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一個自小乖巧、循規蹈矩的人,就算頹廢,都有一種強烈的自我約束,去到某個程度,就覺得不可再繼續;於是反反覆覆,他對自己的要求未曾減低。
 
*
 
「我相信我應付得到嘅,但係需要啲時間。」李星學說。
 
他不認為吃力的狀況會持續下去,現實情況未能達到自我要求時,他不會後退。
 
因為後退無路。
 




「如果應付唔到嘅話,咁會點?」我問。
 
「成績會唔好囉。」
 
「咁成績唔好嘅話,又會點?」
 
我只是想知道,學業成績於他是什麼,更利於聚焦於對話。
 
「會令媽咪失望囉。」他答。
 




*
 
父親離世的時候,李星學很高興。
 
當時他得五歲。
 
父親是一個長年不回家、一回家就擁抱母親的人。
 
李星學親眼看見,父親揉着母親的乳房——而那,應該是他的私人奶嘴才對。
 




「喂,唔好咁心急啦。」
 
「怕咩,佢都係咁咋嘛,而且佢而家應該瞓着咗啦。」
 
他自覺有因有果地對父親仇視,那只是一個和他從不親近的男性,與他爭奪母親的愛。
 
父子之情,他們沒有太多。李星學每次見到父親,都覺得好不自在,對方並非照顧他的好長輩,只是來瓜分愛的盜賊,分明不勞而獲,日日陪伴母親的人,明明只有他。
 
母親說,父親是個奔波勞碌的人,他在下海——香江的鄰近地區,興建了五金工廠,和中學朋友一起合資,規模不大,因此身為老闆,也要落手落腳做,工作十分繁忙。平時,大概幾個月才回來一次。
 
Split family的模式,令李星學覺得,父親只是他的遠房親戚。
 
年幼的李星學不太懂得母親說的話,他只覺得母親是他的,母親的關愛也是他的,母親的一切都是他的。
 
父親於他,毫無份量。




 
李星學時常偷聽父母的對話。年幼的他,其實沒有那麼傻,年代變遷,小孩子早已細心聰明得不輸大人。
 
「都係我唔好,成日返大陸,搞到個仔都唔太親我,辛苦晒你啦。」
 
「邊度辛苦,你頻頻撲撲,咪仲花時間。」
 
「當日如果冇放棄讀書,唔供細佬妹,可能就唔使做廠啦。」
 
「算啦,我哋都知道你付出咗好多。」
 
「虧我以前細個嘅偶像係華佗。」
 
扮晒可憐,博媽媽同情——李星學心想,真的愛一個人,應該要經常給予關懷和陪伴,而不是來去匆匆;媽媽對他、他對媽媽,才是愛。
 




愛,是玩具車永遠放在書桌上。
 
母親帶李星學上學時,問起:「你做咩對爸爸咁冷淡啊?」
 
「冇,你都淨係諗佢㗎啦。」
 
他嘟起嘴巴作抗議。
 
每次父親回來,母親的留心都會分了一半給他。她總在梳妝枱前端詳自己的面容,拿着一枝唇膏沉思,然後去找枕邊人的電話,坐在床上偷偷地看了很久,投入到眼泛淚光。
 
母親有時失魂,有時開心。
 
雖然她如舊照顧他,但他總覺得,欠缺了一些東西。
 
「原來係呷爸爸醋咋。我冇啊,爸爸同星星我都一樣咁愛。」




 
母親將李星學的不滿歸咎成小朋友吃醋,雖然這也是事實,但李星學只想獨佔母親,她的人,她的愛,她的手,她的胸部,她的陰道。
 
五歲的他不是想和母親做愛,只是未曾想過,他寄居那麼久的身軀,原來也會被其他人撫摸。
 
這個人,還不如他,每日能夠守在她身邊呢。
 
所以,聽見父親在下海被車撞死的時候,李星學很開心。
 
意外來得很突然,未曾經歷生離死別的他終於知道——原來親人離世是如此滋味。
 
母親哭得很慘,他生氣於父親令她如此傷感——不是說永遠不讓她流淚嗎?出爾反爾,根本不是好男人。
 
「我得返你一個寶貝咋……你一定要生生性性,唔好離開我啊。」
 




「我一定會聽晒媽咪話。」
 
那一年,李星學五歲,懵懂的他如此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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