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時,北平忽然下起滂沱大雨。
 
    急促的水流將路邊的小石子、樹葉往下游帶去,堵住了下水道,路面積起一層水來。
 
    郭陶陶和王文博被大雨困在羅小姐咖啡館兩個小時了,她已無心應酬王文博,一直魂不守舍地望著窗外越下越大的雨。
 
    「陶陶,那門婚事是父親替我定下的,不是我本意。」王文博望著桌上的咖啡說。
    「知道了。」郭陶陶心不在焉地回答。
    「我喜歡的人就只有你。」王文博繼續說。
    「六點了……」郭陶陶望了眼手錶,眉頭深鎖。




    「你可是有急事?」王文博順著她的視線,望了一眼玻璃窗外。
    「文博,我……我約了人。」郭陶陶坐立不安。
    「可是現在也走不了,要不再喝一杯咖啡?」王文博也逐漸慌張起來。
    「都喝了三杯了!」郭陶陶起身脫下黑色高跟涼鞋。
    「你要去哪裡?我送你。」王文博也站了起來。
    「文博,我們下次再喝咖啡好嗎?我真的要走了。」郭陶陶拿起雨傘,提著鞋子跑出咖啡館。
    「陶陶!」王文博追了出去,卻已不見她的蹤影。
 
    郭陶陶撐著傘,冒著大雨,赤腳走到菀青軒。可菀青軒內只許懿祥獨自站在戲台上給看客唱曲兒,身旁並沒有秦懿晟的身影。
 




    「請問……秦先生……可還在菀青軒?」郭陶陶扶著門框穿上高跟鞋。
    「在的呢。」掌櫃點點頭,又忍不住問,「郭姑娘你沒事吧?」
    「沒事,謝謝!」郭陶陶收好傘便往後台走去。
 
   郭陶陶帶著濕答答的傘和濕漉漉的自己快步走上菀青軒的後台。
 
    「放那吧,我等會兒會提醒師兄吃的。」秦懿晟背對著後台樓梯口站著,聽見高跟鞋聲以為是趙慧娘。
 
    見身後的人沒有回話,秦懿晟便轉過身。
 




    昏暗的燈光,站在樓梯口的郭陶陶,轉身看向身後人的秦懿晟,恍如初見之時。
 
    看見她在樓梯口出現那瞬間,他心中閃過一絲欣喜。
 
    郭陶陶扎著高髮髻,碎髮混著雨水貼在額頭,穿著一身被雨淋成棗紅色的紅色吊帶膝上洋裙。水珠順著她的臉頰滑至下巴,滴落在胸膛上,隨著她大口的呼吸而溜進胸口。掛在髮髻和耳上的雨水也紛紛滴落在她的肩頸上,隨之滑下她白嫩的玉臂,最後落灑在木地板上。
 
    「郭小姐來做甚?」秦懿晟瞧見她衣衫不整,更惱火了。
    「對不起懿晟,我今日忽然有事耽擱了,所以來晚了。」郭陶陶賠笑道。
    秦懿晟轉過身望著帷幕問:「我很好奇是什麼事會讓從不爽約的郭姑娘毀約?」
    「懿晟……我……對不起……」郭陶陶放下傘,小心翼翼往前走了一步。
    「不必了,郭姑娘請回。」秦懿晟雙手背在身後。
    「懿晟,我沒有忘記和你的約定,我真的事出有因……相信我好嗎?」郭陶陶走到他身後。
    秦懿晟猛地轉身,望著她說:「你若不想走,那我走。」
    「懿晟,你聽我說……」郭陶陶拉住他的手腕。
    「不必了。」秦懿晟甩開她的手,急忙走下後台。




    「懿晟……」郭陶陶跟上他。
 
    秦懿晟走下後台,往菀青軒後廚走去,郭陶陶穿著高跟鞋,一時跟不上他。
 
    「懿晟……」郭陶陶瞧見秦懿晟往後廚走去,也衝進後廚。
 
    秦懿晟聽見她追下後台,心有不捨,可雙腳卻控制不住地想往前走。
 
    「噼啪!」
    「啊……燙……」
 
    秦懿晟身後傳來一陣玻璃破碎聲和郭陶陶的叫喊聲。
 
    「陶陶!」
 




    秦懿晟推開身後的小二,跑到郭陶陶跟前。
 
    「怎麼了?哪受傷了?」秦懿晟緊張地查看她的傷勢。
    「對不起!實在是對不起!」小二從地上爬起,連連向郭陶陶道歉。
    「沒事,不打緊。」郭陶陶忍痛安慰小二。
    「跟我來。」秦懿晟扶著郭陶陶走上後台。
 
