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陶陶安靜地側身躺在床上,青絲披散在雪白的枕上,她望著左手腕上的傷痕發愣。
 
    其實後來她又割過手腕,只是碰巧被下人撞見,於是急忙將衣袖放下。槍,她也是有想過的。可她想起郭致遠額上的槍孔,便不寒而慄,所以放棄了。安眠藥她也是吃過的,但剛吞下兩顆,楊琇瑩卻走進房來。
 
    她沒有忘記郭致遠的遺書寫了什麼,但有時候她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
 
    想必又是一個不眠夜了。
   
    早上八點,下人進房喚醒郭陶陶,掀開被子卻發現她不在床上。楊琇瑩帶著人將楊府裡裡外外翻遍,依舊沒有她的身影,於是她開著車來到菀青軒。
 




    「請問……秦懿晟先生在麼?」楊琇瑩抓著掌櫃問。
    掌櫃搖頭說:「秦先生下午和晚上才在這裡。」
    「郭陶陶……郭小姐可來過這兒嗎?」楊琇瑩氣喘如牛。
    「沒有,郭姑娘許久沒來了。」掌櫃邊搖頭便擺手道。
    「那……請問……」楊琇瑩咽了咽口水說,「可知秦先生住哪兒?」
    「就在那,」掌櫃領著楊琇瑩來到街上說,「就這條街直走,再過兩個街口便是胡同口了。」
    「好,謝謝。」楊琇瑩朝掌櫃點點頭,便離開菀青軒。
 
    她開著車來到胡同口,將車停在路邊,拎著手提包走下車。她未曾來過胡同,愣是是繞了好幾次路,又問好些人才走到陳氏庭院。
 




    「秦懿晟,秦先生!」楊琇瑩對著空蕩蕩的庭院大喊。
    「楊姑娘,怎麼了?」秦懿晟走出房門,看見楊琇瑩大汗淋漓地站在庭院裡。
    「今早陶陶可曾來過這裡?」楊琇瑩抓著他的手腕問。
 
    秦懿晟想起昨日與郭陶陶爭吵一事,不敢看楊琇瑩,只搖搖頭。
 
    「陶陶不見了……」楊琇瑩鬆開他的手。
    「陶陶何時不見的?」秦懿晟緊張地握住楊琇瑩的手腕。
    楊琇瑩搖頭說:「我不知道……下人說她昨夜九點便已熄燈睡下,可今早她人就不見了。」
    秦懿晟鬆開楊琇瑩的手說,低下頭問:「昨日她回去後……可還好?」




    「昨日……」楊琇瑩閉眼回想,「昨日她並無不妥,反倒是很開心,同我說了許多事。」
    「錯了……」秦懿晟低著頭,往後退了幾步。
 
    錯了……她昨日該多難過,卻笑著演了一場戲給擔心她的人看。
 
    「懿晟,陶陶怎麼了?」趙慧娘抱著孩子推開房門問。
    「錯了……全都錯了……」秦懿晟雙眼緊閉,連連搖頭道。
    「我不知道她會不會……現在已經十一點多了,也不知道她離開楊府多久了。」楊琇瑩蹲在地上抱緊自己。
    「除了楊府,其他地方可曾找過?」秦懿晟蹲在楊琇瑩面前問。
    「我派了下人去郭府找過,但下人回話說郭府也沒有。」楊琇瑩從地上站了起來。
    「不對……」秦懿晟皺眉搖頭道。
    「我終究……還是把她弄丟了……」楊琇瑩轉身走出庭院。
    「你在院子等我,她一定還在郭府!」秦懿晟說完便往胡同外跑。
    「秦懿晟!」楊琇瑩喊住了他。
    「怎麼了?」他停下腳步。




    楊琇瑩低下頭,望著地上的泥土說:「如果你發現……她渾身是血,記得要先打電話給醫院。」
    「什麼意思?」秦懿晟走到楊琇瑩跟前。
    楊琇瑩淚水盈滿眼框,苦笑著說:「陶陶……割腕自殺過好幾次……我不知道……」
 
