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來臨,雲彩被夕陽灼傷,天邊一片朱紅。
 
    「張媽,我回來了。」郭陶陶拎著珍珠方包走進郭府。
    「小姐回來了?」張美寧從廚房探頭張望,又朝身後的下人揮揮手,「把菜都端出去,京醬肉絲要放在小姐面前。」
    「好香啊!」郭陶陶迫不及待地坐在飯桌前。
    「小饞貓今日可有和楊家姑娘去佑中飯店吃飯?」張美寧雙手疊在肚前,站在郭陶陶身旁。
    「當然有,佑中飯店的菜還和以前一樣好吃!」郭陶陶雖是這麼說,可還是目不轉睛地盯著下人端上來的菜。
    「都下去吧。」張美寧朝下人揮揮手。
    「京醬肉絲!我最喜歡張媽做得京醬肉絲了!」郭陶陶夾了一筷肉絲,「張媽也坐。」
    「我站著……」張美寧還沒說完,便被她小姐打斷了。




    「你坐下!」郭陶陶將她按在椅子上。
 
    張美寧拗不過她家小姐,一般都以順著小姐意思為結。
 
    「楊上將和楊姑娘可還好嗎?」張美寧夾了一塊魚肉放在小姐碗中。
    郭陶陶夾起碗中的魚肉,點頭道:「楊伯父在廣州,琇瑩呢,則準備當新娘子!」
    張美寧放下筷子,點頭說:「如今局勢稍穩,楊姑娘與張少將也確實該結婚了。那……我們家的小豆丁呢?」
    郭陶陶聽罷,噘著嘴嗔道:「張媽,我才十八歲,你這麼快就想把我掃地趕出門?」
    張美寧笑著搖頭:「說的什麼胡話,我心裡偷盼著小姐晚些成婚呢!」
    「那你還聯合父親逼迫我結婚!」郭陶陶起身盛了一碗湯給她的張媽。




    張美寧歎了口氣說:「目前抗戰是勝利了,可往後指不定還會發生什麼。若有夫家保護小姐,我們都會放心些。」
    郭陶陶轉轉眼珠,朝張美寧吐舌頭說:「要不我隨便找個人把婚事定下?這樣我就可以早些回美國讀大學了!」
    「那可不行!」張美寧嚇得放下手中的調羹,擺手道:「那必須要是正經人家!」
    「好好好,都聽你們的!我吃飽了,先回房練琴了。」郭陶陶拋下這句話便往二樓走去。
 
    她坐在房裡的鋼琴前,掀起鍵蓋,自顧自地彈奏起來。每敲一下琴鍵,琴弦便被拉動,然後發出「叮叮咚咚」的聲響。纖細的手指悠悠地敲著黑白鍵盤,手的主人沉醉在音樂中,身軀隨著節奏而搖晃,唯有鋼琴才可以讓她忘卻煩憂。
 
    「貝多芬的《致愛麗絲》。」
    彈琴的少女朝站在房門外的張美寧點點頭,繼續彈奏著。
    「《卡農與吉格》。」




    郭陶陶依舊默不作聲,只笑著點頭,纖長的手指飛快地在琴鍵上來回敲打。
    「這是……莫扎特的《土耳其進行曲》?」
    「對!」郭陶陶停下演奏,「原來張媽也懂鋼琴啊!」
    張美寧笑著搖頭:「老奴哪懂什麼鋼琴,只是以前常聽小姐和少爺彈奏,才略知一二。」
 
    「少爺」二字讓郭陶陶雀躍的心情一沉,她已許久未見過哥哥了,大概有三年之久。
 
    「不知道父親和哥哥在雲南那邊怎麼樣了。」她鼓著腮,在床沿坐下。
    張美寧見她心情忽然低落,便走到她身邊問:「小姐這是想少爺了?」
    「張媽,我好懷念從前和哥哥一起練琴、看畫的時光。」她望著黑森森的窗外說。
    「老爺、少爺很快便會回來,小姐再等等。」張美寧輕撫她的後背。
 