    郭陶陶倚在化妝桌上,往被茶水燙傷的右手背吹氣,秦懿晟從最後一排化妝桌取來藥箱和一件黑色披肩。
 
    他把披肩綁在郭陶陶肩上說:「這是嫂子之前落在這兒的。」
    「和我今日這身剛好相配。」郭陶陶笑嘻嘻地說。
    「給我看看。」秦懿晟站在郭陶陶跟前,輕握她的右手,只見白皙的手背上紅了一大塊。
    「不疼,過兩天便沒事。」郭陶陶安慰秦懿晟。
    「對不起……」秦懿晟眉頭一緊,他想起下午郭致遠說王文博必定比他更懂得如何照顧郭陶陶。
    「沒事,不打緊。」郭陶陶笑著聳肩。




    「別動。」秦懿晟用棉籤蘸取了些止痛消炎的藥膏,輕輕地塗在她的傷口上。
    「你……不生氣了?」郭陶陶試探地問。
 
    秦懿晟搖搖頭,歎了一口氣。
 
    郭陶陶瞧見他無奈的樣子,開心地笑了笑,又正色道:「我和你說件事,但是你不要生氣好嗎?」
 
    秦懿晟點點頭,又蘸取了些藥膏在棉籤上,繼續給她上藥。
 
    「我今日……和文博吃飯了。」
    「嗯。」
    「不過不是我約他,是哥哥私下以我的名義約他,我便只能赴約了。」
    「嗯。」
    「我沒有忘記和你的約定,是事出突然。」
    「嗯。」




    「你……原諒我好嗎?」
 
    秦懿晟放下棉籤,望著滿臉愧疚的郭陶陶良久。
 
    「怎麼了?」
    「以後,如果我再耍性子,你不要搭理我。」
    「好。」
    「以後,也不要跟著我跑進後廚了,危險。」
    「好。」
    「以後,也不要再穿成這樣了,不好看。」
    「好。」
    「為什麼我說什麼,你都說好?」
    「因為……懿晟說的都對!」
 
    秦懿晟被郭陶陶逗笑了,他總是拿她沒辦法。
 
    「等一下。」秦懿晟鬆開郭陶陶的手,從褲袋中拿出一塊手帕。
    「這不是那日我替你包紮的手帕?你怎麼隨身帶著?」郭陶陶問。
    秦懿晟被她問得啞口無言,隨口敷衍道:「一直想著還給你,卻都忘了。」
    「原來。」郭陶陶點點頭。
 
    秦懿晟把手帕對折,覆在郭陶陶的傷口上。
 
    「掉了!」她和他同時蹲下身撿手帕。
 
    她先撿著手帕,正想起身向他炫耀時,左額卻撞上他的唇瓣。
 
    兩人一時無言。
 
    秦懿晟抿著嘴,拿過郭陶陶手中的手帕,低頭替她包紮。郭陶陶也強裝鎮定,滔滔不絕地述說自己如何冒著大雨來到菀青軒。
 
    「脫鞋。」秦懿晟望見她腳上也有幾道傷口。
    「哦。」郭陶陶脫下高跟鞋鞋,瞬間又比他矮了許多。
 
    秦懿晟蹲下身,又仔細替她的雙足上藥。
 
    「今日怎麼只有許先生在表演?」郭陶陶問。
    「師哥下午不得空,所以我一個人演出,現在便輪到他了。」秦懿晟說。
    「那……」郭陶陶望著包扎好的右手,吞吞吐吐地問,「你是在等我……還是在等許先生?」
    「在等師哥。」秦懿晟換了一根棉籤。
   「哦……」郭陶陶失落地鼓著嘴。
   「也在等你。」秦懿晟又說。
 
    郭陶陶開心地點點頭,沒有再說什麼,只一直望著右手傻笑。
 
    秦懿晟忽然想起天已黑,外頭還在下著大雨,擔心她又回不去了。郭陶陶想了想,說是喚來黃包車便可,但秦懿晟堅決不讓她以這種方式回家,上次遇擊一事他還心有餘悸。於是他又領著郭陶陶去掌櫃房裡,盯著她打了一通電話給郭府,必須要郭府的人來接她才行。
 
