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得一如既往的快,我的手掌快要從他的手臂上分開。

此時我才發現,我一直抓住Ken的手臂,而他一直沒有甩開我。

「Sorry,」我正想開口,然後移開手。

「Sorry,我行得太快添。」他回頭開口對我說。

我沒有想到,平常總是不顧我,走在我前面的他竟然會這樣說。





「哦,唔緊要,我唔好意思就真,捉左你隻手咁耐。」他直視我的雙眼,我臉頰不自覺發熱。我把手移開他的手臂。

他遲疑了兩秒,緊握著我的手,把它放到他的手臂上,然後笑著說:「唔係啊,小朋友捉住大人好應該,哈哈。」

我楞了一楞。

「喂,傻妹,捉住啦,人多容易走失啊。」

我腦海忽然一片空白,對於他忽然的行為,一時反應不來。





「叮咚」接著「叮咚」,硬幣一個接一個飛進彩虹池。人們,不論大人或是小孩,專心看著自己掉出的硬幣,眼神發亮的,滿載著對架上獎品的期待。

「我好想要個隻蝦尾公仔啊。」耳邊傳來甜美的聲音。旁邊的小妹妹有著一對圓碌碌的眼睛、短短的雙馬尾和粉紅色的公主裙很匹配。

「嗱,你諗住蝦尾,諗住佢,就會中嫁喇。」旁邊的姐姐說道,然後把手上的硬幣遞給妹妹。

「責左底界。」

「唔中啊。」工作人員說。





工作人員毫不留情的把一個又一個硬幣掃走。

我想起小時候,每一次逛完超市都會經過遊樂場的門口。那叮咚的聲音總是讓我,禁不住停下來看著彩虹池。媽媽總拖著我的手,靜靜的讓我看著。

人們充滿期待的拋,然後目不轉睛的看著旋轉的硬幣。

「紅色,紅色。」他們沒有說出口,我也沒有說出口,但我總會跟他們一同緊張起來。

硬幣最後落在黑色的邊界上。

「唉。」他們搖頭惋惜,我也跟著他們。

硬幣被推到邊緣,再滑到坑裡。

小時候的我只是覺得擲彩虹這回事很有趣,像是一個刺激的活動,短短幾秒鐘經歷期待和失望。





「我地翻屋企喇,啲野要擺雪櫃。」媽媽總是這樣說,而我也會乖乖回去。
直到有一次,媽媽逛完超市,我如常的在遊樂場門口停下腳步。

「不如我地入去玩?」媽媽出乎意料的說,我以為她會說我們要回家。

我記得媽媽說道:「呢個係彩虹池,就係攞啲硬幣,然後掉出去。掉中唔同顏色就會有唔同禮物。」

「你諗住你想要嘅公仔,就會中嫁喇。」

「唔。」我用力的點頭,直視眼前的熊啤啤,然後投出一個硬幣。

我閉上雙眼,全神貫注的想著熊啤啤。

「叮......咚......」





「擇雙色,唔中啊。」

「唉。」又一次落空。

「熊啤啤,跟我翻屋企啦。」我皺著眉頭,用盡全力的想著。

結果,又是一次落空。

最後當然是空手而回。

這一次之後,我沒有再駐足在彩虹池,經過也頭也不回。
「喂,到我地喇。」Ken撞了一下我的手臂。

我們站在彩虹池前。義工給了我們一杯代幣。





「哇,隻蝦尾好得意。」我看到架上的蝦尾公仔禁不住說。

「咁我掉佢翻黎比你。」Ken氣定神閒的說。

我拿起一個硬幣,仿佛回到當年第一次擲彩虹的時候。

人大了,我們總以為許多事情都早已看透。但偏偏,心底那個小孩此時卻蠢蠢欲動。

我們不是看透,只是現實讓那個小孩一步一步的隱藏。

「唉呀......」我的硬幣落空了。

「鈴.....鈴......」義工從架上拿出蝦尾公仔然後遞到旁邊妹妹的手上,妹妹雀躍得彈跳起來。





「家姐好犀利啊。」然後抱了姐姐一下。

「喂,你睇下人地幾犀利。」我對Ken說。

「我有個花名,叫彩虹神,你要幾多隻都得,絕對唔會輸比啲細路。」

此時的Ken就像小學生似的,什麼都要比賽,什麼都要逞強,一臉不可一世的。

「哈哈,即管睇下。」我冷笑。

「哼。」Ken拋出一個金幣,眼白白看著落空的他像個小孩似的嘟起嘴巴。

他接著拋出一個接一個金幣,全都是落空,二十個金幣就這樣花掉。

最後我們什麼也沒有得到,這也是意料之內的。

擲彩虹跟買六合彩一樣,我們只是花錢買一個希望,最終得到與否、中獎與否,其實沒有那麼重要。

