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話




【互相輕蔑卻又彼此來往,並一起自我作賤——這就是世上所謂「朋友」的真面目。】








既視感。


在之後的一個星期裡,每天上課時我總是不自覺地偷偷看向瑠衣的位置,總是不自覺地在意著她的一舉一動。


由於高中以後就沒有再重新分班,班上的同學早已於上年就各自形成了不同的小圈子。由人類所形成的群體是不會輕易改變的,各自都是一個社會的縮影,是有階級高低之分的、也是排外的,他們容不下外人。


因此,作為新生的瑠衣好像都沒有怎麼跟班上的其他人互動;她也老是擺出一副高不可攀的姿態,平日不怎麼說話的,總讓人覺得不容易相處。






這樣的她,讓我想起了我妹妹。


小時候,或許是因妹妹那無口冷嬌的個性吧,她總是被身邊同齡的人排斥;在其他小孩的口中,她就是個很好捉弄的「怪人」。


在以前的小學裡,她經常受到一些「特別對待」,像是桌子被故意鎅花呀、書包被藏起來呀、抽屜裡的東西被盜呀、功課簿被撕掉再被寫上「去死」之類的,這些通通都已經司空見慣。






或許小學生都覺得他們的行為只是在開玩笑吧,卻沒想到這些行為會對受害者造成多大的影響;當然也不會去想吧,因為他們都還只是小孩而已。年紀彷彿就成了他們的護身符、是他們犯罪後免責的藉口一樣。


總之,以前妹妹每次受委屈,都沒有別人可以依靠,我就成了她唯一的依靠。這時我會從後擁抱妹妹,或是摸摸妹妹的頭;當她落淚時,我就會借我的肩膀給她作為抹淚紙,或是讓她躺在我的大腿上睡。


這時她總是流露出安心的臉容。


漸漸地,我也喜歡上了被妹妹依賴的感覺。


但願我倆能重遇對方。






「喂,昅完女未?」張誠突然在我耳邊輕聲。


此時正在上體育課,男女生是分開上的,我卻還是不自覺地在觀察瑠衣。雖然女生在分組打著排球,瑠衣卻仍獨自在一旁待著。


「……我先唔係昅緊瑠衣。」


「我又冇話你係昅佢,做咩啫你,心虛呀?」


「……」






「嗱,今晚帶你落吧溝女,我請。瑠衣都會嚟㗎,所以你一定要嚟呀。」


我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沒有推辭。那是我第一次去酒吧,但如果可以,我決不想進那種地方第二次。


好一個煩人的夜晚。


我和張誠碰面後,我勉強地跟著他到一間位於海旁的酒吧。來到店前,我光是站在門外就已經嗅到一陣不太好聞的菸味,那不是我平時吸慣的香菸,沒有能使人提神的菸草味,反而是詭異的藥水味和酒精味。


究竟是什麼樣酒精味的怪菸呢?






一推門進到室內,我稍為打量了一下,光線十分昏暗,紅藍配色的燈光很噁心;眾人的噪聲吵吵鬧鬧的,也是極度煩囂;整個環境煙霧瀰漫,煙幕的氣味正正是方才在門外嗅到的那樣,不過那令人作嘔的味道卻比剛剛更濃烈。


我看向擺放凌亂的餐桌,才發現那些源源不絕的白煙原來不是由菸草燒出來的,而是來自那些一枝枝擺在枱上的蒸汽龐克風鐵管,鐵管的底部連接著一個半透明的球狀水壼,而且缸中的水還一直沸騰著。


起初我以為那些鐵柱只是裝飾,可是當我看見有人會把從那東西延伸出來的水管含進嘴裡時,我才知道那就是所謂的「水煙」。


「阿誠——!呢邊呀!」突然一把女聲叫住了我們。


那聲音應該是來自左手邊的包廂。我和張誠朝著包廂的方向走過去,來到一個大卡位前。






卡位早已坐了一男四女,卻還留空了兩個座位,應該是留給我們的吧。我打量一下早已就坐的那五人,四個女生一排坐在沙發上,而剩下的那個男生則獨自坐在最裡面的那個女生的對面。


我不認識那個男的,我想他大概是張誠的朋友吧,酒吧這種地方是不會出現搭枱這回事的。


而另外那四個女生均穿著校服,從校服的樣式來看,坐在最裡面的兩個女生是其他學校的,反正又是些陌生臉孔;而坐最外面的,雖說跟我是同班同學,可我在學校裡見到她的次數卻寥寥可數,通常都只會在像是考試這樣的重要日子看見她,不過正是這樣才令她在班裡更顯突出。