    郭陶陶忍不住深歎一口氣,張媽總和她說「很快很快」,可每個「很快」皆是以年歲為單位,很多時候她分不清「很快」是有多快。
 
    「小姐今日和楊姑娘出去可有發生什麼趣事?」張美寧試圖轉移她的注意力。




    「今天……今天瞧見了個漂亮姑娘!」郭陶陶激動地拉著張美寧坐下。
    「漂亮姑娘?」張美寧不解。
    「今早去菀青軒看大戲,台上站了位漂亮女旦。後來我在後台碰見他,才知道原來不是俊俏姑娘,其實是個小先生!」郭陶陶喋喋不休地說著今早發生的事情。
    張美寧想了想,問道:「小姐說的可是秦懿晟先生?」
    「張媽怎麼知道是他?」郭陶陶開心得一個勁地點頭。
    「秦先生是相聲藝人陳貴的愛徒,他可是菀青軒相聲名角。」張美寧說。
    「那張媽可有看過他的演出?」郭陶陶瞪著雙眼問。
    張美寧搖搖頭說:「沒有。不過老奴聽說秦先生唱腔溫婉悠揚,總能唱進人的心坎去。」
    郭陶陶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拉著張美寧手臂哀求:「張媽,我想明日再去菀青軒。」
    「不行。」張美寧一口否決。
    郭陶陶牽著張美寧的手,撒嬌道:「我保證不亂跑,真的!你就讓我去嘛……琇瑩陪我去,可好?」
    「不行!您忘了老爺讓你回國的目的了?」張美寧仍不肯鬆口。
    郭陶陶放開張美寧的手,低著頭問:「那是不是我答應你去王文博的舞會,你便允許我明日去菀青軒?」
 
    張美寧驚訝地望著郭陶陶,她沒有想過這次不費吹灰之力便讓她家小姐參加王家的舞會,若換作從前,這姑奶奶得撒潑好幾天。




 
    「當真?」
    「我保證!」 
 
    張美寧思索著,偶爾看看戲、聽聽相聲也是應該的。何況菀青軒也不是亂七八糟的小酒館,又有楊家姑娘陪著,應當是不要緊的。只要她家小姐肯答應參加王家舞會就行了,說不定這次能看上哪家名流公子,這才是正經事。
 
    「好吧,那老規矩,得六點前回到家。」張美寧伸出右手的小拇指。
    「好,答應你!」郭陶陶也伸出小拇指勾住張美寧的手,同她做了個約定。  
 
    翌日早晨八點,剛睡醒的郭陶陶急衝衝跑到樓下,打了通電話給楊琇瑩。
 
    「琇瑩?」
    「蒼天,郭陶陶居然能在八點甦醒。怎麼了?」
    「琇瑩,你可有空陪我去菀青軒?」
    「菀青軒?怎的忽然想去那裡?」




    「你就說你今日可有空?」
    「好,我陪你去。我們約下午兩點菀青軒見好嗎?」
    「怎麼約兩點那麼晚?」
    「因為你想看的表演只有下午才有!」
    「你怎麼知道我想看什麼……喂,琇瑩?」
 
    還沒等郭陶陶說完,楊琇瑩便掛斷了電話。
 
    「哎呦,小姐,你怎麼穿著睡衣就下來了!這都過了立秋,天氣開始轉涼,小心著涼了。」張美寧連忙拿來披肩披在郭陶陶身上。
    「張媽,我不冷。」郭陶陶將披肩扯下,搖頭晃腦地走上二樓。
    「小姐,早餐已經準備好了!」張美寧對著樓梯大喊。
 
    郭陶陶回到房間,對著衣櫃犯愁。她自衣櫃取出一條棗紅色中袖連衣裙,將它放在身上比試著,卻又搖搖頭放了回去。郭陶陶撥弄著衣櫃裡的衣裙,丁香紫連衣裙,碧綠長洋裙,雪紡黑白西服……白嫩的柔荑最終停在方領藕粉洋裙上,是她喜歡的粉色系。
 
    方領口使郭陶陶白皙的胸腔暴露在陽光下,直筒的連衣裙自腰間微微外擴,與緊貼的上半身設計形成對比,楚腰盡現。微微鼓起的兩袖和衣裙前一列鈕釦是這條連衣裙的點睛之筆,既溫婉又不失可愛。郭陶陶換上精心挑選的衣裙,開心地對著鏡子連轉了好幾圈,然後在梳妝台前坐下。