    割腕自殺……為何他開槍時從未想過她會如此……
 
    秦懿晟邊搖頭邊跑出胡同,他在街口攔下一輛黃包車,坐上車便往郭府跑去。一路上,他想起許多事,想起她的笑,也想起隔在他們之間的人與事。
 
    從他開出第一發子彈之時,他們之間便絕無可能。
 
    但如果郭陶陶死了,他絕不獨活。
 
    「謝謝。」秦懿晟塞給車夫幾枚錢幣,便急忙拉開郭府鐵閘,跑進紅洋樓。
 
    三樓郭梟鴻的臥房與書房沒有她的身影,二樓郭致遠與她的房間也是空無一人,他又跑下一樓。後花園沒有,廚房沒有,下人的房間也沒有。




 
    「陶陶……」
 
    秦懿晟站在郭府鐵閘內望著那座遍染秋色的山頭,想起菀青軒的後台。
 
    三年前的某個秋天,她穿著落葉黃的洋裙,笑著遞給他一支翠玉簪,帶著紅妝的他戰戰兢兢地接過她手中的髮簪。
 
    從此秋日成了他最愛的季節,所以他在想秋季也會不會是她最喜歡的季節,以至於她要在三年後選擇在漫天黃葉之時離開。
 
    「懿晟?」
 
    郭陶陶一手拿著剪刀一手捧著修剪好的月季,從秦懿晟身後的花叢走出來。
 
    「陶陶!」
 




    秦懿晟將郭陶陶緊緊抱在懷中,原來失而復得是如此幸福,他終是在她面前灑下淚水。
 
    「怎麼了?」郭陶陶將手伸直,怕他蹭到剪刀和月季花。
    秦懿晟鬆開懷中的人,邊掀開她的衣袖檢查邊問:「你怎麼不好好待在楊府?」
    郭陶陶噘著嘴說:「我昨日睡不著,清晨便回郭府了。我想著在郭府應該能睡下。」
 
    他看見她左手腕上驚心動魄的傷疤,心疼地摸了摸。
 
    「沒……沒什麼。」郭陶陶將左手收在身後。
    「剪子給我。」秦懿晟搶走她手上的剪刀,隨手將它扔進月季花叢裡。
 
    她踮起腳尖,伸手用衣袖將他臉上的淚痕拭去。
 
    「懿晟,你是不是在擔心我?」郭陶陶笑著問。
    「沒有。」秦懿晟急忙轉過身走出鐵閘。




    郭陶陶將月季花收到身後,走到他跟前,笑著問:「那……你是不是喜歡我?」
 
    秦懿晟望著眼前的人,想起在欣愉樓摟著她跳舞,想起她與他同穿粉袍,想起遵義旅館的糾纏……
 
    「你真的想知道?」他問。
    「是。」她笑著點頭。
 
    郭府的鐵閘外,他捧起她的臉,吻上她的唇。
 
    他的吻很輕,很溫柔,就像冬日裡的陽光那般剛好。
 
    「這樣可以了嗎?」他貼著她的額頭問。
    「不夠。」她笑著搖頭。
 
    她握著月季花摟住他的脖子,踮起腳吻他。
 
    她的吻很淺,很甜,就如春日初開的花朵那般香軟。
 
    他清楚記得橫在他們之間的仇恨,但他無法克制自己對她的愛。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那些人都不在了,仇恨自然也消散了,他決定要和她重新開始。
 
    郭陶陶鬆開秦懿晟,捧著月季花望著他。
 
    「你知道我昨天很難過嗎?」
    「知道。」
    「那你昨日開心嗎?」
    「不開心。」
    「那為什麼要說那些話?」
    「不知道。」
    「為什麼喜歡我,卻不告訴我?」
    「因為不可以喜歡你。」
    「為什麼不可以喜歡我?」
    「因為你是郭陶陶。」
    「那你是什麼時候喜歡我的?」
    「秘密。」
 
    他歎了口氣,牽起她的手往斜坡下走去。
 
    從郭府走去鬧市大概要一小時,這是郭陶陶最討厭去市區的方式,但和秦懿晟一起又不一樣了。一路上她說了許多話,也問了許多問題,他只負責笑和點頭。他帶著她繞道走去老樹胡同,雖比平日要多花上半個小時,但她並不覺得累。
 
    「琇瑩。」郭陶陶朝楊琇瑩揮手。
    「陶陶!」楊琇瑩一把抱住郭陶陶。
    「你小心把我的花壓壞了。」郭陶陶推開楊琇瑩。
    「什麼?」楊琇瑩這才發現郭陶陶手裡捧著一束月季花,「敢情你是回郭府修花去了?」
    「慧娘姐。」郭陶陶朝趙慧娘笑了笑。
    「陶陶來了。」趙慧娘望了眼秦懿晟。
    郭陶陶將手中的花扔給秦懿晟,拉著楊琇瑩走到趙慧娘跟前:「琇瑩來快看,寶寶好可愛,她叫許靜。」
    「我剛才便看見了,她醒著時候可好玩了。」楊琇瑩朝秦懿晟點了點頭。
    「怎麼每次我來的時候她便睡著了。」郭陶陶噘著嘴,白嫩的手指輕輕滑過許靜的臉頰。
    「陶陶,你也累了,我們先回楊府好嗎?」楊琇瑩摟住郭陶陶。
    郭陶陶望了眼秦懿晟,又對楊琇瑩點頭道:「好。」
 