如果我沒有記錯,這個不良少女好像是叫夏伶音。


而剩下的那位女生,是……瑠衣。


這確實是讓我有點驚訝,沒想到瑠衣還真的出現了。像她這種形象的人進酒吧,就好比在圖書館或自修室這種地方看見一個街頭嘍囉一般;但細看她臉上卻是呈現出一副不耐煩的模樣,無論身旁那兩個女生怎麼逗她,她都不揪不睬,或許是跟我一樣被朋友硬拉了過來的吧。


張誠直接坐了在伶音對面,而我則拉開瑠衣對面的椅子,坐下。我是故意坐這裡的,因為我不想跟那個陌生男子黏在一起。


「伶姐妳咁靚女,果然靚女啲朋友全部都係靚女。」張誠一安坐便立刻說。


「嘻嘻,我靚女洗你講。」


「嗱,伶姐,呢位人兄就係我上次同你講嗰個靚仔喇。咪睇佢而家成碌木噉,佢平時好過隱㗎。」張誠指著我大聲說。


「喂靚仔,我哋係咪喺邊到見過㗎?咁熟口面嘅?」伶音也望向我。


我沒有理會她。


雖然我當下穿的是便服,但我敢打賭就算我穿了校服她也一樣認不出我,畢竟對方是出勤日數嚴重不達標的女高中生。


「喂妳唔好打佢主意呀,人哋有女㗎喇。」張誠笑說。


「係呀?我最鍾意啲有女嘅男人㗎嘞。」


有夠沒營養的對話。


張誠和伶音正聊得起興,坐在我身旁的那個男生也與其餘兩個女生聊個沒完,唯獨我和瑠衣兩邊都沒有參與。


整個過程我都沒有說過一句話,整個人卻十分繃緊,猶如正在被英社黨間諜監控並隨時都有可能被暗殺掉似的,我被這擾人的氛圍弄得完全無法放鬆,卻又要故作毫不在意,我就自顧自的喝起酒來。


我喝的那杯是張誠幫我點的雞尾酒,名字什麼的我忘記了,反正不重要,但它的味道卻是噁心得讓我無法忘懷。


那杯酒喝下去,先是一陣詭異的朱古力味,隨之而來的是微微的青檸味加上一點點蜜瓜味,再來就是強烈的酒精燒焯喉嚨。


九唔搭八。


連酒也喝得不開心,我受夠這鬼地方了。


「我出去食枝菸。」


說罷,我便走出室外,來到酒吧前方海旁的某處。


還好今天有點微風,海浪聲也算是悅耳動人。風吹拂著我的頭髮,也順便吹散了我壓迫的心情;心臟也隨著波浪的頻率而跳動,感覺很暢快。


我走到海旁的鐵欄前,把雙手手臂靠在欄杆上,再拿出一根香菸,把菸點燃,便把它夾在左手食指與中指之間,放任它自生自滅。


「呼。」看著白煙不斷飄昇,整個人也終於能夠鬆懈了。


「你都幾得意㗎喎,枝菸唔食擺喺到吹風。」


忽然一把柔軟的女聲傳入我的耳中,我向右邊一瞧,瑠衣也走到鐵欄前,右手托著憔悴的側臉,眺望大海。


幽微的月光襯托她的倩影,使她更顯優雅。


我又再次被她的突然搭話嚇到了,頓時不能反應,心跳也變得有點急躁;這急躁雖同樣源於緊張,但我知道這次的緊張並非負面的焦慮,卻很複雜。


然而接下來,緊張卻變成了尷尬,時空驟然停滯了似的,我們兩人好幾分鐘裡都沒有說話。


寧靜,有點傻,呼吸變得有點錯。


「……妳唔開心?」


我鼓起勇氣試圖打破這尷尬的安寧。


本來就想問她這個問題很久了,只怕問了會更尷尬。


「純粹唔鍾意聯誼。」瑠衣隔了幾秒,才回答道。


「我都係。」


「噉你又嚟?」


「畀損友迫。」


「我都係。」


看樣子我們兩個都是那種寡言少語的人,卻意外地能一唱一和。


然後又是一陣子沒對話的寧靜。


「不如……我哋兩個一齊偷走先?」她問。


「嗯。」我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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