 
    搗騰完梳妝台上的瓶瓶罐罐,她又開始梳起頭來。她抓起所有頭髮,然後將它們束在頭頂,燙成大波浪的髮尾垂在肩上,自從遠處看好似風鈴。她又從抽屜拿出雪白蕾絲蝴蝶結髮夾,將它夾在馬尾上。
 
    「小姐,粥要涼了。」
    「知道了,馬上來。」
 
    郭陶陶對著鏡子戴上一副珍珠耳環,挽著白色皮包便下樓了。
 
    「張媽,你怎麼不穿我在美國給你買的針織外套?」郭陶陶見張媽還是穿著三年前的舊外套。
    「太貴重了,怕弄壞了。」張美寧搖頭道。
    郭陶陶喝了一口粥說:「可是你把它擱置在一旁,也是浪費。」
    「那我下次穿給小姐看。」
    「《北平新報》?」郭陶陶瞧見桌上有份報紙。
 
   報紙上 「頭條:內戰一觸即發」的標題吸引了她的注意,她立馬放下碗筷,認真地閱讀起來。
 
    「自日寇投降,共產黨即掌控華南、華北等日佔區域,並在蘇聯協助下進入東北繳收日軍遺留之物資。國軍對此表示不滿,敦促共軍盡快撤離該區域,並等候國軍指示。國共雙方因此相持一月有餘,仍未見關係和緩,內戰一觸即發。」
 
    「張媽,是不是又要打戰了?」郭陶陶歎了一口氣。
    「不會的。小姐別擔心,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張媽安慰道。
 
    郭陶陶點點頭,將「頭條」那頁蓋在桌底。
 
    「小姐你看!」張美寧指著報紙後面的娛樂版。
    「是小先生!」郭陶陶興奮地指著報紙上的一張照片。
    「是秦先生和許先生。」張美寧糾正道。
    郭陶陶點點頭,笑著說:「對,這應該是他們昨日表演前拍的照片,還穿著戲服呢!」
    「小姐似乎很喜歡兩位先生?」張美寧歪著頭問。
    郭陶陶沒有聽見張媽的話,自顧自地說:「原來昨日看的大戲是《桑園寄子》。可惜昨日我只聽了幾句秦先生的唱詞,錯過了許先生的表演。」
    張美寧見小姐失落的模樣,又道:「小姐不是今日要去菀青軒?應當能瞧見許先生的表演。」
    「可是昨日的戲曲是他們特意排的,今日是不會再表演了。」郭陶陶搖搖頭。
    張美寧想了想,笑道:「雖然他們平日以說相聲為主,指不定也會唱上幾句小曲呢!」
    「那也是!」她又笑了。
 
    吃過早餐後,郭陶陶將自己關在房間裡練了一早上的琴。好不容易等到一點半,剛吃完午飯的郭陶陶拎著手提包,迫不及待往家外跑去。
 
    「記得別太晚回來!」
    「知道了,張媽。」
 
    汽車從寧靜偏僻的郭府駛至市區,經過兩個十字街口,再穿過三個小胡同,在菀青軒門前停下。
 
    「蒼天,陶陶居然沒有遲到!」早到的楊秀瑩站在菀青軒門旁。
    「我一向很準時的。」郭陶陶朝她吐了吐舌頭。
    「也不知道誰昨日遲到了。」楊秀瑩笑著搖頭。
    「快別拿我打趣了,我們快進去吧!」郭陶陶挽上她的手臂。
 
    光鮮亮麗的兩人才剛踏進菀青軒,穿著粗衣麻布的小二便連忙哈腰走上前招待。
 
    「兩位是嗎?」小二問。
    楊琇瑩轉身抬頭看了眼二樓:「是,我要二樓正中央的廂房。」
    「好嘞,請隨我來!」小二笑著點頭。
 
    小二領著郭陶陶和楊琇瑩走上二樓,在中央最大的廂房前停下。楊琇瑩帶著郭陶陶走進廂房,兩姐妹在八仙桌前坐下。
 
    小二取下肩上的抹布,邊擦拭桌子邊問:「兩位姑娘可要喝些什麼?」
    「香片、瓜子,再來一碟芙蓉糕,謝謝。」楊琇瑩說。
    「好嘞!」小二笑嘻嘻退出廂房。
 
    廂房內只剩下兩姐妹,郭陶陶急忙跑到欄杆前,扶著柱子往外四處張望。二樓的視野真真是好極了,不僅可以瞧見戲台上的每個人,還能清楚瞧見樓下賓客點了哪些吃食,甚至連粘在伙計毛巾上的瓜子皮也逃不過樓上人的雙眼。
 
