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
 
    郭陶陶猛地從床上坐起,淚水順著眼角滑下,在郭梟鴻死去的第五日,她終於夢見了他。
 
    郭陶陶擦乾淚水,坐在化妝鏡前好好打扮一番。
 
    自從郭梟鴻無故身亡後,郭陶陶便把自己關在房間裡,總是不肯吃飯。下午一點,郭陶陶還是沒有走下樓吃飯,傭人便端了一碗麵走上二樓,卻發現小姐不見了。
 
    「張媽!」女傭驚慌失措地跑到後花園找張美寧。
    「怎麼了?」張美寧正在修剪盆栽。




    「小姐……小姐不見了!」女傭說。
    「什麼?」張美寧立馬放下剪子,往二樓跑去,「你可找過老爺和少爺的房間?」
    女傭點點頭,大步跟上張美寧:「找過了!我都找過了!就是不見小姐的蹤影。」
   
    張美寧推開郭陶陶的房門,只見房內整潔依舊,琴鍵也好好地蓋住。
 
    「等下……」張美寧正打算轉身走出房門時,又走回房內。
 
    掛著窗邊那條紅紗裙不見了,是郭梟鴻替郭陶陶演奏會特意挑選的禮裙。
 




    張美寧又跑下樓,打了通電話給楊琇瑩。
 
    「楊姑娘……小姐可有在你那裡?」
    「沒有,怎麼了?」
 
    張美寧聽見楊琇瑩那頭正忙著收拾行李,便不想打擾,正準備掛斷電話。楊琇瑩一聽是與郭陶陶相關的事,二話不說急忙放下手中的事,追問張美寧可是發生了什麼事。張美寧吞吞吐吐,只得將郭陶陶失蹤一事如實相告。
 
    她梳著低髮髻,穿了一襲紅裙,提著沉重的步伐在鬧市中走著。行人止不住對她投去異樣的眼光,畢竟這身衣裙不該落入凡間,應當在鎂光燈下驚艷四座。
 
    「馮師傅。」郭陶陶推門走進「馮氏裁縫舖」。




    「郭小姐來了。」馮師傅笑呵呵地從縫紉機前站起來。
    「我來取衣服。」郭陶陶對馮師傅笑了笑。
   「好,都在這呢!」馮師傅從身後的櫃子裡取出兩套男士西服。
    「謝謝。」郭陶陶拿起一套青灰色西服,對他笑道:「不好意思,出門急,我忘了帶錢,下次一併給你。」
    「不打緊,不打緊。」馮師傅笑著說。
    「那我先走了。」郭陶陶捧著青灰色西服轉過身。
    「郭姑娘,」馮師傅叫住了郭陶陶,「姑娘今日打扮得如此漂亮,可是要去哪?」
    郭陶陶望了望懷中的西服,扭頭笑道:「今日有表演。」
    「姑娘,這還有一套西服!」馮師傅對她的背影大喊。
 
    她捧著青灰色西服,穿過十字街口,又往前走了兩條街,越過電車軌。
 
    她來到了欣愉樓。
 
    本來她的第一場演奏會是要在這裡舉行的,屆時高朋滿座,萬眾矚目。




 
    「今年的雪竟來得如此早。」
 
    郭陶陶抱著西服抬頭看雪花紛飛。
 
    風一吹,雪便輕輕落在她的臉上,又或是粘在她捲翹的睫毛上。她往後一仰,險些跌倒,但依舊笑著。
 
    看得累了,她便低下頭,望著欣愉樓,和撐著傘站在欣愉樓前的人。
 
    「陶陶!」
 
    秦懿晟提著行李箱,跑上前摟住昏倒在地的郭陶陶。
 
    「陶陶……陶陶……」秦懿晟輕拍郭陶陶的臉頰,只覺得懷中的人渾身滾燙。
 




    雪越下越大,鮮紅的紗裙粘上片片雪花,散在一旁的青灰西服也被雪花沾濕。
 
     「上車!」楊琇瑩開著楊府的車在欣愉樓前停下。
 
    秦懿晟拎著行李箱,抱起郭陶陶坐上楊琇瑩的車。他連忙脫下肩上的圍巾,把它披在郭陶陶身上,又把青灰色西服外套蓋在她身上。楊琇瑩繞道去了街口的診所,把醫生也一併接到郭府去。
 
    雪越下越大,楊琇瑩的車到達郭府門外時,路面已是積了一層雪。
 
    「張媽!」楊琇瑩站在郭府鐵門外大喊。
    「來了!」張美寧撐著傘走出郭府。
   
    秦懿晟抱著郭陶陶走上二樓的房間,將她輕輕放在臥床上,替她蓋好被子。醫生摸了摸郭陶陶的額頭,瞧了瞧她的眼瞳,又用聽診器聽了她的心律。
 
    「大夫,我家小姐可還好?」張美寧著急地問。
    「無大礙,左不過是過度傷心、長期憂思而引發的發燒,我給她開些藥便好。」醫生邊說邊將聽診器收進藥箱裡。




    張美寧鬆了口氣,笑著說:「謝謝,您請隨我來。」
    「好。」醫生跟著張美寧走下客廳,在茶几上給郭陶陶開藥。
 
    秦懿晟走進洗漱間,將毛巾沾濕,然後輕輕疊放在郭陶陶額頭上。他又打來一盆溫水,往水裡化了些酒精,坐在床沿細心地擦拭著她的手。楊琇瑩望著眼前走來走去的人,只覺得怒火中燒,忽然彎下腰抓住他的衣領。
 
