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世界末日:340天。

即使在夜裡,方舟防線向前方照出的一道又一道光柱都把防衛區映得亮如白晝。在伐林,爆破等處理後,方舟防線外全變成平坦的空地,往日的都市只剩下些許痕跡,一個又一個準星指向無人區中的所有角落。

風吹—開槍;草動—開槍;動物—開槍;不知是甚麼東西—開槍!鎮守在防線上的方舟防衛隊員都收到這命令:只要無人區內出現任何會動的東西,一律開槍—那怕是特首本人。在東西二翼,都有這樣的方舟防線與無人區存在,方舟防衛隊的成員就這樣蹲在重重水馬,鐵馬,廢車組成的圍牆上,目不轉晴的瞪著無人區。

「…以上登艦編號—可以到碼頭登記,準備上船;本日最後一輪糧食供及將於一小時後開始,請遵守方舟護衛隊指示,有序排隊;警告:方舟建造區正處於最高階段警戒,方舟護衛隊可以當場射殺可疑人物,阻止一切可能威脅方舟安危之行為…」

人人臉上的表情漸漸淡去,行屍走肉的等著領糧食,等著上方舟,等著逃離末日,逃離這星球。方舟建造區內豎立起一層樓高的滾動式告示板,間中會出現不同的宣佈,而最多出現的是以中文,英文,日文,韓文,西班牙文,俄文,菲律賓文,印度文所寫的這句:「進入無人區將被射殺」





「我地係北韓定香港…」某個人低聲抱怨,卻也最多只能這樣,因為不知道方舟護衛隊會否將這句判斷為煽動對方舟的憎恨而將之拘捕,甚至就地處決。

有節奏的從亮至暗,從暗復亮的警告燈在方舟防線上閃爍,同一節奏的還有阿拉臘塔,出入方舟建造區的方舟通道,坐船前往登艦的方舟碼頭,以及—方舟852。

「只要穿過無人帶,就係方舟建造區。」爆爆哥放下望遠鏡,正在許少傑身邊暸望的他,「唔知…妹豬知唔知道我炸穿水壩浸左末日法庭,我D船炮仲打處埋青龍部隊?今次…佢總算會認我做爸爸啦掛。」

兩父女相隔著的,就只是一個無人帶,與一道方舟防線。

與一個末日。





「到時你自己問佢啊。」許少傑也放下望遠鏡,「痴撚線…真係完全平地,掩體都冇個,我地一行埋去就被射到渣到無。」

「呢個就係佢地既戰術,唔俾我地用任何計謀,除左正面迎擊。問題就係佢地火力非常重,好似復仇者同反抗者咁既裝甲車仲有好多架,我地就算清晒成個港島既警局,保安公司,都唔會有咁既火力同佢正面對抗。」

「…錘妹,你點睇。」

「空中火力得唔得?」正拿著鐵錘為這一行人護衛的錘妹道,「無人機,綁炸彈,轟,砰!」

她回答時始終瞪著許少傑的腦袋,構想甚麼時候才能以手上的鐵錘把它砸破。





「唔得。」爆爆哥倒是不以為然,「防線已經安裝晒干擾器,無人機飛唔到過去,唔好話無人機,佢地甚至仲有飛虎隊同機場特警的狙擊手,連烏蠅都飛唔到一隻入去。」

「佢地係逼我地正面對決。」許少傑道,「赤柱個邊一樣?」

「一樣。」

再無退路,要在末日活下去只能正面一戰。

「既然係咁。」許少傑瞪著黑暗彼岸由一點點猩紅光芒組成的防線,「就如佢地所願。」

民不畏死。

奈何以死懼之?

他們沒注意到在末日前夕,以生命來鎮懾是多麼的荒唐。





他們已經是死路一條,但在民不畏死一說外還有一說:所惡有甚於死者,故患有所不闢也。也就是當人們有比死亡更痛恨,更惡恨的事時,自然不會再去避諱死亡。

在末日下接受命運,與這星球同歸於盡;還是橫死掂死,不如為死在他們槍炮下的人復仇,甚至能拿下方舟?