    高人一等的座上賓,擁有上帝的視覺,用悲天憫人的眼神俯視底下的芸芸眾生。
 
    「哎喲,姑奶奶快坐下吧!小心掉下去!」楊琇瑩急忙郭陶陶扯進木欄裡。
    「太棒了!這裡可比昨日擁擠的底層舒服多了!」郭陶陶讚歎道。
 
    雖然這並非郭陶陶第一次來茶館聽相聲,可她依舊覺得新奇極了。回想起上一次聽相聲,已是四五歲幼兒之時,當年可還坐在父親膝上玩鬧,根本不懂眾人在笑些什麼。
 
    「芙蓉糕來了喂!」小二笑嘻嘻地推門而進。
 
    郭陶陶見有外人進來,立馬端坐在椅子上,這是名流千金的素養。小二放下一碟香瓜子、芙蓉糕和兩副白瓷蓋茶碗,將茶壺裡滾燙的香片倒入茶碗內,然後又退出房外。
 
    「為何四五歲後再沒聽過相聲?」楊琇瑩將芙蓉糕往郭陶陶面前推去。
    「好香啊!」郭陶陶抿了口茶說,「父親總覺得曲藝相聲太粗俗,不喜歡我接觸這些。」
    楊琇瑩點頭道:「那也是,我的父母親也不喜歡我來這些三教九流匯聚之地。」
    郭陶陶望了望手錶,又探頭看了看戲台:「怎麼還不開始?這都快兩點了。」
    「也應該……」楊琇瑩還沒說完,便瞧見有人從戲台上走出,「快看,出來了!」
 
    郭陶陶急忙放下茶杯,目不轉睛地盯著戲台,只見有兩名男子自戲台左方紅幕簾後走出。而戲台正中央不知何時擺了一張用紅布蓋著的矮桌子。桌上整齊放置了兩塊白絹布、兩把折扇、一塊醒目,還有兩塊木板。
 
    「那是什麼?」郭陶陶指著兩塊木板問。
    楊琇瑩順著她的手望去,笑著說:「那是御子,由竹子製成,用來敲打節奏的。」
    「那台上的兩個先生……」郭陶陶望著台上卸了妝的兩人喃喃自語。
    「左邊比較瘦削的是秦懿晟,站在桌子後比較健壯的是許懿祥。」楊琇瑩說。
    「左邊的先生負責逗,右邊的先生負責捧,對嗎?」郭陶陶問。
    「對。」楊琇瑩點點頭。
 
    郭陶陶瞧了許久,總覺得台上的倆人與昨日有著天壤之別。
 
    秦懿晟依舊是三七分的彎劉海,濃密的平峰眉下鑲嵌了一對三角圓眼,挺直的鼻梁下兩片粉嫩薄唇緊緊相依。未施脂粉的臉龐雖失了溫婉,卻又添幾分硬氣。一身深灰長袍一改傳統立領單扣,換作左右交接的左衽領,並在領口上安了兩排一字扣。小先生站得筆直,昂首挺胸,手中紙扇輕曳,果真翩翩公子。
 
    站在一旁的許懿祥剃了平頭,淺粗的眉毛下藏了一雙細長眼眸,隆正的鼻子下嘴角上揚。脫下戲服的先生雖也少了些英氣,但圓潤的臉上總是一副樂呵呵笑容,著實較昨日平易近人。許懿祥與秦懿晟著同款長袍,乖巧地站在矮桌後,不斷對茶館裡來捧場的客官揮手。
   
    「感謝各位捧場,我是秦懿晟,我身旁的是許懿祥師哥。」秦懿晟說。
    「對,我是許懿祥。」許懿祥笑著點頭。
    「今日大家想聽曲兒,還是想聽相聲?」秦懿晟問台下的觀眾。
  
