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士提反書院被改建了,似乎有不少方舟護衛隊的人在,人人都是荷槍實彈的樣子,甚至比起那些前警察與紀律部隊,現時被稱為「方舟護衛隊」的人更為專業與警剔,這就是私人軍隊與公務員之間的差別嗎?他們不但站得畢直,敬禮齊整得如機械人一樣,而且人人都相當健壯。

車子穿過這已經如兵營一樣的區域,沙包,路障,武器等突然消失在視野內,映入眼簾的竟然是一個又一個的花圃?!

車外的畫風切換,從軍事基地一樣的方舟護衛隊基地突變成歐式莊園,聖士提反書院的心臟:書院大樓出現在射燈的盡頭,裝飾藝術風格的建築顯得其與別不同,一左一右的東西翼對稱卻不失活潑,視野也沒有外頭的那些軍人,只有花卉,草地,水池。

「隆…」車子引擎聲停下,似乎青龍終於把貝兒與阿凱帶到來這兒。

「就係…呢度?」





書院屬於歷史建築,更是法定古蹟,如果是平日貝兒一定會拉著舜兒去拍照參觀之類,但現在當然沒有那個心情—自己已經是俘虜。

「…嗚…」阿諾身上的化學品似乎還在灼燒他的皮膚,雷神炸彈中的生石灰,金屬鈉與之後大飛姐的鏹水彈使他全身皮膚都有不同程度的灼傷,甚至連衣服也被燒出不少的孔洞,「嘁嘁嘁,比我想像中痛,司徒小姐,我去理料一下傷口。」

「嗯,去。」

青龍沒有任何一絲問候或擔心,直接著他離去。

「你…一個人可以控制到佢兩個?」





「呢度係我屋企既核心,佢地造次既面對既係點既下場佢地好清楚,相信佢地都係聰明人,再者——我唔覺得呢2個人係我對手1。」

的確這兒沒有任何保安人員巡邏,但是就在花圃外,已經可以看到有青龍部隊的人在踱步巡邏,手上拿著的是雷明登散彈槍,時不時也會以眼角餘光瞪向這邊。

「好。」

阿諾簡單的說一句,然後開門下車,從他正在微抖的手可以看得出其實他甚為痛楚。

「你2個,明白架啦,想走佬,想反抗,一律格殺,如果唔想死就同我醒醒定定。」青龍警告道,「依加起,你兩個條命係我既。」





「…你到底想點。」

為甚麼要這樣大費周章的捉自己來?為甚麼不殺了自己?類似的問題一直在貝兒與阿凱的腦外中圍繞。

「我話點你地照做就係,落車!」

雖說貝兒很弱,但其實性格上她還是挺強硬,喜歡逞英雄,正當她又想回話時阿凱卻是馬上推門下車。

才一看到他下車,花圃外的護衛隊員馬上轉身朝向這邊,手也握到槍把上,雖然從這邊看不到,但是相信保險鎖也解開了吧。

「識做啊,你呢?」

「貝兒…我地先聽佢講先啦。」阿凱壓下聲線道。

「嘁…」





貝兒不服氣的下車,但正如青龍所說,這兒是青龍的住所,似乎不準許護衛隊的人進入是她的意思,但別忘了:這兒是方舟護衛隊的行動基地中心。

同為女生,眼前的青龍叫人感到深不可測。

書院大樓內有柔和的米黃色燈光傳出,可以看到有人影在走動,空氣中可以聞到食物的香氣:是焗批嗎?還是麵包之類的?低聲的交談聲,食物的香氣,花朵的繽紛,抬頭是赤柱的星夜,雨已然停下,被洗淨的風在星光下輕撫這最後的時光,在敵人的大本營風景卻是這樣醉人。

「跟我黎,唔好同我玩野。」

「…」

二人嘆一口氣,只能跟隨她前往書院大樓。

書院大樓的教學功能自然也被廢止,青龍一接近大門,門從內被拉開,柔和的燈光輕瀉而出,兩把清脆的聲音響起——





「歡迎返黎,司徒小姐!」

連女僕也有,這人到底是…

兩個女僕拉開門,看著三人進入玄關後輕輕關門鎖上。青龍她從櫃上拿來了一把手槍交到其中一人手上:「帶佢兩個去飯廳準備食飯,有咩可疑既舉動格殺。你,我要沖涼。」

「係。」女僕舉槍面帶微笑的指著二人,「兩位,呢邊請呀~」

在這兒重整下時間線—從南區聯合基地出逃時已經是傍晚,揭發青龍身份時已經是入黑,接著是一連串事件,現在已經是半夜。

戰鬥後洗澡合理,她始終是女生,但半夜…食飯?