許少傑不懂這些道理典故。

他知道自己在做正確,而且必須有人去完成的事。

當新界,九龍地區的反方舟勢力不成氣候,一盤散沙之際—許少傑已經準備發動最終戰役。棠哥仔帶領的幫派份子訓練著想手刃仇人者;康仔帶領的人馬負責後援;許少傑親領的俱樂部部隊負責陷陣…每個集結在他旗幟下的人都正磨拳擦掌,靜侯號角的吹起。

海洋已封鎖,天空已封鎖,大地已封鎖。

世界已封鎖。





剩下的只有最後的血祭。

「按計劃做。」許少傑雖勇猛,卻不是愚勇,「我地會證明,邊一邊更加優秀;我地會證明,我地都有生存落去既資格。」

這是證明自己生命意義的一戰—即使在末日前夕。

方舟爭奪戰,最終階段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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詠琳從山上觀景台眺望,貨櫃碼頭本來應該井井有條的貨櫃不再是一堆接一堆,而是被人排列成一道又一道高牆,高牆之間接駁組成了如迷宮一樣的結構。碼頭有著大量供遠洋萬噸巨輪使用的燃油,供電充足的起重架,吊臂等如蟻隻一樣搬動一個又一個貨櫃,迷宮好像活著一樣不斷地在變化,似乎方舟遊戲正在進行中。

「睇到?個個迷宮。」楊芷欣問道。

「呃……睇到係睇到啦…」詠琳放下望遠鏡道。





「點樣?」

「不如…你自己睇下,阿欣。」

楊芷欣接過望遠鏡,把視野投向山下高速公路對面的貨櫃碼頭,映入眼中除了貨櫃迷宮外還有……

「圍牆?」

一排接一接的貨櫃沿著貨櫃碼頭的外圍展開,葵涌貨櫃碼頭南路的路邊與貨櫃碼頭之間被一整排貨櫃間開,延綿至視野盡頭的貨櫃圍牆被了貨櫃外,還被纏上鐵絲網,釘上寫著「勿近—高壓電」的木板。

「唔係,睇下隻船。」

[生還者:61人]





一艘似乎已經被廢棄的貨櫃船上被安裝上了巨大的屏幕,泊在貨櫃碼頭中間的泊位上向所有方向展示著生還者的數字。

有生還者—也就是有死者的出現了吧。

數字又跳動了一下,生還者只剩下59人。

「阿欣,連我都冇信心係咁既大逃殺之中生還。」一直不支持楊芷欣參加方舟遊戲的一號坐在後面道,「我其實唔緊要,你上方舟,生存落去就好。」

「…我其實都係。」詠琳道,「我唔想你,為左我地去…冒咁大既險。」

「…」楊芷欣先是沉默,「但係我唔接受,我唔接受只剩返我一個人咁樣係方舟上苟且偷生,依加面前有一個大團圓結局既機會係我面前,我點可以就咁放棄?」

「唔係大團圓架,阿欣。」

又一個人在貨櫃碼頭的圍牆後死去,這一輪方舟遊戲生還者只剩下58人。即使沒法登上方舟,本來還有幾百天的生命就這樣在登艦權的誘餌下灰飛煙滅。沒有甚麼大團圓結果,方舟上每個人滿手也是沒法登艦者的鮮血。

「即使係咁。」來這兒,楊芷欣遭遇了之前的諸多事件後已經算是有點自暴自棄,「我都要去,我自己死唔死唔係我考慮,我只係想你地…你地都可以上到方舟!」

一號白眼差點翻到月球上去,楊芷欣最叫人討厭就是這種脾氣:自以為事,只要自己認定了是正確,別人怎樣說也不會聽。

事實上,與言寄葉的大小姐脾氣相比,楊芷欣更加嚴重—言寄葉只是大小姐吃好住好,嬌生慣養,不知民間疾苦,但是當她還是會說道理,聽人勸,會自我反省,特別是與楊子平在一起後她更是漸變得溫柔體貼,在末日下成長後的她除了間中的一些小傲嬌外她也算是賢妻。

但楊芷欣自少被人稱為天之驕女,先別說家中的父母本來就以她為榮,甚麼也盡量滿足她,她哥哥更是把她寵成這個樣子的元凶,甚至明知錯的是她的情況下也會偏袒於她,使楊芷欣不只是公主病,而是直接問鼎公主癌的末期。