    他這一問,台下觀眾七嘴八舌地喊著,有的說想聽曲兒,有的又說要聽相聲。秦懿晟見看客熱情似火,便笑著說先唱《鎖麟囊》,再講相聲。秦懿晟唱完《鎖麟囊》後,台下隨即響起陣陣掌聲,隱約有幾聲叫好的。
 
    「謝謝大家一直以來對我的支持。後天我在菀青軒,就在這裡,還有一場表演,希望大家來捧場。」秦懿晟說完便合上紙扇,雙手抱拳。
    「喲,您要表演些啥?」許懿祥問。
    「我呀,要表演河北梆子。」秦懿晟說。
  
    廂房內的郭陶陶信以為真,連忙扯著楊琇瑩的衣袖問,說是後天要再來菀青軒,逗得楊琇瑩直搖頭。
 
    「喲,您還學過河北梆子呀?」許懿祥問。
    秦懿晟自信地點頭道:「對。」
    「那您學的是哪一工呢?」許懿祥又問。
    秦懿晟聞言,眉頭緊鎖,氣得拿著折扇直扇風:「你看,你這話就說得外行了。唱戲哪還有分公母的!」
    「不是,我的意思是您學的是哪一工!」許懿祥搖頭道。
    「都說了,唱戲不分公母,男女都能唱!你這倒霉孩子,咋就聽不明白呢?」秦懿晟急得合扇指著身旁的人說。
    「哎喲,您可誤會了!我呀,是問您,唱的是什麼行當。」許懿祥解釋道。
    「嗐,你直接說唱什麼行當不就好,說那麼些個亂七八糟的幹嘛?」秦懿晟側身開扇,不去看他師哥。
    「哪就亂七八糟了……」許懿祥對觀眾搔搔頭問,「那生旦淨末醜,您唱的是?」
    秦懿晟微微一笑,說:「青衣。」
    「喲,青衣呀!」許懿祥激動地用扇子拍了下自己的手。
 
    秦懿晟剛說完「青衣」,台下看官便竊竊私語,坐在二樓廂房的郭陶陶也不由得想起昨日戲台上婀娜多姿的麗人。
 
    「是呀,青衣。」秦晟懿將折扇擋在臉旁,翹起蘭花指造勢。
    「美,美,著實美!」許懿祥笑著說。
 
    台下看官瞧見秦懿晟妖嬈的身姿,不禁發出陣陣哄笑聲。
 
    「那您師承自誰呀?」許懿祥又問。
    秦懿晟下巴微仰,驕傲地說:「秦某師承小香水老師。」
    「喲,好傢伙,那您確實師承名門呀!」許懿祥忍不住點頭讚歎。
    「那是自然!」秦懿晟挑挑眉。
    「那師傅可有賜您名號呀?」許懿祥又問。
    「小白兔。」秦懿晟說。
 
    菀青軒內笑聲此起彼伏,可憐郭陶陶剛喫了口芙蓉糕,「小白兔」三個字差些嗆死她。
 
    「哈哈哈,我的好妹妹你慢點。」楊琇瑩被台上和眼前的人逗得前俯後仰。
    「咳咳咳……」郭陶陶連忙喝了口茶。
    「哎喲,小豆丁你慢點,哈哈哈!」楊琇瑩伸手輕撫郭陶陶後背。
    「看相聲吃……咳咳……吃點心,不……咳咳……不好……」郭陶陶被芙蓉糕嗆得說不上話來。
 
    郭陶陶又連忙喝了好幾口茶,不斷捶打自己胸口,好不容易才將芙蓉糕吞下。
 
    「就您這名號呀……」許懿祥面露難色。
    秦懿晟聽罷,雙手叉腰,說:「我這名號怎麼了?」
    許懿祥吞了吞口水,為難地豎起大拇指:「好……著實響亮……」
    「那是自然!」秦懿晟昂首,腰間紙扇搖曳。
    「既然您後天要表演,那要不今日先在這給大夥預演一次?我陪您唱一段,全當是排練。」許懿祥看向觀眾。
    秦懿晟轉轉眼珠說:「那也行,你挑戲吧,我都能唱。」
    「還是您挑吧!」許懿祥擺手道。
    「那些戲我都正兒八經學過,我挑不顯得我欺負你嗎?叫你挑你就挑!」秦懿晟忍不住朝他師哥翻了個白眼。
    「也行,那我們就來一出……《白蛇傳》吧!」許懿祥說。
    秦懿晟用扇子在空中畫了個圈:「好,我來白蛇,你來轉。」
 