貝兒與阿凱被女僕用槍威脅前往飯廳,所謂的飯廳本身應該是圖書館,書架被人挪開,在中間放了一張長飯桌,就這樣看似乎坐上十人左右也沒甚麼問題。貝兒有想過奪槍反抗,但先不說自己與阿凱現在也沒有戰力,即使搶來了槍,也沒法單靠那把小手槍殺出這兒吧,剛剛在外面可是看到了裝甲車之類。

暫時只能夠這樣。





「叫醒佢地,司徒小姐沖完涼要開席,你地只有十五分鐘。」女僕一邊用槍指著二人,一邊以對講機與不知何人對話。

「佢地」是指甚麼人?

等待的時光不長,但是女僕除了剛剛的一句通報後便再無說話,但舉槍的手倒是相當穩定,一直把膛口對準二人的後腦勺。她不發一言,臉無表情,相當冷酷,冷冷的看著二人,臉蛋倒是相當標緻。貝兒與阿凱沒有,也不敢說話,只能靜靜等待著情況的變化。

遠方傳來了腳步聲,密集的,多人的腳步聲。

「砰!」

門被打開,是一群人。

「快!快坐!」





「呢邊!」

這是…一群打扮得相當漂亮的人。

這出乎貝兒的意料:他們是一群少年少女,男的穿著燕尾西裝打上了領帶,女的穿著酒紅色晚裝裙子與高跟鞋,可以看得出他們都沒精打彩,似乎是睡到半夜被人弄醒匆忙的樣子,雖說不分男女都有略施淡妝,但還能看得出端倪。

「司徒小姐已經黎緊。」

「老爺30秒後到。」

兩分鐘後,青龍…不,坐著輪椅的才是真正的青龍吧。

真正的青龍,但權力早被女兒架空,只是有名無實的天使:司徒樹禮—女僕口中的老爺出現在被女僕拉開的門前,而同樣打扮過的青龍便推著老爺進入了被水晶燈炫光照得色彩斑斕的飯廳中。

「你地,醒醒定定。」

其中一名少年壓下聲線警告道,臉上明明掛著笑容,眼中卻只有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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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短暫的睡夢中被人晃醒,舜兒張開眼卻發現現實同樣是這樣的殘酷,眼前是齊姑娘與羅醫生,他們背後有一張擔架床被推出,似乎是——

「錘妹!」

他撲向擔架床,但馬上被齊姑娘拉住,這護士除了因為身材豐滿外,臂力也真是相當驚人,舜兒的去勢硬生生被她拉住,直接扔回走廊的膠椅上:「冷靜D,舜兒,你唔使聽下我地點講?」

