蒿黃,鐵棕,蒼綠。
 
    幾棟白瓷洋樓與那山的橙橘格格不入。
   
    又一年秋。
 
    她穿著一襲白藍牡丹中袖旗袍站在窗前,望著成群結隊的候鳥掠過那座老去的山。秋風席捲大地,漫天落葉,書桌上的報紙微微騰起,又輕輕地落下。
 
    「陶陶,你都盯著這座山頭半個月之久了,還沒看膩嗎?」
    「懷德哥哥在東北一切可好?」




 
    郭陶陶蹲下身撿起地上的報紙。
 
    「目前還算順利。」
    「楊伯父可也安好?」
    「好,都好。」
 
    楊琇瑩牽著郭陶陶在她床邊坐下。
 
    「你把自己關在楊府半月之久,身體已經好多了,不想出去走走嗎?」




    「不想。」
    「我聽說趙慧娘的女兒兩個多月大了,長得很是俊俏。」
    「平安便好。」
    「你……不想去探望她嗎?」
    「還是不去打擾他們了,免得將不幸帶給其他人。」
    「陶陶!不許這樣想!」
 
    楊琇瑩討厭她說這樣的話,可只有她自己知道,這是事實。她本不該存在,苟且偷生的代價便是不幸。
 
    「郭家的事,懷德一定會查清楚的!」




    「若不是我,你也可以陪在懷德哥哥身旁,是我拖累你們了。」
    「我只知道如果今日我是你,你也必定陪在我身旁,僅此而已。」
    「謝謝你,琇瑩。也謝謝懷德哥哥。」
 
    楊琇瑩想了許久,終於想到讓她出門的方法了。
 
    「你就……一點也不想見秦懿晟?」
 
    許久沒有聽過「秦懿晟」三個字了,郭陶陶左心房一緊,眉頭微蹙。
 
    「我已經幫你挑好了給趙慧娘女兒的禮物,你便去瞧瞧她們母女倆吧!」
 
    楊琇瑩側著頭看郭陶陶,她知道剛剛那人的名字令她動心了。
 
    「還是不去吧……」




 
    楊琇瑩朝身後的下人使了使眼色,下人點點頭,捧來一個紅匣子。
 
    「這是……」郭陶陶打開紅匣子,裡頭有條純金平安鎖。
    「你就當順便也替我送上一份心意。」楊琇瑩替她關上匣子。
    「好。」郭陶陶點點頭。
 
    楊琇瑩送郭陶陶坐上楊府的車,又悄悄叮囑司機必須目睹她走進庭院方可離開。郭陶陶抱著紅匣子坐在車上,不斷看車窗外飛過的風景,她已許久未見過這麼多人了。
 
    「小姐,到了。」
    「好,謝謝。」
 
    郭陶陶走得很慢,但並非是忘了去院子的路,而是心中忐忑,不知道他在不在院子裡。司機跟在郭陶陶身後,看見她踏進陳氏庭院的門才轉身離開。
 
    「慧娘姐,是我,陶陶。」郭陶陶敲了敲趙慧娘的房門,又扭頭望了眼秦懿晟的房間。




    「是陶陶呀,進來吧。」趙慧娘在房間裡頭輕聲說。
 
    郭陶陶推開趙慧娘的房門,只見她正抱著孩子坐在床邊。
 
    「寶寶睡著了?」郭陶陶輕聲問。
    趙慧娘望了眼懷中的女兒,笑著說:「是呀,剛剛睡下。」
    「豆豆呢?」郭陶陶四處張望,卻不見許彧潔的身影。
    「這會子在學堂呢!」趙慧娘說。
    「哦,對,我都忘了豆豆現在也是小學生了。」郭陶陶笑著搖頭。
    趙慧娘將懷中的女兒捧在郭陶陶面前,笑著問:「你要抱抱她嗎?」
    「我也可以抱嗎?」郭陶陶一臉期待。
    「當然。」趙慧娘將懷中的嬰孩輕輕放在她手上。
    「她……好小,好軟……還好香!」郭陶陶把小紅匣放在床邊,輕輕抱住懷中的嬰兒。
    趙慧娘見郭陶陶開心的模樣,忍不住說:「別看她現在乖巧,醒著的時候可難帶了!」
    「對了,慧娘姐,那是我給孩子的禮物。」郭陶陶望了眼懷中的小粉團說。




    「這太貴重了!」趙慧娘看見匣子裡裝著一條金製平安鎖,連忙關上匣子說:「陶陶,我不能收。」
    郭陶陶看了眼趙慧娘,笑道:「你就收下吧,琇瑩說裡頭也有她的心意。」
    「那……謝謝郭姑娘與楊姑娘。」趙慧娘將紅匣子放在一旁。
    「她可有名字了?」郭陶陶伸出食指輕滑嬰孩的臉頰。
    「許靜,懿晟取的,希望她文靜沉著。」趙慧娘說。
   「靜……挺好的。」郭陶陶笑著點頭。
 
    院子裡全是男子,平日裡趙慧娘也無處傾談,難得郭陶陶來了,她也開心地同她聊了許多。兩人從懷孕聊到孩子滿月,這些皆是郭陶陶從未涉及過的領域,但她也努力傾聽,畢竟她也會有成為人母的一天。
 
    「嫂子,是這個嗎?」
 
    秦懿晟拿著一瓶藥膏,推門走進趙慧娘的房間。
 
   「懿晟……」
 




    郭陶陶抱著孩子,看見了兩月未見的秦懿晟。
 
    秦懿晟看見郭陶陶,握緊手中的藥膏便轉身退出房間。趙慧娘抱過郭陶陶懷中的許靜,朝她使了個眼色,郭陶陶便點頭走出房外。秦懿晟一手握著藥膏,一手背在身後,正站在院子裡等她。
 
    「懿晟。」郭陶陶吸了一口氣,走到他跟前。
 
    秦懿晟望著眼前瘦骨如柴的郭陶陶許久,卻又將所有關懷的話都化為一句「你來做什麼?」
 
    「我來看看慧娘姐和許靜。」郭陶陶笑著說。
    秦懿晟將視線從她身上移開,望著庭院大門說:「嫂子你見過,孩子你也抱過,現在可以走了。」
    「懿晟,為什麼……你從來不會說『你還好嗎?』、『你最近去哪兒了?』這些話?」郭陶陶低下頭,淚水灑落灰土中,「為什麼……總是拒我於千里之外……」
    「沒有為什麼。」秦懿晟轉身望向陳貴房間的灰墻,眉頭緊鎖,「你走吧,不要再來了。」
    「好。」郭陶陶點點頭,淚珠又奪眶而出。
 
    她放下身份,漠視世俗眼光,不斷說服身邊的人去接受他。每當她以為已經足夠接近他了,他卻不留情面地將她推開。
 
    她聽懂了他的話,點點頭往後退了幾步,轉身跨出陳氏庭院。
 
    用了三年多時光,她終於學會退步。
 
    秦懿晟握緊手中的藥膏,淚水滴落在手背上。
 
    她瘦了許多,彷彿風一吹便能飄上九天。
 
    她的雙眸也不如以往靈動了,只剩下無盡的惶恐不安。       
 
    她的聲音也不如以往嘹亮,如今淨是唯唯諾諾。
 
    郭致遠說的對,他們之間不可能了,是郭家與秦懿晟共同造成的。
 
    在最美好的年歲裡,她還未綻放,便已枯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