「哦,有人話自己係彩虹神,點解一個都唔中嘅?」我故意揶揄他。

「咩啊,我唔想同啲小朋友爭玩具炸。如果唔係我清曬個架都得啊。」Ken扁起嘴巴,像一個小朋友心心不忿的。

「算啦,你廢就廢啦。」我忍不住說。

「係囉,太耐冇玩,生疏囉。」他只好這樣打圓場。

「咁你要練習多啲喇。」我借意戳了一下他的手臂。

「唔啦,宜家都冇藉口比我洗呢啲錢。」他一副無辜的樣子。

我和Ken慢慢走回門口的接待處,重新回到自己的工作崗位。看著Ken的神色終於恢復平常的從容,我總算鬆一口氣。
「你地兩個翻黎喇好喇,我地準備執野收工喇。」Samuel一看見我們就說。

「喂,陣間食唔食飯?」Ken問他。

我心裡想:Samuel在交友App約我出來,應該會吃個午飯吧,讓我認識一下他。

可是,Ken現在開口問。

如果我們三個人一起食,會不會有點奇怪?

「唉,本身我都想食,不過我老闆啱啱落左黎,我諗陣間要同佢傾啲野。唔好意思啊。」Samuel一臉抱歉的說。

「咁你差我地一餐飯啵,話曬今日出黎幫手。」Ken說。

「得啦,得啦,遲啲補翻,Joyce都要一齊黎。」Samuel說。

「好啊。」我禮貌的回覆。

Samuel轉身離開。

我和Ken兩個人就把所有剩下的禮物包放回箱子裡,塞滿以後就用膠紙封起來。我們把一箱一箱的剩餘物資疊起來。短短幾分鐘,我們兩個已經把所有東西收拾好,再放到手推車上。

之後也沒有別的事幹,於是坐下來看手機。

「Joyce,我地搵日要追翻Samuel餐飯,搵人幫手緊係要請食飯嫁啦,呢啲常識黎,你話係咪?」Ken說。

「係掛,我仲以為你地咁熟,唔計咁多啦。」

「熟係熟嘅,我屋企同佢係同一座,佢都識我啊嫲,以前我地差唔多日日一齊行翻學校。不過自從入左u之後都好少聯絡,都係一年中同Gathering食個飯咁大把。」
「咁我地陣間自己食啦?」Ken問。

「係啊,定係你有約啊?」

「我問得你就緊係我都好得閒啦。」

Samuel走過來,然後說道:「你地都幾快手啵。」

「緊係啦,仲有冇野要幫手?」 Ken沾沾自喜。

「冇喇,今日多謝你地兩個黎幫手。」Samuel客套的說道。

Samuel輕輕拍了Ken的肩膀,然後輕聲說道:「Ken,你啊,多啲翻屋企食飯,我成日遇到auntie佢都話叫你多啲翻去。」

「喔。」他只是冷淡的回應。

「Bye,bye。」我禮貌的對Samuel說,然後,我們兩個離開社區會堂。

「其實呢個活動都幾無聊,黎做義工都冇乜野做嘅,如果唔係Samuel我唔會黎呢啲地方。」Ken一離開會堂就碎碎唸著。

「你頭先玩掉彩虹玩得好開心啵。」想起剛剛Ken掉彩虹時,投入得像個賭氣的小孩子,我禁不住嘲笑。

「仲有比人激親囉。嗰個大媽,嗰個唔講道理嘅大媽啊,諗起就激氣。」Ken一提到這件事又開始七情上面。

「喂,唔好再諗呢啲無謂人啦。」我說。

「唉。好囉。」他長歎了一下。

「不如諗下食乜野?」

「我想食台灣野。」Ken說。

我腦海飄過我們還在補習社上班的時候,每一次提到食飯,總是會不自覺的想吃台灣菜,然後很自然的走到同一家的台灣餐廳。

那個時候,我們星期六、日的晚上大多這樣過,吃個晚飯,然後他駕車送我回宿舍。

只有星期六、日才會見面,這種星期六、日獨有的小約會,短暫而快樂。

現在,我們每天相對,共處一室。起床看見的第一個人是他,睡前看見的最後一人也是他,但交談的卻老是空洞的內容,吃著同樣的外賣。

我和他,變得這麼近,卻又談不上很近。

「不如去我地以前補習社附近嗰間台灣野?」我問。

「好啊。」他笑得眼睛瞇成一線。

「行快啲,我肚餓。」然後,他牽著我的手臂,向著地鐵站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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