    楊琇瑩帶著郭陶陶離開庭院,秦懿晟目睹汽車開遠才轉身走回庭院。
 
    「懿晟。」趙慧娘叫住走進院子的人。
    「怎麼了,嫂子?」秦懿晟拿起剛剛放在石桌上的那把月季花。
    趙慧娘望了眼懷中的許靜,對秦懿晟說:「陶陶是好姑娘,你若真的喜歡便好好待她,將前塵往事都忘卻吧。」
  「知道了。」秦懿晟朝趙慧娘微微一笑,捧著月季花走進房間,將月季花用水養在花瓶中。
 
    楊琇瑩邊開車邊用餘光打量郭陶陶,她低著頭坐在副駕駛位上,嘴角掛著淺淺的笑。
 
    「你今日為什麼總是這副樂模樣?」楊琇瑩笑著問。
    「沒有啊。」郭陶陶望著車窗搖頭。
    「你什麼時候回的郭府?」楊琇瑩望著路問。
    郭陶陶內疚地低下頭,鼓著嘴說:「我昨晚一直睡不著,所以今早便回家了,想著在家或許能睡著。」
    「那可有睡著?」楊琇瑩問。
    郭陶陶鼓著腮點頭:「睡了兩三個小時。」
    「下次不要自己一個人走了,知道嗎?」楊琇瑩正色道。
    「對不起,琇瑩。我原想和你說的,但我見你熟睡,又一時找不到紙筆。對不起,讓你擔心了……」郭陶陶邊說邊低下頭。
    楊琇瑩笑著搖頭:「好啦,我知道了。」
    「對不起,琇瑩。」郭陶陶望著楊琇瑩說。
 
    郭陶陶連連同楊琇瑩道了好幾個歉,越說頭便垂得越低,楊琇瑩只得換個話題。
 
    楊琇瑩想了想,挑眉道:「你和秦懿晟……在郭府待了那麼久……我比較好奇你們在郭府做了什麼。」
    「沒有,什麼都沒有。」郭陶陶紅著臉望車窗外。
    「真的什麼都沒做?」楊琇瑩陰陽怪氣地追問。
    「沒有,當然沒有……」郭陶陶望著車窗外抿了抿嘴。
    「噗嗤,」楊琇瑩看了眼郭陶陶,搖頭道,「就你這樣還學人撒謊,真是苦了秦懿晟。」
    「我哪有……」郭陶陶鼓著腮,低頭撥弄手指。
 
    楊琇瑩與郭陶陶回到楊府,一起吃過午飯後,便各自回到房間休息。郭陶陶側躺在床,用右手輕撫左手腕上的傷疤,忽然想起秦懿晟,便又笑了。
 
    楊琇瑩躺在床上想起郭陶陶今日開心的樣子,也樂得直搖頭。她正打算閉眼午休時,床頭櫃上的電話卻響了。
 
    「喂?」
    「琇瑩,是我,懷德。」
    「你等我一下。」
 
    楊琇瑩起身往房外望了眼,確定房外沒有站著人,便將房門鎖上。
 
    「怎麼了,懷德?」
    「事情似乎比我們想的複雜。」
    「怎麼了?」
    「陶陶不在你身旁吧?」
    「她昨夜沒睡好,現如今剛睡下。」
    「那日你給我的紙條是共產黨地下黨員穆子晞寫給志學的。我瞧過那張紙,應當是新的紙,上頭字跡也確實出自穆子晞之手,可他當時已死了兩個月之久。」
    「你是說死人約志學見面?這不可能。」
    「字跡確實可以模仿,可其作案方式也與郭伯父一事如出一轍,實在詭異。」
    「懷德,我總覺得往施家一案上查,是錯的。」
    「為什麼?」
    「你不覺得張媽的死也很可疑嗎?我記得報告指張媽與志學哥哥的尸體相距不過十米。若是政黨策劃刺殺,為何多此一舉去殺一奴僕?」
    「那也是……著實奇怪。」
    「所以,我覺得我們調查的方向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