細佬照樣有得睇㗎。」
石蕾是他的私補老師,負責補他的全科功課,她的弟弟與李星學同齡,卻不用補習,還能天天看卡通。
李星學並不奢求一個百寶袋,只想有半小時的休息時間。
以前他要求的更多,但他都得到了。
以為熱愛可持續終生,原來也並不是。
「人哋還人哋,你還你,人哋將來做醫生咩?」母親答他。
「我都冇話想做醫生!」他說。
世上明明有更多有趣的職業,母親卻偏愛醫生,說這是父親的心願。
因此,他更不想做醫生。
「但你唔好好讀書呢,就乜都冇得你揀啦。」母親指着他的鞋:「嚟啦,快啲出發啦。」
「好⋯⋯」他不情不願。
*
「我今日走咗補習嚟㗎,石蕾姐姐話肯幫我呃阿媽。」李星學說。
「一定好大壓力啦,係咪?」我問。
「嗯。唉,做醫生係爸爸嘅心願啫,又唔係我嘅。」李星學仰頭嘆氣。
「咁你嘅心願係咩啊?」我好奇。
「一星期有一日可以唔使溫書,然後瘋狂睇多啦B夢!」他眨一眨真誠的雙眸。
李星學的長相很稚嫩,聲音同樣;但是我一對上他的眼神,就總覺得有些違和,他異常淡定、冷靜。
*
李星學沒有和母親講,其實他讀得很吃力。
新世代的學童壓力很大,根據香江政府的調查,除了中六學生面臨文憑試壓力,小六和中一學生的自殺率亦日漸上升,前者是升中呈分試的迫使,後者則是轉換到新環境,難以適應新增的學科和有變的學習模式。
李星學沒有了以前那種無憂無慮。
他對自己的要求並不低——這是從小到大,不俗的頭腦令他考取好成績,然後就覺得自己應該要繼續保持。記得小四的時候,他考取了全班第一,母親出席家長日時,神采飛揚,老師誇他是「好孩子」,母親因而喜上眉梢,回家後,說很愛很愛他。
「星學真係我最錫嘅乖仔。」
從那時開始,就算不特別喜歡,他都會努力溫習。
因為他喜歡勝利的感覺,或者說是,在被愛上勝利。
「而家得我一個,我一定會好好報答媽咪。」
可是,現在,他已不想了。
好累。
升上英文中學的他,有時跟不上老師那如機關槍的嘴,開開合合之際,吃掉了他的精神和耐性。但同學卻好像未見任何異樣,他們總能跟得上老師的聲音,落在手上變成了抄在書本上的字。
中學分了banding,同學的小學成績與他相差無幾,他的優勢漸漸隱沒;取而代之的是,他英文不好的劣勢清楚浮現。
班上某幾個在各科測驗上取得佳績的同學,並不顧慮李星學是否能聽見,仍在討論:
「李星學係數學好咋嘛!但英文、歷史、地理呢啲科,全部都好差。」
李星學的數學成績接近滿分,幾次皆是,引起他們的注意;「幸好」,再高分也被其他學科拉垮,即使中文也不差,但中文科並不容易取得八十以上的高分。
「係,所以我哋唔使排佢上頂。放心啦。」
「咁頭五都係我哋幾個爭㗎啦⋯⋯」
李星學聽在耳內,氣憤難耐:「我聽到㗎!」
他們沒有在意地回道:
「Sorry,冇諗過你會介意。」
「係囉,諗住你都係專心發展數學㗎啦,唔會同我哋爭啲虛名嘅。」
李星學語塞。
以前就讀小學的他什麼科目都可以輕鬆拿捏,英語也只是簡單的文法,不會變成一句句長句子在歷史書、地理書、生活社會書上,影響他的理解。
總之,很多東西都與以前不同。
是他「沒有遠見」,當時只着眼那刻的課程;轉了一種語言之後,原來他竟不懂理解。
他在學業上失去一切成就感,就因而失去動力,互生互失。
但是,一個自小乖巧、循規蹈矩的人,就算頹廢,都有一種強烈的自我約束,去到某個程度,就覺得不可再繼續;於是反反覆覆,他對自己的要求未曾減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