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的我們,衝動而義無反顧。
當時覺得非做不可的事情,後來有沒有那麼一刻,覺得其實可以不這麼做?這麼多年的人生裡,你又可曾做過後悔的事?
只是如果沒有那一遭,你還會是今天在看這個故事的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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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林凱思、陳芷穎、張婉盈幾個班上公認的好朋友,一樣成群結隊的在學校和走廊上出沒。有時候,如果張婉盈在走廊上遇到宋颺,她都會停下來跟宋颺聊幾句,兩個人非常要好。我不願留在那裡聽,所以只好在前面邊走邊等。張婉盈大概知道我早就看穿她待人接物的方法,所以很少跟我交流。說實話,我也沒興趣跟她講話。
 
       因為我的不肯將就,我們四個之間的氣氛漸漸變得有些微妙。剛開始 ,陳芷穎會在我和張婉盈之間不斷講話,希望我們可以多點溝通,讓氣氛可以融洽一些。可我們兩個都不領情,很多時候,我都只是笑著點頭。
 
      有天放學回家,我把成績表拿給媽媽簽名。媽媽在我的成績表上快速掃了一眼:「最近很用功呢。」


 
      我看著她:「媽媽,你覺得我選修什麼比較好?」
 
     「我怎麼知道?」媽媽在上面簽了名:「這些事你自己想吧!」
 
     「可是⋯⋯」我正要說話,媽媽已經坐在妹妹旁邊教她做功課。
 
      懸在半空的手又放下,我拿著簽好名的成績表回房間。我們這一代的小孩有點不一樣,一路走來其實不只有青春成長的挫敗,還有對外界的抵抗。定力差一點,我們的一生就會過得非常不一樣。世界這麼危險,我們都需要大人的關心和引領。其實,我覺得大人做得最錯的,就是把自己當年的那些成長經歷,照辦煮碗的放到孩子身上。
 
      桌上有成績表,還有攤開的筆記本。地理科的註釋圖、有關自然現象的解釋、人類與大自然的對抗。旁邊的一頁是化學,金屬燃燒後的顏色、金屬遇到酸性液體後的反應、靜電吸力怎樣把元素結合在一起⋯⋯


 
      看著桌子下面一張反轉壓著的照片,那個在夕陽下溫柔地彎腰跟老人說話的男孩,他又會做什麼選擇呢?以他一貫自信的個性,他大概不會有迷茫的,我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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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老師回來後,考試也結束了,我又正式回到義工隊裡幫忙,如果義工隊沒有聚會的話,才會留在課室裡幫陸欣雨和霍梓鋒做壁報。
 
      蔣進文不在,我成了唐老師的小助手。我在一旁打下手,能做到的不過就是些剪剪貼貼的工作。倒是有幾個中一的小師妹很會畫畫,她們埋頭苦幹之際,我看了看課室裡的時鐘,五點半。
 
     「你們先回去吧!」我說:「不要留得太晚了,這些可以帶回去再畫。」


 
      幾個師妹乖乖地點了一下頭,一個師妹過來問我有關壁報設計的問題:「那個⋯⋯地球大約要畫多大?」
 
     「嗯,那得看看你們把站在上面的人畫得有多大。」我說:「像這張的話,我覺得一個地球上面站五、六個人就好。」
 
     「好的,那我們回去再做。」她說。
 
     「加油啊!」
 
      我目送她們離開,才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收拾。平常很多事情都是蔣進文在做的,現在少了他,或多或少也有些不習慣。這次的攤位活動,唐老師花了不少心機,再加上繁重的教學工作,她本來瘦弱的身體又變得憔悴了不少。我有點難過,如果能幫到她更多,那該有多好。
 
      唐老師笑著把剛畫好的圖案遞給我看,上面是幾個臉小小圓圓的孩子,每人手裡高舉著一隻紙鶴,在一片綠油油的草地上奔跑。軟綿綿的草地連接天空,蔚藍的天空上又有幾朵白雲。整封畫的構圖很簡單,給人一種很明亮的感覺,我笑著道:「很漂亮呢,讓人看了心情都會變好。」
 
      「這次的展覽,除了大家負責的攤位遊戲,我還想做一些比較有趣味的壁報,這種充滿童真的畫風就很不錯。」
 


      唐老師把圖畫接過,默默地盯著那幅畫看。我雖然從她消瘦的身子察覺到一絲絲異樣,卻猜不透她到底在煩惱什麼。不過,我永遠記得當我一個人坐在樓梯間痛哭的時候,是誰願意坐下來陪我聊了半個多小時;我永遠記得,當我無力地被包圍時,是誰把自己手上的課本扔掉,衝過來關切地看著我。書本上的知識,忘了就忘了,但有些事情,你這輩子都絕對不能忘記。
 
     「這樣很好啊,換作是我也會喜歎這個主題的,我看中一的師妹也能朝著這個主題做設計,而且做得比預期的還要好。」我興致勃勃的說說:「我覺得,如果想以這個為題的話,我們不防可以再大膽一點,不要只限於壁報板。我們可以把一些圖畫變成立體的事物,把他們放在有蓋操場,比如可以用紙皮弄一顆蘋果樹⋯⋯」
 
