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般晶瑩的陽光灑在白旗袍上,絲滑的旗袍盈出一層柔光。她筆直地站在鐵閘裡,仰望蒼穹,秋風微微吹起低髮髻上的白菊。那山紅綠相間,風一吹,便沙沙作響,與她身後悶不出聲的黑白綢不同。
 
    「花落了。」
 
    她蹲下身拾起被風吹落的月季花。
 
    「又落了。」
 
    她又走上前拾起另一朵月季。
 




    「怕是撿不完了。」
 
    她放下手中的兩朵月季,她覺得既是凋零的季節,便隨它落吧。
 
    郭陶陶走進掛著黑白綢布的郭府大門。
 
    「小姐,快來吃早餐吧。」張美寧端出一碗湯麵。
    「哥哥此時應該已經到達山西了吧?」郭陶陶在桌前坐下。
    「應該是。」張美寧說。
    「今日便能把這白綢拆了吧?」郭陶陶抬頭環顧家中綁著數不盡的白綢。




    「可以。」張美寧點頭說。
    「那這身素衣過了今日,便也能換下了吧?」郭陶陶吃了一口麵。
    「是的,小姐。老爺的事情都辦妥了。」張美寧又點點頭。
    「小姐,張少將夫婦來了。」下人領著楊琇瑩和張睿瑜走進飯廳。
 
    楊琇瑩一身黑色旗袍,細捲髮不再,四六分的頭髮燙成大波浪,右額上彎彎曲曲的劉海亦被夾在耳後。張睿瑜左手綁著石膏,穿著一身黑西服站在楊琇瑩身旁。
 
    「陶陶!」楊琇瑩一把抱住站在飯桌前的郭陶陶。
    「琇瑩……」郭陶陶雙目緊閉,抱緊眼前的人。
    「怎麼會這樣……」楊琇瑩鬆開郭陶陶,替她抹去眼下的淚水。




    郭陶陶苦笑道:「我也不知道。」
    「陶陶,節哀。」張睿瑜走上前扶住楊琇瑩。
    楊琇瑩環顧四周,未見郭梟鴻的棺槨:「郭伯父……」
 
    郭陶陶領著楊琇瑩夫婦走到客廳,對著掛在鋼琴上那張黑白照笑了笑。生前呼風喚雨的郭梟鴻去世不過三日,轉眼只剩下墻上那遺照證明他來過這世間。
 
    楊琇瑩望了許久也未找到郭致遠的身影,郭陶陶只道哥哥在父親離世第二日便升為陸軍上將,即時接替父親的工作,現如今應當帶著援兵到達山西了。
 
    張睿瑜脫下軍帽,牽著楊琇瑩朝郭梟鴻的遺照鞠了三個躬。
 
    「什麼鬼地方,又偏僻又舊!」郭府外傳來一把尖銳的女聲。
 
    郭陶陶和張睿瑜夫婦連忙走出去查看,張美寧也緊跟三人身後。
 
    郭府鐵閘外站了一對約莫三十多歲的男女,他們穿著黑色西服,正皺著眉頭四處張望。




 
    「長姐,大哥。」郭陶陶同鐵閘外的兩人打招呼。
    「喲,這不是小豆丁?快給老娘開門!」那女子不停用手給自己扇風,翠綠的寶石在陽光底下格外耀眼。
    「陶陶,愣著做什麼,快開門!」男子舉起戴滿金戒指的右手朝郭陶陶揮手。
    「把鐵門打開。」郭陶陶對張美寧說。
    「大小姐、大少爺請。」張美寧領著兩人走進郭府鐵門。
    「快讓我們進去,熱死了!」那對男女走到郭陶陶跟前。
    郭陶陶往前走了一步,將兩人攔下,微笑道:「這家,你們只能到此為止。」
    「呸!賤蹄子!」那女子啐了郭陶陶一口,「你憑什麼不讓我們見父親最後一面!這家什麼時候輪到你做主了?」
    男子也湊上前說:「陶陶,怎麼說我們也是你的兄長、父親的兒女,你沒有權利不讓我們見父親最後一面。」
     郭陶陶扯下女子的手,把她往後一推,笑道:「兄長?子女?你們也配!」
    「我們不配?那你配?別忘了,你親娘只是個下賤歌姬!」那女子面目猙獰地吼著。
    「啪!」楊琇瑩甩了那女子一巴,「嘴巴給老娘放乾淨點!」
    女子疼得用手掩著臉,咬牙切齒道:「楊琇瑩,這我們郭家事,與你何幹?」
   




