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那年六韻她家逢巨變,她雙親以言入罪,枉死在獄中。她年幼的弟弟被官兵推下城牆,化作一灘血水。她本也被判處死刑,行刑前一夜,懸令的兒子劉福把她從獄中救了出來,免去了死刑,卻被貶成奴藉。
 
  她出生於小康之家,被貶為奴藉已教她極為難受,不過為奴為婢也好,至少是留着了性命,唯有活命方有希望。正當她以為逃過一劫,心中萌起希望之際,劉福卻生生地掐碎了她的希望,她方意識到,自己不過是到了另一片苦海。
 
  南城大街。
  大街上某角落,幾個身材壯得像頭熊的大漢圍着一少女。那少女很是年輕,看上去還不到十六歲,她一張小臉如宣紙般蒼白,空洞的眼裡盡是恐懼,眼角滿佈淚水,臉頰上也是乾涸的淚痕。
 
  「賤人!讓你逃啊!」大漢中走出了一人,那人身襲一襲水藍色長衫,衣服所用的布料極好,一看就知道是出自大戶大家。惟那人長得獐頭鼠目﹑尖嘴猴腮,臉上帶着惱怒的表情,眼神卻無比下流,恨不得將少女就地吞入腹似的。
 
  他們在大街上引起了一陣不少的哄動,惹來不少人圍觀,當眾人一看清立在中央的男人時,這不就是懸令的兒子劉福嗎?這劉福平日借着他爹作威作福,強搶民女﹑搜刮民脂民膏這種齷齪事他從來沒少幹。但礙於他爹乃懸令,百姓往往敢怒不敢言,看到他當街欺負這樣年輕的少女,眾人只敢在心裡謾罵,無人敢上前阻止。




 
  少女一見着劉福,就像老鼠見着了貓,瘦削的身子不住發抖,如同風中殘燭。劉福踏前一步,她立馬手擋在身前。袖口滑到手肘處,她一隻傷痕累累的玉手也露了出來。
 
  這隻手……說是破爛也不為過,手上全是深淺不一的傷疤,如同蚯蚓般交錯,根本沒有一處是完好的。舊傷已然結痂,新傷仍汩汩不住地冒出鮮血。豔紅的血珠沿着白晰的手滑落,滴在灰白的理石磚地上。
 
  「賤人!爺看上你,是你三生修來的福氣!你竟然敢逃?」劉福踏前兩步,一手扯起少女烏黑的青絲,強把她從地上扯了起來。少女痛得慘叫痛哭,那模樣說有多可憐就有多可憐。
 
  劉福鼠眼燃起了亮光,少女嚇得不敢再掙扎,這亮光她實在太熟悉了!每次這禽獸強佔她身子前,就是這種饑渴的眼神!
  「求求你!放過我吧!」少女再難自持,放聲痛哭。其實她心裡很清楚,求他根本是徒勞,他根本不是人,是禽獸!是惡鬼!少女不知道的是,在「惡鬼」眼中,她其實也不是人,只是一個低賤的奴藉女子,連路邊的野花野草都比她高貴。
 




  少女呼天搶地的叫喚引得街上的人一陣竊竊私語,有些人看不下去了,卻不敢為少女出頭,生怕壞了劉福的好事,丟了性命事小,連累家人事大。
 
  劉福的耐性全無,他的臉瞬間冷了下來,用力把少女摔回地上,掏出鞭子就是一輪猛抽,「讓你哭!害小爺要出來逮你!」
  鞭子落在少女的身上,瞬時成了朵朵血花。幾鞭下去,少女已沒了哭叫聲,他卻不為所動,鞭鞭有力的抽打着少女,彷彿手下的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只是一具沒有生命的屍體。
 
  劉福每一鞭均是用盡全力,打了約十來鞭就停了動作,倒不是因為心生惻隱,單純是打累了。他氣喘如牛地把鞭子遞給了家丁,示意家丁接着打。
 
  劉福的家丁都是練家子,個個都壯得像頭牛。其中一人接過鞭子,也不知心中是作何感想,高舉鞭子就朝少女抽去。
  「啪」這一聲來得格外清來,彷彿在耳際間響起。少女悶哼一聲,眼前霍地湧出一片血紅,尚未回過神來,聽見劉福氣急敗壞的咒罵聲:「狗奴才!這賤婢唯一可取的就是這張臉,你竟打爛這張臉!」
 