    「哈哈哈!」廂房內郭陶陶和楊琇瑩樂得捧腹大笑。
 
    「不是,咱不能按戲名分角兒呀!」許懿祥搖頭拒絕。
    「反正《白蛇傳》不行,」秦懿晟朝台下看官擺手:「《白蛇傳》大家夥都耳熟能詳了,你挑一齣比較少人排過的戲,好讓在座各位看個新鮮!」
    許懿祥見台下看客紛紛點頭鼓掌,又說:「那……我們來一齣《汾河灣》怎樣?」
    「那好吧,我來汾河,你來灣。」秦懿晟說。
    「咋又整這出呢……咱不能這麼分角色。」許懿祥無奈地搖頭。
    秦懿晟將扇子豎在桌上,用扇子支撐自己,不屑道:「那你說應該怎麼分?」
    「這樣吧,您是旦角,那您來柳銀環。」許懿祥指著秦晟懿。
    「那你呢?」秦懿晟問。
    「我呀,我來薛仁貴。」許懿祥指著自己說。
    「那他倆是什麼關係?」秦懿晟又問。
    「他倆啊,是夫妻關係。」許懿祥耐心地解答。
    「那你是我的?」秦懿晟問。
    「丈夫。」許懿祥說。
    「我是你的?」秦懿晟追問。
    「妻子。」許懿祥說。
    秦懿晟深吸一口氣,用扇子指著許懿祥道:「我可告訴你,咱倆現在是在排戲,夫妻兩口子可就這一會兒,完了今夜你莫來尋我!」
    「嗐,你說這做甚……」許懿祥笑著揚手。
  
    台上二人剛說完,菀青軒的看客紛紛發出「吁」聲嘲弄台上倆人,二樓的郭陶陶和楊琇瑩也忍不住用手遮臉偷笑。
 
    「那咱就先把桌子往後移,分出前後台來。」許懿祥說。
    「行。」秦懿晟幫許懿祥把桌子往後移了幾步。
    「桌子前為前台,桌子後方為後台,記住了嗎?」許懿祥邊比劃邊說。
    「知道了,知道了。」秦懿晟點點頭。
    「還短把椅子,那我去搬椅子,您就稍微打扮一下,方便區分角色。」許懿祥說完便往後台走去。
 
    秦懿晟正撥弄著桌上的白絹布,不知哪來的看客往戲台上拋了一紅一粉玫瑰。秦懿晟朝台下的看客笑了笑,拾起兩朵玫瑰,轉身將它們簪在耳邊。他又從矮桌子的白絹下拿出一把團扇。許懿祥從後台搬來一把紅木椅,將它置於矮桌前。
 
    一切準備就緒,打扮好的秦懿晟轉過身來。
 
    灰袍簪花少年眼眸低垂,紅梅團扇下嘴角微微上揚,一步一搖走到台前。
 
    郭陶陶直勾勾地望著戲台上的人,原來世人所言「人比花嬌」絕無虛假。
 
    「美嗎?」秦懿晟側頭看向許懿祥。
    許懿祥還未來得及回復,台下看客紛紛搶著說「美」。
    「美,美,著實美。」許懿祥敷衍地點頭。
    秦懿晟微微一笑,又說:「哎呀,還缺了樂師。」
    「那……」許懿祥一拍腦門,「要不您上場我打傢伙,我上場您打傢伙?」
    「那敢情好。」秦懿晟滿意地點點頭。
    「那我們歸後台吧,您柳銀環,我薛仁貴。」許懿祥邊說邊往後退了幾步。
 
    趁台上二人準備著,楊琇瑩連忙招來夥計添了些茶水。
 
    「那您先叫。」許懿祥說。
    秦懿晟用團扇擋著臉,嬌羞道:「還是你先叫吧!」
    「不是!現在是您叫板!」許懿祥急忙擺手。
    「哦……」秦懿晟轉身對觀眾大喊:「呦!」
    許懿祥深歎一口氣,說:「叫板有詞,您該叫『丁山兒,該來了』。」
    「我,我當然知道!我都學過呢,我呀,是看你知不知道!」秦懿晟辯解著。
    「好,那您唱吧!」許懿祥說。
 
