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係一個無牌輔導員，可以令你每日重溫同一件事。//《記》: 海上生明月（三）
嘉玟母親以身體狀況越來越差為由，叫嘉玟留在家中。
「佢擺明就係扮㗎啦，唔好返去住。」王裘居說。
「萬一係真嘅呢？況且，佢要用呢一招嚟逼我返去，睇嚟，佢真係好唔想我同你租樓住。」嘉玟講。
可是，她一直都清楚母親的意願，何以此際忽然順從？他疑問，不安在內心發酵。
「咁我呢？你唔留喺度同我一齊啦？」
「會，但係我想諗吓辦法搞掂我阿媽先。」
「定係搞掂我？你真係聽佢講，揀第二個？」
即使王裘居知道，嘉玟並非勢利的人，但是，他還是這樣說了。
當初，她選擇了他，就已經很清楚，他們的未來不會搭上通往豪宅別墅的天梯，只會留在平凡無奇的人間居所；預了陪他度炎夏、寒冬，並不會輕易拋下他。
可是，他感到屈辱。
他不是未曾被人低看，只是今次，對方和他有親，是他的岳母。
就算嘉玟真誠愛他，他的心仍有些失落。
「我點會有第二個？佢講吓㗎咋，我都唔會理。你咁都唔信我㗎。」她半撒嬌半責罵。
「我好擔心，真係好擔心。我哋係咪冇得一齊？」
他們之間，從來沒有第三者，美麗動人的同學和同事都未曾吸引過他們，一路互相靠倚。王裘居現在才知道，真正的情敵早已被嘉玟提記。
「唔係⋯⋯但係，我阿媽⋯⋯」嘉玟面有難色：「佢真係好錫我。」
「我都好錫你。」王裘居輕歎。
「我知啊，但係，佢係我阿媽——」
「佢覺得我唔錫你，我唔係好男人，因為我畀唔到一間私樓你住。」
他也不想發火的。但最近，真的很大壓力。個個都說，成家、立室，手上應有一棟物業，才有資格建立家庭；每次三姑六婆同事問他，有車有樓嗎？而後，那些嘲笑的嘴臉，都被他記住了。
他真的已經成家，也並非從前驚悉自己不是世界中心的熱血少年；可是，他仍然希望盡自己所能，給她一個家。
他已經努力，可是，好像無人欣賞他的苦心。
「唔係㗎，我知你好好，好錫我，所以我哋先會結婚。」
她愛他，無容置疑。她的內心同樣急躁，母親與丈夫之間，她根本無法作出抉擇，想兩個都要。
「但你屋企人根本冇認可過我，覺得我畀唔到幸福你喎。」
因為他也愛她，所以，他有感自尊受損。
這是真的，所以，嘉玟沒有反駁。
「婚姻係兩個人嘅事。」她說，即使她不盡認同。
「而家我見到，婚姻係兩個家庭嘅事。」
「我哋每日都Facetime好冇？」
「你有自己房咩？」他問。
「冇⋯⋯」
「我哋可能連傾電話嘅空間都冇，點解唔可以一齊住？我哋已經結咗婚，咁拖落去，我哋係咪會永遠分開？」
「遲啲，遲啲我一定會返嚟。」嘉玟只能講。
「等到幾時？我買到樓？」
嘉玟沉默。
她當然愛王裘居，才會從未婚女子戴上具有約束力的鑽戒，成為王太太，冠了他的夫姓，以他為愛情依歸；但是母親確實盡心盡心，給予她一切所需，她只得奢侈的物質欠缺，至少並不影響她成長。嘉玟曾經以為，母親不會介意王裘居同樣出身寒門，因為他們都是這樣走過來的。怎知，她一提起他，母親都反對。
唉。其實她都覺得好撚煩。
「而家我返住屋企先，之後再諗辦法、我再勸吓媽咪，好冇？」她溫聲。
「唔係可以點，我有得話唔好咩。」
王裘居放棄抵抗。他不想多番與她博奕，只覺得好撚煩。
女友與他戀愛多年，或者說，二人的感情一直穩定，大家都對各自的家境並無異議，卻忽然殺出了一個岳母，既瞧不起他、又驅逐他。
*
「所以，我哋而家就分居緊，都半年，我就住返嚟紫荊邨，退埋租，廢事嘥屋租。」王裘居總結。
「噢，我諗你一定覺得好無奈。」我說。
原來他們分居，與感情不睦無關。香江的樓價，是全球之冠，就算勉強負擔得起，其實生活環境也遠不及所付出的金錢，地方很小，空間不多，毫不化算。
可是，連我也知道，這是資本主義社會。
人與人之間的感情，很難說清，好的時候二人總是不想分開的，壞的時候恨不得對方死去，情感變幻莫測，唯獨金錢是硬性數字，是流通貨幣，是有望提升的社會地位。
「係，但我真係冇辦法。」他攤手。
「咁而家同老婆嘅聯絡情況係點？」我問。
「要唔要畀佢每日重溫？」
那把「我」的聲音又出現，我覺得煩人。
王裘居思索：「我哋會見嘅，其實就係好似拍拖嗰時咁囉，食吓飯然後我送佢返屋企，有時佢都會上我度嘅。」
*
他們沒有婚姻裏「應該」有的同居，感覺，未曾成婚。
嘉玟常常戲言，如此，婚姻便不是愛情的墳墓。
他說：「好想同你有小朋友，成日見到隔籬屋個細路，精靈可愛，仲要好有禮貌，自己都想要一個添。」
她笑：「啲人話窮人生仔正仆街，將來個仔會怨我哋㗎。」
他沒好氣：「但我哋都冇點怨過。」
「可能係我哋好好運。」嘉玟感慨：「我哋感覺好young。」
「以為結咗婚會好唔同，點知都係咁。只係，因為真係簽咗紙，所以輕鬆咗。」他擁着她的肩。
*
「咁睇得出你哋都好努力去維繫雙方嘅感情嘅。」我說。
「緊係，老婆就得一個——只係有時一諗到，呢啲嘢有取捨，而佢唔會揀我，就會有少少唔開心囉，不過都只係抱怨吓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