  她的臉毀了嗎?少女想伸手摸摸自己的臉,渾身上下卻火辣辣的痛。嘴角綻出一抹釋然的笑容,罷了。毀了也好,毀了也罷。於女子而言,朱顏堪比性命重要。如今容顏被毀了,她絲毫不覺得惋惜,反而鬆了一口氣。
 
  劉福看上的就是她這張臉,逼迫她成為禁臠,如今她的臉毀了,劉福也許就不會再對她糾纏不休了,或許……她能夠解脫,跟父母﹑弟弟相聚了。
  這般想着,眼皮愈來愈重,她奄奄一息地倒臥在地上,連劉福重重地踹了她兩腳,她也沒有半點反應。她彷彿聽見鮮血淌在地上的聲音,原來生命的流逝是「滴答」聲的。
 
  「啊——」忽然一陣淒厲的慘叫聲把她的思緒強扯回來,眼前的白霧盡數散去,她的身體又再開始痛了起來。
  「啊……我的手!臭婆娘!你知道小爺是誰嗎?」劉福的慘叫聲不斷傳來,伴隨着聲聲咒罵,少女很想睜開眼睛看看,惜眼前除了血紅外,還是血紅。
  「這姑娘,我買了。」清越的女聲輕哼一聲,她一字一頓,從半句話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來的——「你的右手,我也買了!」
  「咔」骨頭折裂的聲音響起,劉福爆出殺豬般的慘叫聲,旋即又安靜下來,似乎是痛得暈死過去了。圍觀民眾不禁倒抽一口涼氣,劉福的家丁們驚呼奔走,一時間不知該看顧劉福,抑或該拿下折斷劉福的手的女子。
 
  眼前紅影一晃,一隻冰冷的手撫上了少女的臉,動作極為輕柔的替她按住臉上的傷口,少女自鮮血中睜開眼眸,隱約看見跟前蹲着一人,看不清容貌,只看到了一雙水波瀲灩的眼睛,那雙眼睛淡淡抹了一重水氣,似隔着一重薄霧,空濛中帶着悲憫。
 
  那女子甚麼都沒說,一把將少女自地上中攔抱起來,也不怕身上的白衣沾到血污。地上的劉福已然暈死過去,右手以極為詭異的角度摺疊起來,他底下的家丁見女子要走了,連忙追上前,走了兩步又怕女子出手,也不知當追不當追,只得立在原地朝女子喊道:「你別走!你把少爺打成重傷,豈能就這樣走了!」
 
  女子轉身,一雙空濛的眸子染上了不屑,聲音堪比天山雪水般寒入骨髓,吐出來的話冷然狂妄:「我傷了你們懸令的兒子,你們儘管去告官,我在雲來容棧靜候諸位上門捉拿我歸案!」女子頓了頓,素淨淡然的臉上緩緩綻開了笑靨。那笑容實在太美,像極了天山的白梅,美得脫塵,美得驚心動魄,「記得告訴劉懸令,是我青州林若沝殘了他兒子的右手!」




 
  懷裡的少女自朦朧中聽見了一話,雖則不是很清楚,卻真真切切地傳進了她耳內,「總有一天,我會帶你回家,為你洗去冤名,脫去奴藉。」
  言猶在耳,似是在腦海中回響。六韻陷入了遙遠的回憶中,臉上﹑身上的傷早已好了,只剩下一道淡紅色的疤痕,只是心裡的傷呢?還能好起來嗎?
 
  手上忽一暖,六韻嚇了一跳,有些茫然地抬頭,猛然撞進林若沝空濛的眼眸內。林若沝握緊了她的手,六韻才發現自己的手冰冷似雪。
  事隔多年,林若沝沒忘記當日的諾言,此時此地,她再一次許下承諾,「總有一天,我會帶你回家,為你洗脫冤名,脫去奴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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