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隔離屋嚟左個鬼妹: 再遇袁大翰
預科畢業之後,我無法升讀大學,我盡力了,但能力所限,確實無法更上一層樓。畢業不久我投身銀行業,當時還是很吃香的,金融業是香港第一大支柱,我想應該不愁沒有工作。很不幸地我入行幾個月後,亞洲金融風暴就爆發了,四處開始出現裁員潮,愁雲慘霧。我收到消息公司想要裁減我這批新入職的員工,當時我只感到惶惶不可終日,很怕一旦被裁失業,還能做甚麼工作?
正當我以為自己九死一生的時候,事情出現轉機了。當日我下班的時候,走了一條平時很少走過的路,經過了一家酒店,突然見到公司人事部的經理鄭先生跟一個女人攬頭攬頸的一起走進酒店。我心生一計,機會來了。我跟隨他們步入酒店,見到他們一起走入1006號房間,我把耳朵貼着房門細心傾聽,果不其然,他們在偷情。恰巧當時我帶着錄音機,不記得何時開始,我去到哪裏都會帶上錄音機,我會錄下自己的心情,當作寫日記一樣。我把錄音機放在門縫,把他們鬼混呻吟聲都錄下來,只待明天上班使用。第二日,我敲門進入鄭經理的房間。
「進來吧!」
「鄭經理你好。」我鞠了一躬。
「你哪位?我不認識你。」
「你很快會認識了,我是新入職的朱崇康。」
「哦,我沒空跟你這些新人說話。」
「不好意思,只阻礙你一點時間,我只想問公司會否裁員?」
「哈哈,你知道就好。對的,你應該不例外,新人。」鄭經理滿眼盡帶鄙視。
「不知道......鄭經理可否替我美言幾句,如果我失業了,還真不知道有甚麼工作可以做。」
「小子,你死了也不關我事,出去啦!」
「不知道這樣會否令你改變說法呢?」我戰戰兢兢的打開錄音機,放出昨天的錄音。
「不知道鄭太明天來探班的時候聽到這段錄音會怎樣呢?」
他面色鐵青,冷笑一聲。
「哼,小子,你挺在行的,跟蹤我?」
「是偶遇而已,下次小心一點。」
說罷,我走出了房間,我知道裁員不再關我的事。
之後的幾年間,我在鄭經理的「提攜」下平步青雲,當然我亦憑着自身流利的英語水平和圓滑的處事技巧,開始晉身管理層。之後,我寄了那段錄音帶給鄭太,是鄭經理不專一在先,他不能夠怪我。鄭經理在這幾年一直想找辦法踢我走,他這種人狂妄自大、目中無人,將來不是他死就是我亡。他得知後,當眾在公司打了我一拳,對我破口大罵,理所當然的被公司解僱了。整間公司幾乎都知道我的晉升是恃着要脅上司而得來的,可他們沒有想過我也是靠自己的努力拼搏才爬到上這個位置的,他們曾否試過一整個星期都在公司睡覺,未曾歸家?