    二人又退至矮桌旁。
 
    「丁山兒,該來了。」秦懿晟喊道。
    許懿祥攤開紙扇,將紙扇擋在秦懿晟面前。
    秦懿晟將紙扇推走,又喊:「丁山兒,該來了。」
    許懿祥又舉高紙扇,擋住師弟的臉。
    秦懿晟推開師哥的手,氣鼓鼓地走到矮桌前說:「不唱了!我捯飭得這麼俊俏,你卻總用扇子遮住我!你是不是妒忌我長得比你美?」
    「嗐,您這說的什麼話!這扇子代表戲台上的門簾,這句您原該在簾子後唱的。」許懿祥耐心地解釋。
    秦懿晟鼓著腮,賠笑道:「那我誤會了,咱重新來吧!」
 
    二人又走到矮桌旁,許懿祥用扇子遮住秦懿晟。
 
    「丁山兒,該來了。丁山兒,該來了。」秦懿晟朝看客喊道。
    「等等!」許懿祥翻了個白眼,「您這唱的都什麼玩意兒!」
    「又怎麼了?」秦懿晟不快地搖著團扇。
    「您得有韻!」許懿祥氣急敗壞地說。
    「你……」秦懿晟用團扇遮住臉,嬌羞道:「你胡說八道,我一大老爺們怎麼能有孕呢?」
 
    菀青軒裡再次哄堂大笑,郭陶陶和楊琇瑩兩姐妹也笑得合不攏嘴。
   
    「好傢伙……我說的是戲韻之韻!您該『丁山兒喲──該來了──』這樣唱!」許懿祥耐心地示範著。
    「知道了,知道了。」秦懿晟點點頭。
    許懿祥舉起紙扇,將秦懿晟藏於扇後。
    「丁山兒喲──該來了──」秦懿晟順手搭在了許懿祥的腦門上。
    許懿祥推開秦懿晟的手,生氣地說:「這都什麼玩意兒!你老扒拉我腦袋做什麼?」
    「你這是什麼?」秦懿晟指著許懿祥的扇子。
    「扇子啊。」許懿祥回答。
    「那這就是門框。」秦懿晟又將手掌蓋在許懿祥腦袋。
    「去你的!」許懿祥氣得用扇子敲了師弟手臂一下。
 
    秦懿晟與許懿祥後來又因戲詞和唱腔在台上打鬧許久,逗得台下觀眾哈哈大笑,愣是鬧了許久才將戲詞排好。
 
    「可不許再錯了!戲詞可都記住了?」許懿祥邊擦汗邊問。
    「記住了,這次錯不了!」秦懿晟自信地拍拍胸脯。
    「那我們最後再試一次。」許懿祥問。
 
    二人往後退了幾步,把故事從頭演了一遍。
 
    「丁山兒喲──該來了──」秦懿晟喊完便坐在椅上。
    「大嫂請來見哪禮。」許懿祥合上扇子,朝師弟鞠躬。
    「還禮了,還禮了。這位軍爺放路不走,施禮為何?」秦懿晟慢悠悠地搖著團扇。
    「借問大嫂,此處什麼所在?」
    「龍門郡。」
    「此莊呢?」
    「大王莊。」
    「大王莊打聽一人,大嫂可曾知曉?」
    「有名的便知,無名的不曉。」
    「提起此人,是大大的有名。」
    「但不知是哪一家呢?」
    「就是那柳員外之女,薛仁貴之妻,柳氏銀哪環!」
    「你問那柳銀環麼?」
    「正啊是。」
    「大概說相聲去了吧!」
    「去你的吧!」
 
    郭陶陶樂得直拍手,菀青軒內眾人皆捧腹大笑。
 
    「哈哈哈!」
    「好!」
   
    秦懿晟見台下觀眾被逗樂了,便也滿足地笑了起來。小圓眼瞇成一條線,露出一口整齊的皓齒,像極了一隻賣乖的小狐狸。他摘下鬢邊的玫瑰,連著團扇往桌上一扔,和許懿祥提起長袍轉身走入後台。
 