「你為左我地好係好事,但…好危險,真係會好危險。」詠琳勸道。

「我知,但我亦唔會理。」楊芷欣道,「因為我知道唔會有其他辦法,得返呢條路。」

「如果我地兩個唔去呢?」一號問道,「只靠你自己,連三個鐘你估你會唔會捱得過?」

「…我會照去。」她崛強的說。

連詠琳也無話可說了。

「你地又點知我哥哥唔想我為佢贏到登艦權?」看到二人的責怪表情,楊芷欣反問。

「如果佢係你口中講到咁錫你,佢一定唔想你去,冇人會想自己既摰愛為左自己玩命,即使得益既係自己!」一號喝道。

「…佢一路咁照顧我,我唔會俾佢死係地球,你同詠琳都係。」楊芷欣道,「我點都會參加,你地覺得危險會死既,唔好跟埋我—我一個人都要贏俾你地睇。」

「你明知我地唔會扔低你!」

「係啊!我知呀!」楊芷欣直認不諱,「所以,你地會跟我黎,所以我地會贏!」

「……」

已經連裝也不裝了,這公主病。

「詠琳,我會跟佢去。」一號與楊芷欣走向在路邊找到還有燃油,引擎還能動的車子,「真係會好危險,你唔會黎,我保護唔到你地兩個。我…係佢男朋友,點都好,我都要保護佢,但你無需要一齊黎送死。」

「唔啦。」詠琳笑道,「如果橫死掂死,我好樂意為左你地而死。」

那時夕陽的赤紅晚霞映在她上是如此的醉人。

「上唔上車架?好似話係葵芳個邊報名呀!」不願說穿沒有一號自己連車也不會開的楊芷欣向她們叫道。

就在三人登上車子往前駛出後,遠方貨輪上的顯示螢幕一口氣減掉了三人,生還者只剩下55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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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燈突然關掉。

「砰!」

本來應該鎖上的門不知甚麼時候被打開,Admin大吃一驚,本以為坐在城堡內以監控鏡頭掌控全局,卻會受到這樣突如其來的襲擊!

「滋!」「滋!」「滋!」

身型孔武有力的護衛被電擊槍擊例,一眨眼之間的功夫身邊的人便全告倒下,正打算逃的他一站起來—

「咪郁。」

小刀已頂在他咽喉前。

「你…呵呵,係咁多閉路電視之間搵到死角位潛入,中斷電力,知道自己體格唔夠我既護衛打就改用電槍…睇黎係高手呀?」

Admin只靠著窗外依稀看到這人的樣子,即使帶上口罩,這耳朵的形狀,這瞳仁的顏色,這瀏海的髮質—

「你係咪覺得自己好撚勁?」男人一刀劃破他的臉,「收聲,我話事依加。」

Admin:「係咪想要草?定想要冰?」

「我對你D毒品無興趣,你用毒品操縱其他人亦唔關我事。」男人道,「我個妹,去左邊度。」

男人掏出手機,手機的鎖機畫面是男人與一個少女的合照。

「呀,佢,楊芷欣…佢呀,咦?即係你就係楊子平?」

楊子平發怒,熟練的刀反手一刀插到Admin大腿上!

「呀嗯……」剛想慘叫的他被楊子平執起旁邊的咖啡杯子以杯底塞進口中,堅硬無比的陶瓷堵住了他的聲音,血如泉注的大腿馬上鮮血一片。

「如果你再唔講既,下一刀就插落你春袋度。」楊子平指著角落的幾個正因毒品而失去意識的裸女,「你應該唔想架?」

拔出杯子,Admin低吟叫痛。

「快D,我仲有公事在身。」楊子平聲線冷若冷霜,雙眼閃動殺意。

葵芳其中一個最有趣的位置是位置兩個大型商場與地鐵站之間的一大片空地,站在這兒望向四周都是建築物,站在這用作車站的空地上環顧四周,四方八面都被建築物包圍—

那麼相反,從四方八面也能望到的這兒就如演場會的舞台一樣。

「YO~~~~!」震耳欲聾的聲音旁過不知放在那兒的重底音炮擴散開,「方舟遊戲大家睇得開唔開心呀!!!」

「YEAHHHH~!!!」

「WOOHOOOO!!」

四方八面,商場內,地鐵站內,天橋上都爆出響亮的歡呼聲!

「同大家報告下,100人互相殘殺既生還人數已經得返47人!如果唔再死人,依加每人已經有成2個,2個登艦權呀!!!夠唔夠呀!!繼唔繼續殺落去好呀!!」

麥克風熟練地指向群眾。

「唔夠!!」

「唔夠!!!」

「殺!殺~!!」

現場氣氛極度狂熱,本以是甚麼生死決鬥,末日下殊死決戰的方舟遊戲卻被人正在直播,以巨大的投影機,屏幕直播著。被建築物包圍的空地看樣子就是主辦方的舞台,而在說話的人可以視為主持吧,他一頭紫/金/橙/藍髮,穿著緊身皮衣站在那兒以麥克風牽引著觀眾的情緒,甚至出現了以毒品為賭注的賭局。