在外拼搏這幾年中,有那麼其中一日令我很釋懷。那天下班我跟同事在某餐廳應酬,老闆走過來跟我們這檯客人閒聊,看到老闆的樣子後,我目瞪口呆。那不是別人,是袁大翰。
「袁大翰?!」我感到難以置信。
「朱崇康?」他也感到很錯愕,沒想到會在這裏見到我。
在店鋪打烊後,我們坐在只開着一半燈火的餐廳對酌談天。
「今天應酬同事,沒想到在這裏碰上你,更沒想到你這小子當上了老闆。」我唏噓道。
「我也沒想到啦,我中三那年就沒再讀書了,出來打工賺錢,早幾年前把心一橫開店,沒想到生意還是不錯,還有兩間分店。」
「唉……你就好啦,我日日加班捱生捱死,又怕裁員,做了幾年只有一個小經理職位。」
「算好了!現在很多人失業,經濟又差。我聽說現在有個病毒很厲害,叫甚麼非典型肺炎,一旦感染十死九生。唉,我都不知道是否可以把這間餐廳守住。」
「沒辦法了,唯有見步行步,不然怎麼樣?」我嘆道。
「不過見到你現在事業有成,作為一場朋友,我很安慰。對了,倩姨怎麼樣,身體可好?」我也惦記着袁媽媽。
「呵呵,她?她現在只顧着照顧孫兒,節目可多得是。」說罷,他舉起左手的婚戒。
「失敗!說這麼久都沒有留意到你的戒指,還有一個兒子。」我輕笑着。
「你都認識我老婆呀!小學跟我們同班的那個孖辮妹啊!」
「哦……那個孖辮妹,真有你的。」我想了起來。
「對啊,那年家裏失火後,幸好我和媽媽不久後被安排遷入公屋,才不致流連失所。之後發現原來老婆住在我隔壁,世事難料,真是緣份。」
「其實那年大火......」我多年來一直很想知道當年大火真相。
「其實那年大火,不是甚麼意外。那日,賭鬼父親剛回家就向伸手要錢,苛索不果後就大吵大鬧,發瘋般胡亂投擲東西。有個啤酒瓶被擲中到爐頭,就這樣燃起大火,我和媽媽說謊只因不想家醜外傳。」他喟然道,主動說出多年前的秘密。
「沒甚麼而已,至少你現在有個賢妻良母,有個幸滿的家庭,過去的就讓它過去。」我安慰他,試着不去提及當年的慘事。
「對啊!你等等,我去拿我兒子的相給你看。」他走到抽屜,取出兒子的照片。
「像不像我?」他喜道,把逐張兒子的照片拿給我看。「看這張,看這張,呆呆的樣子。」
「像你不就好了,高大。」我淡然道。
「你現在也高大,以前矮矮小小的,現在差不多跟我高,我記得Jessie也很高。啊對了,Jessie現在怎麼樣,可好嗎?」
「走了。」我靜默了一會,喝一口涼快的啤酒,這啤酒還挺苦的。
「哦?」
「搬了英國了,我們很多年沒聯絡。」
「真可惜,你們兒時可是青梅竹馬。」
我看了一看手錶,已是凌晨兩時,我留下手機號碼給袁大翰,方便以後再次相約出來敘舊。我由衷的為袁大翰感到高興,多來不見,他已為人父,多了一份成熟﹑穩重﹑謙遜。
回家的路上,我經過那道架在鰂魚涌站的行人天橋時停了下來,凌晨兩時的英皇道,安靜得令人害怕,眼下兩旁只有微弱的黃街燈,偶然只有幾輛風馳電掣的跑車飛過。和袁大翰的那一席話間,我忽然再次想起那年的聖誕節,坐在電車上層的是Jessie和我,想不到桃花依舊,人面全非。我這幾年都過得不太開心,我的明日沒有破曉,由黑暗主宰,我的人生沒有光明可言。是因為我不夠悲嗎?要知道物極必反,悲到盡頭才有喜樂。
人和事一樣,只要沒人提起就會慢被丟淡,不會再記得,可是感情卻不一樣。一旦建立了一段感情,它就無法被忘記,分別的是再喚起的時候你會是安然無恙,抑或是耿耿於懷。如果某天你記起一段感情,那並不是因為丟淡,而是你暫時沒有在想起。一段活感情,或者我稱作為新鮮的感情,在你耳邊喚醒的時候,你並不會安然無恙,而係心中隱隱作痛。如果提起的時候你能視之如浮雲,那麼這段感情就壞了。真正死去的感情是當提起的時候,你會覺得釋然,豁然開朗,早已經放下重新出發。
我觸摸着那棕色皮錶,Jessie不知道的是當年我買了一雙情侶錶,同一牌子同一系列,我本想在那年的聖誕節表白,怎料告白變告別。我們做了一切情侶都曾經做的事,卻只是最親密的知己。這些年來,我一直佩戴着這棕色皮錶,就像她從未離開。時間久了皮帶會發臭變爛,我堅持換回同一款式,同一顏色,一九九一年出產的皮帶。我告訴自己,如果有一天錶行老闆說:又是你?那皮帶停產了!或許那天就是我放下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