       「小如,你真的長大了不少。」她打斷了我的話,摸摸我的頭:「以前的你,大概不會跟我說那麼多的話、大概不能主動照顧師弟師妹、大概不會主動讓我知道你的想法⋯⋯」
 
      我搖搖頭:「其實我沒有變,一直都是這個樣子。我不過,是想幫上忙而已。」
 
      「不變才是最好的,」她難過地看著我的臉:「不變,其實比改變更難。」
 
      我笑著說:「不變,不就代表沒有進步嗎?」
 
      那時我也就十五歲吧?一顆心全部放在自己喜歡的科目上,我有書可以讀,有課外活動可以參加。上學時有林凱思她們作伴,下課後又跟陸欣雨和霍梓鋒一起吃著魚蛋燒賣來做壁報。我也有一個很好很好的班主任,她對我的恩情我一直都記在心上,不敢忘記。我的一切一切,都朝著一個平凡而幸福的方向發展。
 
      好的相遇,會讓人產生想渴望變得更好的想法。所以當時的我很希望自己或多或少都可以作出些改變,希望自己可以變成一個更優秀的女孩。不過 ,幾年後當我脫下校服時,回過頭來看這些時光,會覺得那個不變的自己,能單純地活在一個不單純的世界裡,其實很珍貴、很難得。


 
      雨下得那麼大,而我對這個世界全然不知,其實在你的世界運作的時候,也不要忘了,別人的世界也在不斷連轉。在學校上佛學課的時候,老師告訴我們,這世界都事情都是由「外緣」和「內緣」組成的。我把它理解為任何一件事情的發生,我們都不能把自己定在那個叫「無辜」的格子裡。因為我們是自己的「內緣」,也是別人的「外緣」。
 
      這一天,孫儀沒有回來,大家都不以為然。李曉琳在我身邊放下書包,沒有如常地打開手機,反而伏在桌上。問她是不是哪裡不舒服,她什麼都沒有說。罷罷手,叫我不要煩她。
 
       第二天,孫儀和李曉琳也沒有回來。
 
       第三天,孫儀和李曉琳還是沒有回來。唐老師平日點名,喜歡一個個叫我們的名字,她說喜歡我們大聲回應她的感覺。但是今天,她只是隨手拿了支原子筆,打開點名簿放在桌上畫了一下,簽了名,就把點名簿合上。我看著身邊空蕩蕩的桌子,她,到底去了哪裡?
 
      之後一個星期,我都只能自己一個坐在位置上。平日那個常常提起筆就往我書上畫的女生、那個天天把運動服當成校服在穿的女生、那個即使我離開了球隊卻仍視我為朋友的女生,沒有再回來。
 
      數學課時,我轉過去問謝偉聰功課要怎麼做,他問:「李曉琳怎麼沒有回來?」
 
      我搖搖頭:「不知道,她沒跟我說過。」
 


      「還想讓她把我的新筆盒設計一下,現在這樣透明的太單調了。」
 
       我們不約而同地看著這張空桌,本來我們這個熱鬧的角落,如今卻變得十分安靜。
 
      中午吃飯的時候,陳芷穎一邊吃一邊看默書紙。我說:「要吃飯就好好吃吧,吃完再看。」
 
       陳芷穎頭也不抬:「不行啦,等一下領袖生要開會,我來不及溫習了。」
 
      我笑著搖搖頭,林凱思像是想起什麼似的,突然湊過來:「欸, 我打聽到為什麼孫儀和李曉琳沒有回來學校了。」
 
      我立刻抬起頭看她,只見張婉盈也抬起頭來。據我所知,她跟孫儀也有些交情,說不定其實她早就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林凱思看看四周,才又湊過來:「我也是聽說的,有天隔壁的黃珊珊帶著李曉琳在學校附近等孫儀放學。幾個女生談著談著就打了起來,孫儀被人用磚頭砸到了頭,現在人在醫院呢!」
 
     我對林凱思毫無前因很果的陳述不是很能理解:「她們又沒交雜,有什麼好談的?」


 
     「怎麼就沒有交雜?」林凱思說:「是個人都知道孫儀現任的男朋友是從黃珊珊身邊搶過來的。當日黃珊珊去等孫儀的時候,她男朋友也在。黃珊珊想動手,他男朋友擋在前面護著孫儀⋯⋯」
 
     陳芷穎原來也在聽:「所以你的意思是,要不是他男朋友出來擋,這場架不至於出動到武器,也不至於會傷人?」
 
       我看著張婉盈若有所思的臉,看來林凱思的話就算不是全對,大概也中了個六、七成。於是接著問:「就因為一個男人?至於弄出這麼大一件事嗎?」
 
      「你傻呀?」沒錯,在林凱思眼中我竟然是個傻子:「孫儀搶走黃珊珊的人已經不是第一遍了!」
 
      「是嗎?」我低頭沉思,突然間,宋颺的臉浮現在我腦海裡。雖然說不上搶,可是當年在黃珊珊告白被拒絕後的第二天,孫儀就接受了宋颺的表白。黃珊珊這個人愛面子,宋颺這樣做明顯就告訴所有人說:黃珊珊及不上孫儀。
 
