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的上空自清晨起便被灰沉的雲籠罩著,醞釀了整個早上,酸臭的雨水終在中午傾巢而出。
 
    「轟隆!」
 
    紅洋樓對開的山頭不斷降下轉瞬即逝的閃電,隨即雷鳴陣陣。
 
    郭致遠脫下睡衣,換上一件白襯衣和黑色西服。他從衣櫃拿出一條寶藍色領帶放在襯衣下,對著鏡子試了又試,然後拿起一條紅棕金絲格子領帶。思索了一番,他最後決定戴上紅棕金絲格子領帶。
 
    綁好領帶後,郭致遠從衣櫃裡取下一件黑色西服背心,把它穿在身上,順手將領帶塞入背心內。他又順手從衣櫃取下一件西服外套,把外套往後一甩,修長的雙臂穿過衣管,迅速將鈕扣扣好。他又蹲下身從衣櫃下的抽屜取出一條棕紅金絲格子手帕,把它仔細疊好,然後插在左胸口的西服衣袋上。
 




    穿戴完畢後,郭致遠走進洗漱間粘了些髮膠在手心,站在鏡子前認真地撥弄秀髮。他將髮絲四六分,並把所有頭髮往兩鬢後梳去,唯留了幾撮碎髮微微遮住左眉。
  
    窗外電閃雷鳴不停,天色越發昏暗。
 
    郭致遠走出洗漱間,從床頭櫃取出手槍袋,將它綁在皮帶上。一切準備就緒,他站在衣櫃前的鏡子整理衣飾。濃密的劍眉下一雙如鷹般犀利的長眼眸正盯著鏡中的人,高挺的鼻樑下兩片薄唇不自覺上揚。
 
    郭致遠關上房門,疾步走下樓。
 
    「哥哥……」郭陶陶從飯廳走出,揉眼看跟前的人。
   「陶陶睡醒了?」郭致遠走上前捏了捏妹妹的鼻子。




    「哥哥,你打扮得如此英俊,可是要去見什麼姑娘?」郭陶陶眨巴著杏眼,她已經許久沒有見過哥哥如此認真地打扮了。
    「哥哥可是陶陶見過最英俊的男子?」郭致遠挑眉道。
    郭陶陶笑著點頭,挽著郭致遠的手說:「哥哥一直是陶陶心目中最完美的男人!」
    「那和父親比呢?」郭致遠不懷好意地看著郭陶陶。
    「那……那自然父親是更完美的!」郭陶陶噘著嘴說。
    「好了,不逗你了,哥哥先出去了。」郭致遠說完便走到玄關換上黑皮鞋。
    郭陶陶點點頭說:「好,注意安全。」
    「對了,張媽。」郭致遠邊穿鞋子邊囑咐張美寧,「今日記得給陶陶好好打扮一番。」
    「是的,少爺。」張美寧目送郭致遠坐上汽車離開。
 




    郭陶陶見郭致遠走了,便回到房間練琴。今日與王文博的約會是必定要去的了,怕是無法陪秦懿晟挑選生辰禮物給陳貴了。郭陶陶越想越惱氣,十指奮力敲打著琴鍵,這大概她唯一可以宣洩的方式了。
 
    郭府的車在街口停下,昨日跟在郭致遠身邊那四人也穿著西服打傘站在街邊。
 
    「上校。」那四人異口同聲喊到。
    「行了,今日為了私事來,不是執行任務,無需拘謹。」郭致遠接過其中一把傘。
    「可是去菀青軒?」其中一人問道。
    郭致遠沒有回答,點點頭便往菀青軒走去。
 
    郭致遠一行五人堵在菀青軒門口,嚇得掌櫃連忙走上前詢問緣由。
 
    「不知道幾位爺大駕光臨菀青軒所為何事?」掌櫃哈腰笑問。
 
    郭致遠抬起傘,傘面的水珠霎時往後滾去,幽幽眼眸緩緩抬起,直勾勾地盯著掌櫃。
 




   「接下來可是秦懿晟先生的表演?」郭致遠身後的人問道。
    「是的,是的!幾位爺可是要包廂?」掌櫃連連點頭。
    「我們要包場。」有人替郭致遠說。
    「包……包場?」掌櫃一時錯愕,不知如何是好。
    「給你十分鐘時間清場。」郭致遠遞給掌櫃一張大銀票。
 
