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絨窗簾被杏黃流蘇繩綁在窗的兩旁,輕盈的白窗紗不斷往窗內飄起。窗外白茫茫一片,零星的翠綠告訴世人,那山也曾璀璨過。
 
    一縷白煙飄向窗外,隨即被刺骨的寒風吹回屋內,那雙曾經只敲打琴鍵的玉手,如今能拿起的世俗之物越發多了。
 
    「小姐。」張美寧推門而入。
    「怎麼了?」郭陶陶將右手放在身後,轉身望著房門。
   「小姐……」張美寧邊走向郭陶陶,邊張望她身後藏了什麼。
    「怎麼了,張媽?」郭陶陶笑著問。
    張美寧拿起書桌上的火柴盒,歎了口氣說:「小姐又偷偷吸煙了,對嗎?」
    「沒有。」郭陶陶笑著搖頭,右手依舊藏在身後。




 
    「滋……」張美寧搶過郭陶陶手中的煙,把它扔進了桌上的咖啡杯裡。
 
    「果然什麼事情都躲不過張媽。」郭陶陶朝張美寧吐了吐舌頭。
    張美寧無奈地搖搖頭,又一臉正色說:「小姐 ,我收拾好行李了……就是……」
    「怎麼了?」郭陶陶挽著張美寧在床邊坐下。
    「就是放心不下小姐。小姐這病剛好,我卻要回成都去……」張美寧內疚地握著郭陶陶的手。
    「張媽把一生都奉獻給郭府了,難道連生病的母親也要拋棄嗎?」郭陶陶笑著說。
    「母親病的頗嚴重,只怕要留在成都好些日子了。」張美寧說。
    郭陶陶搖搖頭:「不打緊。你忘了嗎?我也獨自在美國呆過一段時間,異國我都活下來了,你還怕我會在北平走丟不成?」




   「那也是,不知不覺小豆丁也長大了!」張美寧笑著捏了捏郭陶陶的鼻子。
    「走吧,我送送你。」郭陶陶拉起張美寧走下樓。
 
    張美寧在朝顏紫絨旗袍外又套了一件羊毛長外套,兩手提著行李箱走出郭府。郭陶陶陪張美寧走到鐵閘外,幫她把行李箱放進車後,向她揮手道別。
  
    「對了,小姐,記得要按時吃飯,不要吸煙。」張美寧握著郭陶陶的手說。
    「好。」郭陶陶點頭答應。
    「您把自己關在家裡一個多月了,得空要出去逛逛,不要一直悶在家裡。」張美寧又說。
   「好,答應你。」郭陶陶笑著點頭。
    「但是記得不要太晚回家,也不要每日出去……」張美寧握緊郭陶陶的手。




    「好,都依你。」郭陶陶邊說邊把她推上車。
    「成都聯絡方式我寫在你桌上了,若有急事記得打電話給我……」張美寧坐上車依舊念叨個不停。
    「張媽,你要再不走,可就錯過九點那班火車了。」郭陶陶噘著嘴說。
    「好吧……」張美寧訕笑。
    郭陶陶敲了敲司機的窗口,朝他說:「就算遲到也好,開慢些,路滑。」
    「是。」司機點點頭。
    「注意安全!」郭陶陶朝向前駛去的汽車揮手。
 
    她目送張美寧離去,又將自己關在房裡。
 
    雪停了,燦爛的陽光照進房間,但照不進郭陶陶的心裡。她拿起書桌上的火柴和抽屜裡的香煙,坐在地上抽起吸煙來。
 
    她深吸一口煙,把頭靠在床沿仰望雪白的天花板。白煙緩緩從口鼻飄出,蒙住那雙水汪汪的圓眼。她伸手去抓煙霧,卻怎樣也無法將它握在手中,更逐漸被她驅散。她又吸了一口煙,朝空中吐出煙霧,用夾著煙的手去抓白霧,可它們依舊從她的指縫溜走。
 
    裊裊白煙散去,郭陶陶望著那隻從彈琴,到後來亦懂握槍,而今還學會了夾煙的手。




 
    「小姐,有人打電話找你。」女傭站在門外說。
    「知道了。」郭陶陶又吸了一口煙,隨後將煙扔進煙灰缸裡。
 
    郭陶陶走下客廳,站在樓梯旁聽電話。
 
    「喂。」
    「郭姐姐,我是豆豆。」
    「豆豆呀,你找姐姐什麼事?」
    「郭姐姐,好久沒見你了,你不想我嗎?」
    「你個小機靈鬼,姐姐可想你了。」
    「那你來菀青軒嗎?」
    「好。」
    「秦叔,這樣可以嗎?」
    「彧潔……彧潔……」




 
    郭陶陶笑著掛斷電話,上樓換了一身黑色紅梅毛絨旗袍,帶著黑色毛呢外套和手拎包便下樓了。
 
    「小姐去哪兒?」女傭跟上郭陶陶。
    郭陶陶朝她笑了笑,說:「去散心。」
    「那小姐記得早些回來。」女傭送郭陶陶坐上車。
    「好,沒什麼事做,你們也歇息吧。」郭陶陶笑著說。
 