      陳芷穎問:「所以,她們倆去年就結下樑子囉?」
 
      林凱思點點頭:「因為是李曉琳出手傷的人,所以⋯⋯學校讓她休學,黃珊珊也一樣不能回來。」
 
      不知怎的,我有一陣酸楚湧上心頭。李曉琳是個多麼講義氣的人,當年為了保護我,分組的時候強行要我跟她一組,為的就是不讓葉穎心再接近我。因為選隊長的事情,直至我退出籃球後,她仍然與葉穎心為敵。她待所有人都是一顆兩肋插刀的心,誰惹到她的朋友,她一定會毫不猶豫的幫朋友出頭。這次也一樣,但是,她闖大禍了。
 
      「她們⋯⋯」
 
      不等林凱思說完,我立刻站起來走了出去。想去隔壁班找宋颺,可一時衝動走到別人班的門口,裡面的人目光唰的一下全都轉到我身上。我的視線走他們身上快速掃過,卻見不到那個熟悉的身影。本來在心頭的氣憤被這陣尷尬沖淡了一些,我裝作若無其事的走了出來。
 
       林凱思說得好像李曉琳她們會回不來似的,我的心愈來愈亂,一個人走上樓梯。一邊走著,腦海裡一邊回想最近發生過的異樣,唯一想到的,就是宋颺曾經問過我,坐在我身邊的人是誰。但是,這些都不是我現在擔心的事。我跟李曉琳一樣,我也想為自己的朋友做些什麼。可是,我連她人在哪裡都不知道,我到底要愈麼幫?她現在還好嗎?
      走著走著,原來經已來到六樓。以前我最喜歡在這裡發呆,因為午膳時間這裡沒有人,也不會有老師當值,是個吹風的好地方。只是後來因為我的日常被不同的人和事填滿,早就忘記這個地方了。
 
      我從後樓梯一直沿走廊往前梯的方向走,一個人突然從角落裡走出來。我嚇了一跳,原來是宋颺。他剛剛用完手機,把手機放進口袋裡。我的出現似乎沒有嚇著他,他茫然地看著我。
 
      我走到他面前,抬頭看著他的眼睛。可他的眼裡除了那個小小的我,什麼也沒有。我問:「為什麼你一早知道,卻又不阻止她們?」
 
      他把手插在褲袋裡,正眼看著我:「我知道了就能阻止嗎?」
 
     「為什麼?」這麼多年來,我眼中的宋颺都是個善良又熱心的男生,雖然他有時會像一般男生那樣,愛面子、粗心大意。可是一直以來他都很會關心身邊的人。難道,她們怎麼樣,他真的沒所謂嗎?
 
     「可能你不懂,」他說:「這些都是她們之間的恩怨,旁人絕對不能插手。」
 
     「什麼叫不能插手?難道她們不是你的朋友嗎?難道你看著朋友做傻事,一句話也不說嗎?」我瞪著他。
 
     「插手?你不是不知道,這次就是因為那位師兄插手,要不是他,李曉琳她們不會走到這一步!」他也不怕我,用那雙冒著火的眼睛來看我。
 
      我一時語塞,找不到話來堵他:「罪魁禍首都是你,要不是你當年這樣做,她們就不會結下這道樑子了!」
 
     「所以我也很後悔啊!」



      第一次,宋颺用這樣的聲線跟我說話。我愣愣地看著他,他看著我的眼睛,眼裡有悲傷、有失望。可是,他的那句話一直在我耳邊徘徊。我愈聽愈來氣,當初明明是他自己去找人表白的,現在分手了,居然說得出「後悔」兩個字,難道他就沒有認真考慮過嗎?
 
      我氣得胸口發疼,宋颺的表情很微妙,本來還憤惱地瞪著眼睛,可現在的他,表情木然,好像在思考什麼似的。
 
      我不想再聽他講話,在他張開口,正有什麼要脫口而出之際,我截斷了他的話:「像你這種人,最壞了。」說完,轉身就走。
 
      後來,孫儀的朋友去看過她,回來告訴我們孫儀確實是被磚頭砸到,當場就昏到了。進醫院後做了一次手術,現在人已經清醒,但還需要繼續留院觀察。因為傷了人,所以學校李曉琳退學處分,黃珊珊停學三個月。但是,不等處分結束,黃珊珊已經申請了退學。
 
      她們都說,如果孫儀和她的家人堅持追究的話,李曉琳絕對不會是退學那麼簡單的。現在對她來說,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
 
       我很恍惚,那天放學我還跟她道別,沒想到第二天,我們就經已沒有機會再見。有時回想起來,我都會想,如果當時我不是一門心思放在考試上,或者我可以早些察覺,那麼或者她們不會走到這一步。但是,這麼想其實也很自大。有些決定,有些事情,它如果是你命中注定要經歷的,就誰也阻擋不了。
 
      與其說努力就可以掌握命運,不如說努力是為了不被命運掌控,可能會來得更正確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