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話




【純真的信賴之心,果然是罪惡的源泉。】








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是建基於雙方的信任之上的。


正如茜相信我能給予她安全感。


我也相信著她能成為那個明白我的人。


後來我和茜雖然都進了同一間中學,但直至兩個月前,我們才重新說上話來。那時正值我們高中一學年結束的暑假。






那天因為是暑假,學校沒有人,而我則獨自待在學校圖書館。


本以為圖書館裡只有我一個。


書架上擺著一本太宰治寫的《女生徒》。正當我伸手想拿那本書時,有另一隻手與我碰上了。






「好耐冇見呢,蓮同學。你都鍾意睇太宰治㗎?」


「從來冇人真正明白太宰治。」


「就好似從來冇人真正明白你一樣?你真係一啲都冇變過呢。」


「大概吧……」


「噉就由我嚟做唯一明白你嘅嗰個人啦!」






「妳喜。」然而其實我不明白她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抱歉呢。」


「為咩?」


「我係話……我係為嗰日嘅嗰件事……嗰時媽媽成日帶啲陌生男人返屋企。媽媽每日都被人打到全身傷晒,我問媽媽,她就同我講噉係『愛』嘅表現。我好驚,嗰日我終於冇辦法再忍喇,我先嚟搵你,我好想知道,到底咩係愛……但嗰日個吻……唔係隨便邊個都可以㗎!只能夠係你……」


「我唔介意。」






她以意想不到的目光凝視著我,圖書館的空氣彷彿驟然停滯了似的。


「終於可以重新嚟過喇……」我試圖打破這略顯尷尬的氣氛,卻被她的下一句話打斷了。


「蓮,我……我鍾意你。」


「我都係。」


這是我第一次被女生告白,當刻的我心跳得愈來愈快,大概是有點緊張吧。我有很多事都不懂,我不懂究竟怎樣才算是喜歡對方;更重要的是,我不懂,究竟世人所謂的愛,它的本質又是什麼?






不就是謊言嗎?


「你可唔可以同我……交往?」


「嗯。」


就這樣,我和茜確立了關係。


只是,或許我們也是在交易著感情吧,或者是我單方面欺騙了她。總之,她跟我在一起是不會有幸福的。






因為我就如同行屍走肉般,好像都沒有任何心動的感覺;我雖知道茜是愛我的,但我好像缺乏全心回報她的能力。


我並不想對她有所虧欠,我唯有努力掩蓋自己的情感。


跟她交往,我感覺很累。


記起來了,我就是從這天起每晚都做同一個夢。


夢裡。


那男人右手扼著生果刀在顫抖。


他把刀桁在自己的左手上。


咔嚓、咔嚓。


右手前後一動,生果刀便順著皮膚上的紋理劃進血肉之中。


鮮血似露珠般溢出。


隨著左手脈搏中的血液如電流流過,血露一滴一滴隕落在地上。


男人冷冰而猙獰的臉上,嘴角咧起僵硬的笑容。


我不自禁地又擅自回憶起那個夢的內容,即使我不想記得它。


小巴上。


「聽講你嗰班今年會有插班生呢。」


「……嗯?啊,好似係。」


茜突然的一句話把正在沉思的我嚇到了。


「做咩啫你?蓮,你最近好似成日都心不在焉噉嘅?」


「冇嘢……」


說完,茜就一臉不爽地把頭搭在我的肩膀上,睡著了。


然而她的那一句「心不在焉」卻讓我無比在意。


「你最近好似成日都心不在焉」,講起來很輕鬆,但在我聽來卻猶如有一隻無形的手在摙住我的心臟。


茜那句話震懾了我。讓我不斷在想,她是否已經識破了我的偽裝,還是我有什麼做得不夠好,讓她懷疑我的內心;雖然我跟她相處時總是有說有笑的,但內心卻是無止境的嘆息。


好辛苦,好像得了被害妄想一樣。


一想到她隨時會看穿我的假面具,我就焦躁不安。


我也不知道我為何如此懼怕,大概是不想讓她失落吧,抑或只是我單純地害怕看見她哭?


但這樣的我只是在可憐她而已吧。只不過,別人對她的憐憫並不是她想得到的,她渴望的,是我對她的「愛」。


但不管如何,我的內心彷彿缺乏了某種東西似的。


我就是無法愛她。


我戴上耳機,讓自己與外界隔絕。但傳進耳中的,是麥浚龍的《瑕疵》,這首歌不斷在我腦內徘徊:



差些想放棄吧,為何未放手

差一些不要我吧,為何又再忍

並沒什麼虧欠我吧

為何犯罪作惡都找到藉口作罷

曾懷疑與後悔嗎……




情人間能容許小秘密嗎

應該揭穿,但揭穿擔心更卑下

情人間能容許小錯處嗎……




十分想將惡習全部也制限住

但始終本性未能抑壓一次

還是我也想偷偷靠此證實,頑皮極你亦會寬恕

盼你能明白用這詭計也有一點羞恥

要愛我,有陣時,不易……


 


我偷看了在我右肩上熟睡的茜一眼,她的臉蛋很可愛,性格也像個小孩子似的;這樣的她,很是惹人愛憐,總不會有人想傷害她吧。


到站後,我叫醒了她。


「今日係開學日,你就笑吓啦,成日都成個死魚眼噉,噁心死了。呵呵。」茜用手指篤了篤我的臉說。


「死魚眼?大老師嗰種?聽起嚟有陣腥味,幾啱我。」


我很想笑,但笑不出。


我知道茜剛剛那句話是想逗我笑的,但我就是笑不出。連裝笑也沒力氣。


從小巴站步行至學校,需時約五分鐘。


明明才剛踏進九月,路上卻已經開始出現落葉。


我們沿著樓梯走了五層樓。到了五樓的走廊轉角位,因為茜是隔壁班的,我們便在此道別。


「噉我哋陣間放飯嗰陣再見喇。蓮。」茜向我眨單眼。


「嗯。」


然後,我們便各自返回自己的班房。


今天我和茜都很早就出了門口,教室裡現在應該只有我一個人吧。不過,就在我扭動門柄把門推開的一瞬間,我看見一位少女正坐在教室的角落,窗外的陽光灑在少女的臉上,使這如畫般的光景格外耀眼。


那少女雖然身穿熟悉的校服,卻帶著一副未曾在這班房裡看過的臉孔;然而那臉孔又說不上是陌生,總感覺在哪裡見過,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少女手上翻著一本文庫本,她秀長的黑髮隨著窗外吹進來的風而翩翩飄逸,雖然她的胸部沒什麼看點的,但整個人卻帶著纖弱柔美的氣質。


少女猶如蓮花般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


我不禁看得出神。


突然,少女好像察覺到我在打量她;她將書籤夾入文庫本中,把書闔上,然後慢慢抬起頭來。


「請問,有何貴幹?」


「冇……冇嘢。」我被她的突然搭訕嚇到了,連說話都有點犖确。


「冇事嘅話吾該你唔好用啲咁下流嘅眼神望住我。」


少女拉直了衣領,然後瞪了我一眼。


「吓?」我有點反應不過來。


啊。第一次見面就被說下流了。


不過,我跟她真的是第一次見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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