    司機在街口放下郭陶陶,她提著手拎包下了車,往菀青軒走去。
 
    「喲,郭小姐,許久沒來了。」
    「是許久沒來了,竟不知道您越發俊俏了。」
 
    郭陶陶朝小二笑了笑,便走上後台,卻未瞧見任何人影。
 




    「許彧潔,你又躲在哪兒?」郭陶陶彎下身看化妝桌底。
    「我們都在這兒呢!」趙慧娘牽著許彧潔從帷幕後走出來。
    「豆豆!」郭陶陶蹲下身捏了捏許彧潔的臉頰。
    「姐姐,你怎麼才來,我都好久沒見過你了。」許彧潔拍了拍郭陶陶的肩膀。
    「我就說吧,有彧潔在,郭姑娘肯定不記得我倆!」許懿祥拉著秦懿晟掀開帷幕。
    「怎麼會呢!」郭陶陶站了起來。
    「郭姑娘最近可好?怎的這段時間……」許懿祥話還沒說完,便被趙慧娘瞪了眼。
    「前段時間病了,在家養病。」郭陶陶笑著說。
    「郭姑娘清瘦了不少,可要多吃些。」趙慧娘心疼地望著郭陶陶。
    「姐姐,我把糖果都給你,這樣你就可以長胖了。」許彧潔邊說邊從口袋掏出兩把糖果。
    「喲,你個臭小子,什麼時候偷藏了那麼多糖!」許懿祥抽起雞毛撣子,追著許彧潔打。
    「爹,我錯了!我錯了!」許彧潔雙手放在屁股上,一溜煙跑下後台。
    趙慧娘無奈地翻白眼,又笑著對郭陶陶說:「這爺倆就這樣。」
    「這樣才熱鬧。」郭陶陶走到樓梯口旁張望。
    「那我便先下去了。」趙慧娘朝郭陶陶和秦懿晟點點頭,便走下後台。




 
    秦懿晟搖著扇子走到郭陶陶跟前。
 
    「要出去逛逛嗎?趁著今日沒怎麼下雪。」
    「好。」
 
    秦懿晟穿上外套,和郭陶陶並肩走出菀青軒,兩人沿著街邊往前走。他見她瘦了許多,忍不住叮囑她多吃些,又勸她多出來走動。沒走幾步,他又忽然停下,轉身望著身邊的人,似有什麼想同她說。
 
    「陶陶。」
    「怎麼了?」
    「我明日要去遵義一趟,在那裡有演出。」
    「貴州?怎的在那裡也有表演?」
    「師爺家鄉在遵義,主要是去探望他,演出只是順道。」
    「那何時回來。」
    「如今已是十二月尾,估摸回來該一月了。」
    「好。」
   
    他又領著她往前方集市走去,她低著頭,默不作聲地跟在他身旁。
   
    「小心潑水。」麵館小二話還沒說完,便隨意將水往店外潑去。
    「小心!」秦懿晟牽住郭陶陶的手,拉著她往後退了一步。
    「怎麼這樣亂潑水……」郭陶陶皺眉嗔道。
    「沒淋到吧?」秦懿晟替她彈了彈外套。
    「沒事。」郭陶陶笑著搖搖頭,伸手替他撥好頭髮,「但是你的頭髮亂了。」
 
    秦懿晟忽然抓住郭陶陶替他撥弄頭髮的手,放在鼻下一嗅,又輕輕放下。
 
    「拿出來。」秦懿晟朝郭陶陶伸手。
    「什麼?」郭陶陶眨巴著眼睛。
 
    秦懿晟拿起郭陶陶的手拎包,從裡面翻出香煙和火柴盒。
 
    「不准再吸了。」秦懿晟將香煙和火柴盒放進自己的口袋。
    郭陶陶笑著低頭問:「秦先生這是打算私吞我的煙嗎?」
    秦懿晟瞪了她一眼:「少裝模作樣了,總之就是不准再抽煙了!」
 
    她望著一臉嚴肅的他,不禁笑了出聲。
 
    「懿晟。」
    「怎麼了?」
    「沒什麼。」
 
    翌日清晨,天還未亮,虹藍的上空雪花片片。秦懿晟提著行李箱離開庭院,剛走出胡同口,他便看見她。
 
    郭陶陶一身鵝黃旗袍,穿著白色長毛呢外套,正提著行李箱站在胡同口。
 
    「你怎麼來了?」秦懿晟問。
    郭陶陶笑著問:「我可以和你一起去貴州嗎?」
    「不可以。」秦懿晟搖頭拒絕。
    「為什麼?」郭陶陶朝他走近一步。
    「你可問過張媽?」秦懿晟又問。
    「沒有。」郭陶陶鼓著腮搖頭。
    「那更不行。」秦懿晟又搖頭。
    郭陶陶又往前走了一步,笑著說:「張媽回成都了,得下個月才回來。」
    「你還未出閣。」秦懿晟說。
    「先生不想和未出閣的我一起去貴州……」郭陶陶轉了轉眼珠,笑著說,「難道你想和出了閣的我去貴州?」
    「咳……郭陶陶,你究竟知不知道『害臊』為何物?」秦懿晟嚇得連咳了好幾聲。
    「哈啾!」郭陶陶用右手背遮住口鼻,打了個噴嚏。
    秦懿晟連忙走上前替她扣上外套,不忘念叨:「才剛病好,也不懂得照顧好自己。」
    「懿晟,」郭陶陶握住他替她扣衣的手,輕聲說,「帶我離開北平好嗎?哪怕半個月也好……我不想留在北平。」
 
    秦懿晟放下手,望著眼前的人,從她的眼眸裡,他看見了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