噓之孿: 第8話
第8話
【漸漸地,我開始想念一個人。】
又來到這個空無一物的房間。
月光依舊淒美,從窗外打進房間,泛起一道靛藍的曙光,分裂了黑闇,照亮了空中飛舞的塵埃。
塵埃落定,滿佈房間;從堆積的厚度看來,這裡看似荒廢已久。
縱使知道這是夢,卻無法主動作出任何改變,每天都發著同一個夢,糟透了。不過,今天有點不同。
那個鎅手男不在,令這裡也少了一點涼意。
其實這個房間也不是如此讓人局促不安的嘛。只是,若說夢是大腦對過往記憶的反響,那我可不曾有過這樣的記憶;我對這個房間唯一有的最真實的印象就是那個男人,我只記得我以前在這裡目賭的一切,但又怎樣也想不起那男人的樣貌;只依稀記得他如何改變了我往後的人生,以及我對他日積月累的厭惡。
人有時就是這樣,既荒謬又無聊、又老是喜歡自虐。就例如是會被那些好像很重要但又其實不怎麼重要的回憶困擾著。
那些碎片般的記憶矇矇矓矓,總讓人有想要窺探下去的衝動,但當我不斷去回想時,就彷彿獲贈心絞痛。
那些滿面瘡痍的過去,還是不要重提比較好。
朝早,醒來。
當我張開雙眸,我人仍然身處於網吧之中。空調溫度剛剛好,燈光雖昏暗,卻有從氣窗滲透進室內的陽光來彌補。
我望著身旁那冰冷空虛的電競椅,沒有人在。
我心想,瑠衣大概是比我早起,現在她應該回校了吧,畢竟現在都快九點了。我應該不是在做夢吧?
明明昨夜所發生的一切,極具真實感,醒來後卻又猶如發夢一般,那夢中孤影已不在,不帶走一片雲彩。
教我緊張得心跳這麼久。
為何她醒來後不把我也叫醒呢?
為何她撇下了我一個呢?
是我做錯了什麼嗎?
我不自覺地開始這樣重複盤問自己;我這才察覺到,原來我心底裡是想和她一起起床的啊,但我又是為什麼會有這種奇怪的想法呢?
本以為我們已經一起跨越了那道名為「陌生人」的屏障,但原來這只不過是兩人的認知出現了偏差而已嗎?
真是可笑,原來在她眼中我們只是過路人。
難道這不是事實嗎?我明明一直知道這個事實的,我的心卻不明所以地好像缺了一角、空歡喜一場似的;就如門被打開了,等待某人來為我把它關上一樣,那人卻遲遲還沒到來。
這門開得太大了,門鉸也都已經鏽跡斑斑了。
我究竟是為了什麼事歡喜,現在又是為了什麼事而感到失落呢?
很莫名其妙是吧。現在回想起來,我也真是亂來,居然會對著一個才剛認識不到一天的人這樣一番胡言亂語。
但,或許正正就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談談笑笑才會變得這麼簡單,細訴才能來得如此直白、不需掩飾。
我離開了網吧,路過小食店見昨天那個店員還未下班,就順便把雨傘還給他,之後便回家洗過澡換了衣服再返校。
只是當我回到那個沉悶的班房,學生都在上課,這裡始終還是只有沉悶,角落的那個孤伶伶的座位也依舊冷清。
桌面很乾淨,桌椅側邊也沒有擺放別的東西,不見那個被某人故意遺落的書包,也不見瑠衣。
我悄悄地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
「喂,你哋噚晚做咗啲咩?」我一坐下,張誠又立刻靠近我耳邊笑說。
「我哋真係冇發生到任何嘢。」我頃刻否認道。
「冇事發生佢今朝又會咁急就走咗嘅?」坐在張誠前方的伶音驟然回首跟我們搭話,這時我才留意到之前一直空著的這個座位終於有人坐了,伶音還真的如瑠衣所說的那樣回來了。
「吓?啫係點?」我感到疑惑。
「佢今日返到嚟攞翻個書包,之後咩都冇講就走咗喇。」伶音繼續說道:「噉樣你仲話冇事發生?人哋係咪避緊你呀?」
「喂,蓮,今晚再落多次吧啦。」張誠一臉不在乎地笑著說。
「不了。」
我說過我不會再去那種地方的。
我不斷反覆思索著昨天的每分每秒、在海旁倆人的每一句話、與瑠衣同行的每一步、我的一舉一動、還有瑠衣的小舉動、還有她的微表情……
我不明白。
我不明白伶音的那番話是什麼意思,我不明白昨天發生的一切又是什麼意思,其實說到底也只不過是我自己想太多了吧?我總是這樣,無論發生什麼事都會莫名其妙地把一切都串聯起來,然後思慮是否自己又做了什麼、做多了什麼、做少了什麼、又或是做錯了什麼。
其實也不過是自己想太多而已吧。
然而讓我更在意的是,昨夜瑠衣確實是時不時就擺出一副心不在焉、像是在憂慮著什麼般的姿態。
我記得她還說過,她和家人吵架了才不想回家。所以是在煩惱著家裡的事嗎?不然她就是不喜歡跟我待在一起吧,果然她是在迴避我。
我在想,她總不會就這樣幾天也不上學吧,也就是說我和她終究還會碰面,我們終有一天還是要面對這尷尬的關係;那麼到了我們再次碰面的那刻,我是不是應該跟她談談?到時我應該跟她說些什麼呢?她又會跟我說什麼?