    「走吧,結賬去。」楊琇瑩站了起來。
    「你不找許懿祥拍照簽名了嗎?」郭陶陶拉住楊琇瑩。
    「看客平時不可以去後台的,昨日是例外。」楊琇瑩將她從椅子上拉起來。
    「這就走了?」郭陶陶跟著楊琇瑩離開廂房。
    「不然呢?怎的,你還想看?」楊琇瑩扭頭問身後的人。
    「是啊,我還沒看夠呢!」郭陶陶邊說邊往戲台上探頭。
    「那你呀,得今晚再來一次了。」楊琇瑩笑道。
    「為何?」郭陶陶跟上楊琇瑩。
    楊琇瑩牽住她的手說:「他們一般只在中午和晚上表演,其餘時間留給別的藝人表演。」
 
    兩姐妹笑嘻嘻地走出菀青軒,往街口走去,繞進了街口的「祥和洋服店」。
 
    「好看嗎?」楊琇瑩拿起一條黑裙子在自己身上比試。
    「好看……不過薛仁貴為何會不認得自己的妻子呢?」郭陶陶歪著頭想著。
    「這件呢?」楊琇瑩又拿起一條黑色西褲,「你怎麼還在想那個故事呢?」
    「是啊,我總覺得薛仁貴這個名字很熟耳。」郭陶陶拿起一件粉色襯衣。
    「薛仁貴是唐朝名將,據說他從軍多年,未能歸家。而妻子柳銀環在他從軍前懷了孕,後來生了個兒子,名叫薛丁山。後來薛仁貴凱旋,途徑汾河灣,遇上了山上打雁薛丁山。」楊琇瑩說完拿起一件靛藍襯衣放在郭陶陶身上。
    「然後呢?」郭陶陶推開她遞來的襯衣。
    「薛仁貴正站在一旁讚歎薛丁山箭術了得,忽然山邊跳出一隻老虎,薛仁貴用箭射殺老虎不成,誤殺了薛丁山。直到薛仁貴回家與妻子相認時,才知道自己誤殺了兒子。」楊琇瑩放下手中的衣物。
    「原來這個故事一點也不可樂,是個悲劇。」郭陶陶噘嘴道。
    楊琇瑩伸手捏了捏郭陶陶的肉臉:「這就只是一個傳說故事而已,有什麼好感歎的?」
 
    郭陶陶點頭環顧店內,這才發現店裡不僅有洋服,還有幾身旗袍。
 
    「對了!琇瑩,快替我瞧一條禮裙!」郭陶陶敲敲腦門,差點把這茬事給忘了。
    「禮裙?怎麼忽然想買禮裙?你要參加什麼晚會嗎?」楊琇瑩眨巴的眼睛問。
    郭陶陶歎了口氣,點頭道:「我答應了張媽參加王家下星期舉行的舞會。」
    「蒼天,你居然答應了?」楊琇瑩笑道。
    郭陶陶隨手拿起一襲黑紗裙說:「我呀,琢磨著隨便找個人把婚事定下,這樣我便可以回美國讀書了。」
    「得了吧,我可從未見郭小姐將就過!」楊琇瑩遞給郭陶陶一條白裙。
    「就這件吧。看,我多隨意。」郭陶陶放下手中黑紗裙,拿起楊琇瑩手中的白裙。
    楊琇瑩拿著白裙走到櫃台前說:「你是不想出席王家的舞會才敷衍了事。你若真的為人輕率,怎的不肯接受王文博?」
       
    郭陶陶鼓著腮輕輕點頭,正如楊琇瑩所說,作為郭家小姐,她自打出生後便未曾將就過。可王文博的舞會是拒絕不得了,於是她又向楊琇瑩撒嬌,愣是要她陪自己出席舞會。楊琇瑩最怕郭陶陶撒嬌了,無奈之下只能答應陪她出席晚會,還揚言那日定要替她瞧個好夫婿。
 
    老闆娘將白洋裙疊放在銀灰色禮盒裡,又把禮盒裝進銀灰色紙袋裡,然後雙手遞給郭陶陶。兩姐妹手牽著手走出祥和服裝店,只見赤烏還未隱去,嬋娟卻高掛藍天,街邊亦已燃起數盞路燈。
 
    下星期的舞會將會遇見誰,又會發生些什麼,郭陶陶不知道,她也不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