    掌櫃瞧見這麼大張銀票,雙目發光,連連點頭說好。郭致遠收起傘,徑直走進菀青軒,在最前排正中央位置坐下。其餘四人也收起傘隨郭致遠走進菀青軒,幫掌櫃一起趕客。
 
    「喂,你過來。」掌櫃悄悄喚來小二,「你告訴秦先生和許先生,說有人包了場看他們的演出。」
 
    小二點點頭,跑上後台將掌櫃的話轉告給秦懿晟。
 
    「什麼?包場?」許懿祥只覺得一頭霧水。
    「是呀,那人指明要看秦先生的表演。你們呀,要發大財了!」小二笑嘻嘻地說。
    「這麼些年,可沒有什麼人特意來菀青軒包場。」趙慧娘蹲在地上陪許彧潔玩。




    「可知道那人什麼來頭?」秦懿晟坐在梳妝鏡前搖著扇子問。
    小二搖頭說:「不知道,只見他們五人都穿著西服,帶頭那人凶神惡煞的。」
    「知道了,你先去忙吧,有勞了。」秦懿晟瞇著眼望鏡中的自己,腦海閃過許多猜測。
 
    秦懿晟起身換上一身牛角灰白豎紋相間的左衽長袍,對著梳妝鏡不緊不慢地扣上一字銀扣,又用髮膠將額前的劉海往後梳去。
 
    「師弟,今日怎的特意打扮一番?」許懿祥邊問邊換上與秦懿晟相同的長袍。
    「嫂子,你先帶彧潔從菀青軒後廚回院子,別告訴師傅包場一事。」秦懿晟對趙慧娘說。
    「好。」趙慧娘沒有多問,帶著許彧潔走下後台。
    「師弟,可是覺得有何不妥?」許懿祥換好長袍問。
    秦懿晟低眸冷笑道:「外頭那人怕是來索我命的。」
「什麼?你可是得罪了什麼人?」許懿祥緊張地問。
「師哥,」秦懿晟忽然抓住許懿祥的手臂,「等下一切按那個人說的做,不要顧忌我,你還有嫂子和彧潔。」
    許懿祥望著秦懿晟許久,緩緩吐出一個「好」字。
 




    秦懿晟與許懿祥對著化妝鏡整整衣領,深吸一口氣走出戲台。
 
    果然,他沒有猜錯,台下坐著郭家人。
 
    空蕩蕩的菀青軒裡只有郭致遠坐著,他身後站了四位面無表情的男子。除此五人,便只有秦懿晟倆師兄弟和幾位樂師,就連掌櫃和小二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不知今日貴客想聽我們哥倆唱點什麼?」秦懿晟笑著問郭致遠。
    「你,」郭致遠指著秦懿晟,「我只要你唱。」
    「不是,客官您可能不明白……」許懿祥笑著替秦懿晟解圍,卻被郭致遠打斷。
    「我知道多少錢也無法買動陳門子弟上門演出,」郭致遠邊說邊攤開雙手,「所以我親自來菀青軒包場。難道秦先生還覺得我誠意不夠?」
    「好。」秦懿晟笑著回答。
    「師弟……」許懿祥想再說什麼,卻被秦懿晟攔下。
    「師哥你先去後台歇息片刻。」秦懿晟朝許懿祥點點頭。
 