    「是你做的,對嗎?」楊琇瑩問。
    「不是。」秦懿晟望著楊琇瑩的眼睛說。
    「你怎麼知道我說的是哪件事?」楊琇瑩又問。
    秦懿晟冷笑道:「我若說不知,豈非虛假?」。
    「你就沒有想過要為你哥哥報仇嗎?」楊琇瑩瞇著眼望眼前的人。
    秦懿晟低頭笑說:「有,且有無數次機會。」
    「所以郭梟鴻就是你殺的,對嗎?」楊琇瑩又問了一次。
    「不是。」秦懿晟回答。
    楊琇瑩深吸一口氣說:「郭梟鴻的死,你的嫌疑最大,你讓我如何信你?」
    秦懿晟搖頭笑道:「不得不說,除了會讓陶陶難過外,今日的情況,秦某喜聞樂見。」




    「你他媽的不要浪費我時間!」楊琇瑩提了提秦懿晟的衣領。
    秦懿晟笑著點點頭說:「郭梟鴻回來的第二日,天未亮,我便已啟程去愉林,今日一點才到達北平火車站。」
   「證據呢?」楊琇瑩又問。
    「所有往返的火車票皆在秦某的行李箱裡,包括轉車的票據。」秦懿晟望著她通紅的眼睛說。
 
    楊琇瑩一時無言,緊抓秦懿晟的衣領,靜靜地望著眼前那張俊臉。
 
    「琇瑩。」
 
    張睿瑜推門而入,瞧見楊琇瑩憤怒地抓著秦懿晟的衣領。
 
    楊琇瑩點點頭推開秦懿晟:「最好是這樣。」
    「琇瑩。」張睿瑜走到楊琇瑩身旁。
    「張少將。」秦懿晟起身朝張睿瑜點頭。
    「秦先生別來無恙。」張睿瑜笑著同秦懿晟打招呼。
 
    軍令在上,張睿瑜夫婦今日必須啟程前往重慶,所以情急之下張睿瑜便將所有行李都帶到郭府。已是五點,若再不出發,兩人恐怕無法如期到達重慶。楊琇瑩望著床上臉色慘白的郭陶陶,很是擔心。
 
    張睿瑜摟著滿臉憂愁的妻子,柔聲道:「沒事,有張媽和秦先生會照顧好陶陶的。」
 
    楊琇瑩歎了口氣,彎下身用手背摸了摸郭陶陶滾燙的臉頰,轉身隨張睿瑜離開郭府。
 
    北平火車站月台上,張睿瑜牽著楊琇瑩的手,兩人並肩靜候列車的到來。
 
    「你懷疑秦先生,是嗎?」張睿瑜問。
    「嗯。」楊琇瑩抿著嘴點頭。
    「可他那日,甚至這幾日都不在北平。」張睿瑜說。
    「我知道。」楊琇瑩低頭,用腳踢月台上的雪。
    「郭伯父心臟中槍而亡。就此,你還需要證明秦先生有槍,且懂得用槍方可。」張睿瑜側頭望著身旁不肯抬頭的妻子說。
    「因為我的魯莽,你生氣了?」楊琇瑩問。
    張睿瑜笑著搖頭說:「沒有。」
    「志學哥哥一直在追查施家間諜一案,許是與此有關。」楊琇瑩說。
    張睿瑜歎了一口氣,點頭道:「這個可能似乎更大些。」
    「我一直看不透秦懿晟這個人。」楊琇瑩繼續踢腳邊的積雪。
    「我也看不透秦先生。」張睿瑜瞇眼看眼前鋪滿雪花的鐵軌。
    「你覺得他是好人嗎?」楊琇瑩看著張睿瑜。
   
    張睿瑜想了想,搖搖頭,雙手牽住楊琇瑩。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好人,但我知道他喜歡陶陶。」
    「他喜歡陶陶?你怎麼知道?」
    「他的眼睛告訴我。」
    「眼睛?」
    「他望著陶陶的每個瞬間,都在說『我愛你』。」
    「那你現在是不是也在和我說『我愛你』?」
    「是。」
 
    隔著手套,他捧起她的臉頰,輕輕吻住她的唇。
 
    白雪落在他的軍帽上,也粘在她的毛呢帽,列車駛進月台,她踮起腳尖摟住他的脖子。
 
    一九四七年十月三十日,北平下了一場早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