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話




【是選擇活在回憶之中,還是獻身於瞬間?】








替代品,說穿了只不過是贗品、是次貨。

但是不是次貨又真的這麼重要嗎?我們既然作為替代品,只需要做好作為替代品的職責就足夠了,其他無關痛癢的事我們就不必多費心。

縱使心裡還很清楚明瞭對方只是替代品、自己也是對方的替代品、並非真物,卻還是體會到其中那份能取代真物的真實感;我們雙方便迫不及待把本來要留給真物的情感,全都奉獻給眼前的替代品。

因此作為替代品的我們,只需盡自身作為替代品的責任便可,不必思考大家記憶中的真物為何,不用過問,也毋須拆穿這個謊言。

人類就是如此犯賤。





明明對那些販賣感情的人嗤之以鼻,如今的我卻仍淪落到有源源不絕的心事無處呻吟,沒有熟悉的人可以抒發,想思念某人但沒有人可以讓我思念,唯有找個陌生人練習,拾回從前的感覺。

只是,要等的人等不到,偶爾欺騙一下自己也無妨。

這就是我和瑠衣。

那晚的雨很大。

雨水直直的降下,也斜著下,也橫著下。後來才知道,原來當晚吹颱風,掛起八號風球來了。





我和瑠衣同被困在簷下,靜靜地佇立在那老舊的街邊小食店前。

我環顧四周,只見一把黑黝黝的帆布直傘,綁著,孤獨地站在盛著少許積水的塑膠桶子之中。

啊,真可憐,這麼漂亮的傘居然被世人遺忘了,隻身一個被困在五里霧裡,沒有人需要您,沒有人賦予您存在的意義,幸好我留意到如此落寞的您了。

「靚仔你攞去用住先啦,我今晚通宵更,應該用唔著。」小食店店員見我一直凝視著那把黑傘,便對我說。

於是我便提起傘來,再回到瑠衣身旁。

「行得。」我對瑠衣說。

「想去邊?」她問。

「一齊……去網吧瞓好唔好?」





「都得。」

位於附近某棟即將面臨清拆重建的舊唐樓的二樓(或是應該叫一樓?總之就是從地面數上去第二層),那裡有一間很有趣的網吧。

平日這間網吧與別的網吧無異,同樣充斥著嘈雜的人聲與電玩聲,亦充滿了各種各樣的人,是名符其實的「網吧」。

但當到了深夜時分,來這裡的人就只剩下一些無家可歸的流浪漢、有家不可歸的隱君子,以及有家不想歸的毒撚在打機。

反正這裡是絕對不會出現那些煩人的童黨或黑幫小嘍囉,他們現在不是流連在夜店把妹,就是在忙著上演真人版《俠盜獵車手》、在外面跟別的幫派打嘴炮、為江湖掀起一場腥風血雨;總之就是沒暇待在網吧裡鬧哄哄。

一進到網吧,清一色的遊戲音效便轟炸我的鼓膜,讓我的雙耳差點耳鳴;這樣的環境大概也難以入眠吧,我便帶著瑠衣到網吧角落的小房間。

那間房價錢比外面的座位貴少許,門口貼著一塊「戰隊專用房」的門牌,裡面只有五台電腦,再配置各種電競設備;整個房間虛有其表,說到底它的用家也只是些不懂打機的小屁孩。





不過,那張電競椅卻十分耐坐,房間的隔音也是不錯,除了空調冷得讓我彷彿身處藏屍間似的,在這裡過夜也算是無可挑剔。

兩個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一男一女共處一室,只是兩個人也帶著故事,卻又不需跟對方多說半句話,也能感受到對方的心情。

「妳又會咁放心跟我嚟呢到嘅?」我問。

「睇你都唔會夠膽做犯法嘢。」瑠衣說:「而且……喺你身邊我覺得……」

「覺得——?」

「唔討厭。」

「我……我都係……」

不討厭……這對話是否搞錯了什麼,我最不擅長面對這種場面了;不經不覺,我的心跳也愈來愈亂,但這種心亂,我卻很享受。





心跳,不是感到畏懼,反而更加像是在期待著即將什麼一樣。

然後又是經典的倆人默不作聲,不知道該怎樣把話題延續下去似的,那就乾脆維持現狀吧。

期間我也不敢直視她,總感覺這時候偷看她還的確是很狡猾吧,又或者其實是我感到有點難以言喻的……害羞?

過了良久。

我偷偷瞄了她一眼,只見她還是那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卻也讓我心跳更亂。

「我以前……都有一個細妹。」我說。





「而家呢?」她語氣平淡,卻帶點溫暖。

「父母離婚,之後就冇再見過佢。」

「……」

她皺了皺眉,然後又變回那看似悶悶不樂的臉。

「妳寂寞?」我問她。

「蓮你唔寂寞?」

大概,沒有人是不寂寞的吧。

「……妳可以當我係妳阿哥,如果妳想嘅話。」

啊,我已經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了,我這一刻真的只是想到什麼就說什麼,腦袋裡一片空白。

「吓?」她一臉疑惑地望著我。

「我係話……妳可以將我幻想成妳哥哥,我都會當妳係我阿妹。」

「嗯。」

「但係有個條件。」

「係?」

「就係唔可以愛上對方。因為兄妹唔可以相愛,況且我已經有女朋友。」

「吓?我先對變態冇興趣。」

「喂喂,依家邊個係變態……」

無意地,我和瑠衣四目相接了,然後我們都笑了起來。

忽然,她把頭靠在我的肩膀上。

「啊……畀妳嚇親。」我說。

「抱歉。」

她笑了笑,然後又板回那副若有所思的臉。

「……哥哥。」

「妹妹。」

雖然不是確切清楚瑠衣的心裡所想,但此刻的我卻毫無理據地深信著,她所需要的,是她所缺乏的、來自哥哥的、親人的愛;我和她太相似了,我也渴求著,有人可以讓我付出。

完全是個過剩的好人。

誰亦要去演,為了相處愉快演好我的每一天,理所當然,如毅行慈善。

衷心的欺騙,圓滑到能並肩感激妳能合演。

能叫妳確信我極幸福不是偽善,始終好過對往日懷念。

雖然一切都只是謊言,但又如此真實。我倆只是在各取所需,卻又不知為何心裡泛起陣陣暖意。

這樣的感覺也不錯。

神哪,就讓這謊言維持下去吧。我默默祈求著。

當我再看向瑠衣時,她睡得正甜。

她臉上的每寸皮膚都很白滑,臉上不帶過多的彩妝,素顏的她看起來樸素而又很清新;她的每寸眼眉都很幼細,黑黑的幾條毛,好可愛。原來瑠衣的臉,靠近來看是這麼漂亮的。

她熟睡的樣子,又讓我不禁回想起妹妹。

小時候,我和妹妹同睡在一個臥室,共用一張雙層床。

那時,我睡在上層,妹妹則睡在下層。

雖說都有各自的床,但妹妹老是喜歡爬到上層,倚著我睡。

那時,她總是只對我一個撒嬌。

「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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