    許懿祥瞧瞧台下的人,又望了眼秦懿晟,拿著扇子走進後台。




 
    「先生想聽些什麼?」秦懿晟又問。
    「《鎖麟囊》吧,我妹妹喜歡聽。」郭致遠特意在「妹妹」二字稍稍停頓。
    「好。」秦懿晟笑著點頭。
 
    樂師吹拉彈奏著,秦懿晟不去看台下的人,只當是往日表演一般,好好地給郭致遠唱了段《鎖麟囊 · 春秋亭》。
 
「春──秋──亭外──風──雨暴,何處──悲聲──破──寂──寥?」
「隔──簾,只見一──花轎,想必是,新婚──渡──鵲──橋。」
「吉日──良辰──當──歡笑,為什麼──鮫珠──化──淚──拋?」
「此時──卻又明,白了世上何嘗盡富豪。」
「也有飢寒悲懷抱,也有失意痛哭嚎啕。轎內的人兒彈別調,必有隱情──在心潮──」
 
    郭致遠靠在椅背上,翹著二郎腿,靜聽台上的人演唱。心中不禁感歎秦懿晟唱腔著實好,音色清澈乾淨,讓人如癡如醉。
 
    「先生還想聽什麼。」秦懿晟唱完《鎖麟囊 · 春秋亭》後搖著紙扇,笑問台下人。
    「聽說秦先生還會怯大鼓,可否給我來一段?」郭致遠喝了口茉莉茶。
    「那是自然的。」秦懿晟笑著說。
 
    樂師替秦懿晟搬來怯大鼓和快板,又急忙回到原位。秦懿晟朝樂師點點頭,菀青軒內便響起圓潤如珠的三弦樂。秦懿晟跟著三弦的節奏,右手持細鼓棍輕敲怯大鼓,左手搖打著板給郭致遠唱了段《百山圖》。
 
「碧天,雲外,天外有──天。」
「天下的美景,請聽覽──」
「蘭橋,以下,倒有龍──戲水──水底,鰲魚──難把身翻」
    「翻江攪海──俱是那些魚鱉和蝦蟹」
    「獬豹──縱橫來往躥──」
    「躥山,跳澗,是斑斕的猛虎──」
    「虎要是發威,那人──怎──擔──」
    「單人,他不敢,從此處走哇──啊──」
    「這不,走過來──噯──噯──噯──哎──」
 
    茶館外雷電交接,但無阻郭致遠聽曲兒的雅興。他在台下跟著節奏在腿上敲拍子,雙目緩緩閉上,盡情享受秦懿晟絕妙的歌喉。
 
    「先生還想聽什麼?」秦懿晟唱完《百山圖》又問。
  
    郭致遠放下腳,雙肘撐在大腿上,望著塵土飛揚的地下良久。秦懿晟拿著鼓棍和板,也靜靜地站在戲台俯視台下的人。
 
    「你可知我是誰?」郭致遠雙肘撐在大腿上,忽然抬眸問戲台上的人。
    「知道。」秦懿晟把鼓棍和板放在怯鼓上。
 
    郭致遠冷哼一聲,跨上戲台,抓住秦懿晟的衣領。
 
    「你既已知,那便離郭陶陶遠些。」郭致遠把臉湊在秦懿晟臉前。
    秦懿晟望了眼他冷峻的面容,低頭冷笑:「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又豈是秦某可以控制的?」
    郭致遠把秦懿晟的衣領往上一提,氣急敗壞地說:「我今日是以郭陶陶兄長身分來警告你,可別不知好歹!」
    秦懿晟笑著搖頭:「您別生氣,陶陶永遠是您的妹妹,您在她心目中永遠是第一。」
    郭致遠望了望手上的手錶,笑著推開秦懿晟:「你算個什麼東西!你還不知道吧?陶陶正和王華忠幼子,王文博,在街口羅小姐咖啡館約會呢!」
 
    「羅小姐咖啡館」六字刺激著秦懿晟的神經,他想起之前便是在那裏撞見郭陶陶和王文博吃飯,頓時怒火攻心。
 
    郭致遠見秦懿晟臉色凝重,便繼續刺激他:「文博這孩子一向溫柔體貼,最能照顧好丟三落四的陶陶了。」
    「那又怎麼樣!」秦懿晟脫口而出。
    郭致遠轉身跳下戲台,笑道:「你且看郭陶陶今日會不會來!」
 
    郭致遠領著一行人笑著走出菀青軒,留下怒目切齒的秦懿晟站在戲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