    郭陶陶側頭朝身後的張美寧點點頭,張美寧便走進郭府。不一會兒,張美寧捧著郭梟鴻的遺照站在郭陶陶身旁。
 
    「最後一面在這,見吧。」郭陶陶雙手抱胸冷笑。
    男子衝上前搶過郭梟鴻的遺照怒吼:「這才不過幾日,你為了讓我們背負不孝的罪名,居然私自把父親下葬了!」
    張睿瑜摟住想往前衝的楊琇瑩,笑著說:「不孝?郭伯父五年前身負重傷時,你們可曾回來探望過?又可曾來過一通電話?」
   
    郭陶陶任由那對男女在郭府門口撒潑打滾,命張美寧領著兩個女傭退進郭府。沒多久,張美寧又帶著兩個捧著兩袋包袱的傭人走出。
 
    「這個,」郭陶陶朝傭人挑眉,傭人便朝男子扔去一個包袱,「父親曾說買了幾套首飾給他未見過面的大兒媳婦。」
    「至於這個,」郭陶陶給傭人使了個眼色,傭人便朝女子扔去另一個包袱,「父親說好些年前給他不孝女攢下的嫁妝。」
 
    那對男女接過包袱,急不可耐地解開包袱查看,隨即臉色一沉,將包袱扔在地上。
 
    「郭陶陶,你幾個意思?你這是打發乞丐嗎?」男子氣得直跺腳。
    「我只是把你們應得的還給你們!趁我還叫你們一聲長姐、大哥,拿完東西便滾!」郭陶陶說完便轉身走進郭府。




    女子撿起包袱裡的金釵,朝郭陶陶扔去:「賤人!你想私吞父親的財產!你個賤蹄子!」
 
    女子的話徹底激怒郭陶陶,她掀起張睿瑜西服衣角,搶走他腰間的手槍。郭陶陶拉下手槍的滑蓋,用上了膛的槍指著眼前的男女。
 
    「你……你想怎樣?你以為我們怕你嗎?」男子站在原地吼道。
    郭陶陶冷哼一聲:「不要以為郭致遠不在,我便似小時候那般好欺負!」
    「賤人……我今日非要進郭府!」女子提著裙擺,大步走向前。
    郭陶陶歎了一口氣,側頭說:「我給你三秒鐘,給我滾出郭府。」
    「我就不滾出郭府……」女子意圖搶過郭陶陶的槍。
 
    「嘭!」
 
    月季花叢微顫,郭陶陶朝天開了一槍,那女子嚇得摔在石梯下,男子也怔怔地站在原地。
 
    「滾。」郭陶陶面無表情地用槍指著石梯下的女子。




    「郭陶陶,你可了不得了……」男子急忙撿起地上的兩個包袱,扶著女子罵罵咧咧地走出郭府。
 
    郭陶陶把槍還給張睿瑜,領著所有人走進郭府客廳。
 
    楊琇瑩認識郭陶陶多年,未曾想過她對手槍的使用已是爐火純青,心裡總覺得彆扭得很。張睿瑜與楊琇瑩相視一眼,卻也是沉默地低下頭。
 
    看來,他們也並不是很了解她。
   
    郭陶陶拿起茶几上的水杯說:「去美國前哥哥教我的。」
    楊琇瑩想了想,又點頭道:「那是了,難怪當時你行李裡也放了一把槍。」
    「對了,懷德哥哥的手怎麼了?」郭陶陶看見張睿瑜打著石膏的左手。
   
    提起張睿瑜的傷,楊琇瑩便覺得來氣。這人上了戰場總是死命衝在前方,不是折了手,便是傷了頭,那是日日舊傷未癒又添新傷。
 
    「對了,陶陶……」楊琇瑩低下頭,內疚道,「我和懷德後天便要回重慶了,那邊戰況不利。」
    郭陶陶笑著搖頭,反是寬慰眼前的男女:「不要緊,你們安好即可。」
 
    楊琇瑩與張睿瑜在郭府坐了許久,直到天黑才依依不捨地離開郭府。郭陶陶望著兩人牽著手離去的身影,微微一笑。
 
    「小姐。」
    「怎麼了?」
    「小姐今日心情似乎好了許多。」
    「只要琇瑩和懷德哥哥平安幸福,我便也覺得開心。」
    「小姐以後也會幸福的。」
    「或許吧。」
 
    她低眸淺笑,轉身走上二樓,走進屬於她的牢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