把一切都看在眼內的是詠琳,不知甚麼時候開始她便負責掌控局勢,判斷敵情。皺起眉頭的她心知這兒不是甚麼善男信女會聚集的地方,的確附近已完全看到不普通的那種求生者,只剩下狂戰的觀眾們。

而一號看到的只有一事:在主持提到「每人已經有2個登艦權」時,她雙眼瞪得閃亮。

天才—也不過是人嗎?不知道是失望,還是甚麼的感覺充斥在胸口。

「100人,我要一號,阿哥,詠琳,三人既登艦權。詠琳,一號自己只要唔好死就有登艦權,而我本身已經有登艦權,我自動派到個個既登艦權寫阿哥個名就得。」楊芷欣馬上計算,「…一號,我地一個人都唔使殺。好,輕鬆唔少。」

「我地唔使殺人,唔代表人地都係咁諗。」一號望向屏幕上,在迷宮一條道路中兩個人狹路相逢,那二人一看樣子就知道精神非常不安定,果然二人馬上撲向對方襲擊對方,接著是慘叫聲,叫罵聲,哭聲,呻吟聲。

「耶!!!」

「打柒佢!打佢老母臭閪!!」

隨著二人廝殺,現場觀眾氣氛激昂,口哨聲叫陣聲此起彼落,這如鬥獸場的畫面穿過千年後從七丘之城來到了香港,天橋下「上帝已死」四字這時在一號眼中格外刺眼。

「阿欣…」

「行啦,視為七日唔死就有登艦權囉~」

「…」一號望向楊芷欣,卻只有茫然。

從甚麼時候楊芷欣看到人們互相廝殺會無動於衷?

從甚麼時候楊芷欣為了登艦權,他人生死只是計算參數?

從甚麼時候楊芷欣可以這樣乾淨地轉身不理身後的血肉戰場?

從甚麼時候楊芷欣眼中殺人遊戲只是「不幸」?

這不是勇氣。

這才不是勇氣!

一號看看自己經包紮照料後好得七七八八的左手,楊芷欣似乎傷在他看不到之處,而且更深,更鮮血淋漓。

內疚,焦慮交集;希望還沒發現得太遲。

回過神來的時候詠琳已經打聽到報名參加方舟遊戲的方法,舉辦方似乎佔領了劇院一帶作為基地式辦事處,電力是從油站提供,設備在工廠大廈都有,那人還特別介紹在劇院中找到的音響與播放系統。

「你地想參考?方舟好似20幾日後起飛。」剛剛的主持喝下一大口水,略沙啞的聲音也稍稍回復,「下一輪就係最後既方舟遊戲。」

一號對這傢伙—也對整個主辦的機構沒好感,他們想必也是得到了登艦權才為天使舉辦這種大逃殺困獸鬥吧。所以,這時一號也少有的站在楊芷欣與詠琳背後,冷冷看著二女與主持對話。

「既然係咁,我地既更加要參加!」楊芷欣為自己趕上尾班車而慶幸。

「太遲啦。」主持道,「準賽證我地已經全部派晒,100張,一乾二淨。」

「…如果派左100張準賽證,但黎既人唔夠100人呢?剩低既位會點?」

思路清晰的楊芷欣馬上把天使計劃的做法套用。

「黎報到既人幾多,個場既登艦權就有幾多。」主持卻是狠狠地打破她的幻想。

「……」臉上只剩失望的她,還不想放棄。可是一時之間的確沒甚麼方法。

「不過又咁…」

主持把水放下,鬼祟的偷看左右,一臉都是歪腦筋的樣子。一號心感不妙,這傢伙絕對是有甚麼詭計陰謀!正當他想上前拉走楊芷欣時—

「準賽證上,無名無姓。」

於是一號剛好聽到了這一句。

主持很欣賞楊芷欣思路的敏捷,想必如果她加入的話一定使直播生色不少,戰況也一定更加精彩—現在那種原始的決鬥實在不太對他口味。雖然天使的命令是以方舟遊戲控制著想前往港島的人,使他們沉迷,甚至連賭盤也是他們發起的,但始終主持是以藝術家自居—

畫面當然愈精彩愈好。

「呢一輪比賽完左後計12個鐘就係集合時間,集合地點都係呢度—你地自己睇下點。」

輕描淡寫的一句被扔下後,主持站起來前往化妝室補妝。

無名無姓的準賽證—那麼楊芷欣有一計。

主持盤算之內的一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