    郭陶陶拿起話筒,深吸一口氣,撥通了郭府的電話。
 
    「喂,這裡是郭梟鴻上將北平府邸,請問您找誰?」是張美寧的聲音。
    「張媽,我是陶陶。我在……菀青軒。」郭陶陶壓低聲音說。
    「什麼!」電話那頭的人不禁大喊。
    「噓……張媽,你快派人來接我,但千萬不要讓哥哥知道!」郭陶陶緊張道。
    「好……」張美寧歎了口氣。
    「謝謝張媽!」郭陶陶開心地掛斷電話。
 
     晚上九點,郭陶陶穿著濕了又乾的紅洋裙回到郭府。
 
    「回來了?」郭致遠正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書。
    「哥哥。」郭陶陶向郭致遠打了個招呼便想溜上房間。
    「等下。」郭致遠望見妹妹包著手帕的右手,「你的手怎麼了?」
    「右手……」郭陶陶想了想說,「今日不小心燙到了。」
    「燙到?嬌弱得連咖啡也端不住了?」郭致遠以為他的好妹妹是和王文博在咖啡館約會時燙傷的。
    「才不是……就是不小心嘛。」郭陶陶說完便想往樓上走去。
    「你今日心情似乎不錯。」郭致遠又看起書來。
 
    郭陶陶看了眼站在郭致遠身旁的張美寧,向她求救。
 
「少爺,今日風雨大,小姐衣裙有些濕了,我先帶小姐沐浴更衣。」張美寧邊說邊走到郭陶陶身旁。
 「嗯,去吧。」郭致遠翹著腿點頭。
 
  郭陶陶見郭致遠沒有再說什麼,不禁鬆了一口氣,連忙拽著張美寧跑上閨房沐浴更衣。
 
張美寧替郭陶陶在浴缸里放了些熱水,又添了些涼水,然後倒入茉莉花瓣和精油。郭陶陶把張媽推出洗漱間,關上門後脫下衣裙,開開心心地洗了個熱水澡。
 
郭陶陶換了一條白色短袖睡裙,用毛巾包著濕淋淋的頭髮走出洗漱間。
 
「張媽怎麼還在這裡?」郭陶陶看見張美寧正望著她房間的窗口發呆。
「老奴在賞雨。」張美寧笑著走到郭陶陶身旁。
 
窗外又下起傾盆大雨,窗紗飄逸,風將雨屑吹入郭陶陶的臥房內。
 
「賞雨?」郭陶陶解下頭頂的毛巾,用毛巾擦拭濕髮。
「來。」張美寧牽著郭陶陶在床邊坐下,替她的傷口上藥。
「張媽……是有什麼話想和我說嗎?」郭陶陶問。
「小姐今日,」張美寧望了眼房門,在郭陶陶耳邊輕聲問,「是見著秦先生吧?」
 
郭陶陶見張美寧直言不諱,便也坦然地笑著點頭。
 
「這人是因為去菀青軒才淋濕的吧?」
「這腳上的傷是去菀青軒路上被石子割傷的吧?」
「這披肩是秦先生給綁的吧?」
「這手是在菀青軒被茶水燙到的吧?」
「這傷口也是秦先生上藥包扎的吧?」
 
張美寧邊給郭陶陶上藥邊問,郭陶陶沒有回答,只一個勁地傻笑點頭。
 
「小姐就這麼喜歡秦先生嗎?」
「是。」
 
張美寧用紗布覆在郭陶陶右手背上,又剪下幾條膠布,一絲不苟地把紗布固定好。
 
「即便自己遍體鱗傷,也喜歡嗎?」
「是。」
 
張美寧將膠布和藥膏放入藥箱內,望著郭陶陶那雙杏眼。
 
「喜歡秦先生什麼?」張美寧問。
「不知道。」郭陶陶說。
「那不喜歡王文博什麼?」張美寧又問。
「不知道。」郭陶陶回答。
 
郭陶陶將毛巾披在頭頂,歪著頭看張美寧。
 
「張媽是不是和父兄一樣,希望我嫁給豪門子弟?」
「不是。」
「那張媽也像父兄一樣,介意秦先生的身份嗎?」
「不會。」
「那我可以喜歡秦先生嗎?」
「小姐若真的喜歡,那便去吧。」
「謝謝你,張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