還是,我們只會擦肩而過,彷如陌路人般,又如我們從前的那樣?
難道這樣不好嗎?我問自己。就如當初那樣,相遇卻直行直過,不用說話,也不用故意找些廢話來當話題。
彷彿一切真的從沒發生過一樣,不用故意為自己、也為對方找麻煩,因此就沒有額外的瑣事需要管;避開了那些意料不到的事情,也就自然沒有額外的悲歡離合;這或許也算是一種高明的處世之道吧。
如此一來,我們各自的人生就不會有重疊的部分,不必再理會對方活得如何,也不必再與別人探戈,人生也就少了點困苦、少了點煩惱。
可是,孤單感卻來得更赤裸。
其實究竟是人類社會本來就充滿了困苦和不幸,還是只是自己太過敏感了呢?還會因為自己的過度敏感,而為自己製造過多不必要的憂愁,有時更會讓自己一直困在自己所埋下的烏雲裡無法自拔。
所以我還是不要太在意瑠衣吧。我這樣告誡自己。
這天放學,我和茜一起走。
只是,我卻一直心不在焉,茜跟我說過什麼我都忘記了。
我只記得一路上吹來的風都很舒服,還有茜對昨天的事不知情似的不斷對我好,這也無可厚非,畢竟茜確實對昨天發生在我身上的事不知情。
沒有人告訴她,當然我也並不打算告訴她。
就讓她繼續什麼都不知道地對我好也好,而且我也不清楚如果讓茜知道了我和別的女生單獨過夜她會有什麼反應。
這天回到家後,我不知為何什麼都沒心情做,於是便一直躺在床上,不斷思考著剛剛的那一堆自問自答,直到天黑。
真殘念,沒有人能告訴我答案。
忽然手機響了,有人打電話給我。
「喂?蓮?救命呀!」電話裡傳來張誠既焦急又煩人的聲線。
「咩事?」我問。
他到底會在外面惹出什麼事來呢?不過我並沒有在緊張他。
一來以他的性格無論遇上什麼事他都能自己解決,他幾年前就已經能一個人把籃球場上的三個流氓打跑,而上個月也試過玩弄一間傳銷公司。
二來我現在真的沒有多餘的興致理會他。
「我冇帶銀包呀!我而家喺上次嗰間酒吧。」結果張誠這樣說。
原來就這點小事。
我掛斷電話,然後立即帶上銀包前往那間酒吧。
雖然我說過不會再去這種地方,但是為了幫張誠還是免為其難吧。
然而當我到了酒吧,卻只見張誠正在跟伶音悠閒地玩著骰子。
「你哋兩個人都冇帶銀包?」我問他們。
「你當係啦。」張誠回答說:「如果唔係噉,又點嗌到你落嚟呀?」
「……」我向他反了個白眼。
我是很不服氣的,但反正我現在又沒地方去,既然都來了,我便坐在張誠旁邊,一邊像觀賞野生動物一樣看著他們談笑風生,一邊獨個灌著酒。
這次我喝的不是雞尾酒,而是比起雞尾酒正常得多的威士忌。
烈酒很嗆,卻不夠內心那份不知從何來的孤獨嗆。
再多吞了幾杯,睡意也逐漸地來襲。
眼前的景象愈來愈矇矓,忽然眼前好像出現了瑠衣的身影。
然後,我對之後發生的事就再無印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