「…嗯嗚…佢,佢見點?」竟然被她摔得有點痛。

「錘妹佢無事,已經脫離左危險期。」羅醫生脫掉口罩道,「按你描述,佢中個一刀似乎正係後躍?如果佢無後躍,恐怕佢唔係輸血縫針就可以無事,而係成個人攔腰斷開兩截。」

舜兒面色比剛剛更難看。

「總之,我算係救返佢。」羅醫生以一如以往疲累的眼睛望向他,「依加你又欠我一個人情。」

「……」舜兒不明白當中的意思。

羅醫生轉身離去,留下齊姑娘一人。

「你都攰架啦,先去休息一下啦,舜兒。」齊姑娘只要在患者配合她時會比較溫柔,「依加佢需要你。」

「我可唔可以去睇下錘妹?」

「佢醒左我會黎通知你,不如你去休息下?你想佢醒左見到你喪屍咁,定係精精神神咁?」

「我仲有事要做,只係諗住見一見佢再出發。」舜兒執起身邊的戰弓與補給的箭,「如果佢依加醒唔到既話,或者等我返黎先再…」

「你想去救你家姐?」走廊的盡頭傳來男人的聲音,「單人匹馬?」

舜兒回頭一看,正是站得畢直,威風凜凜的三號。但是這次他的身邊多了二條灰影,定眼一看竟然是兩條狼狗,正在瞪著自己低吟,似乎被認定為敵人了。

「我…」舜兒無言以對,因為的確如此。

「你以為你一個人就可以突破所有青龍部隊?」三號走近,兩隻狼狗同樣也跟隨,「而且,你點知道你家姐未死?已經過左一晚,夠佢死過百次。」

外面的陽光照過走廊,微塵在空中輕舞,磨砂玻璃把陽光折射成道道光暈。

「你依加既狀態唔適合做判斷,去訓教,訓醒再講。」三號以幾乎命令的口吻道。

「…但我家姐…」

許少傑不會派人去營救,眼前三號的獅山自衛隊也不會,歐貝兒淪為孤兒一樣的存在,假如連自己也放棄了的話,不就完蛋了嗎?

但不斷湧至的睡意,使自己連站立也有點勉強,也許真的沒法急在一時。

「英雄主義,只係理想中既泡影之夢,你要逞一時既英雄,定係等時機黎到,奪得勝利?」

「…我去休息一下先。」

三號向齊姑娘點點頭,她帶著舜兒前往空著的病房,又取來了補充體力的食物和飲料,使他筋疲力盡的身體盡快回復。





醒來的原因是門外的爭執聲。

「佢依加要既係休息!錘妹重傷,佢家姐被青龍擄走,唔會再有心情同你地行動!」

這應該是齊姑娘嗎…?

「無時間!而且佢一定要加入我地!因為咁樣先係救到佢家姐既最佳機會!」

這是…大飛姐嗎?

「佢天光先至岩岩訓著,你———」

門打開,舜兒看著門外的二人:「大飛姐,快D講,咩係最佳機會。」

「其實,其實係我同左傑少講左呢件事,佢同我講既…」大飛姐道,「佢話——既然係咁,攻入赤柱監獄,打爆所有方舟防衛隊,想救邊個咪救邊個。」

言下之意,即是叫舜兒歸隊,然後協助許少傑攻打赤柱監獄。

這不是在利用他嗎?— 齊姑娘想到這兒不禁皺起了眉頭,即使不計齊姑娘與那人的關係,她也覺得這個所謂的反抗軍領袖根本不是甚麼英雄,而是只求勝利而不擇手段,甚至利用別人悲傷的無恥傢伙。

「…的確,我一個人真係做唔到D咩。」冷靜下來,睡夠了的舜兒回復了理智,「傑少先係唯一既選擇。」

即使還是火力差距懸殊,但許少傑是最有可能戰勝青龍的人。

「可以郁既人已經返左去大館,舜兒,跟我黎。」

「好。」他提起戰弓與箭袋,「咁…齊姑娘,錘妹佢…」

「當然未醒。」齊姑娘道,「我會照顧佢,派人去大館就搵到你?」

「嗯,佢地識我。」

「好,你做任何野之前…先諗下,係唔係俾人利用緊。」齊姑娘道,「你眼中既英雄,係咪真係好似你咁諗?」

齊姑娘留下了似乎有弘外之意的話後便轉身離去,只剩下大飛姐與舜兒。

「…少有啊,你講咁多野。」三號在轉角等著她。

「的確。」齊姑娘直認不諱,「只係,唔想睇住佢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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確認了歸隊的方針,舜兒馬上與大飛姐離開醫院,電單車被她泊在門外發出「噗噗噗」的聲音,似乎不怕末日下被人偷車呢。大飛姐躍到車上帶上手套,舜兒坐到後座捉住,馬上排氣喉咆哮一聲,車子絕塵而去。

末日下因為欠缺維修,不少道路都漸漸被封,塌樹,塌方,積水,或是倒下的燈柱成為道路上的障礙,還好大飛姐騎術了得,他們才能這樣高速的移動。不消半小時,以大館為核心的反抗軍基地防線便出現在眼前,大飛姐與舜兒穿過一道又一道路障,一個又一個哨站後,終於回到了大館。

「嗯?岩岩好?」

「咩岩岩好?」舜兒問道。

大飛姐停下車子泊好,脫掉手套收回袋中:「演說啊,逃獄者會去唔同地方講下赤柱監獄入面既慘況,等多D人加入我地。」

在大館中間,平日用作訓練的操場搭出了一個小講台,有柴油發電機正在為擴音系統供電,發出低沉的「噠噠噠噠」聲音。

「佢,就係咁用?」舜兒語氣中帶著質疑。

「當然,我地未夠人,人數係我地最大既優勢,如果連呢一份優勢都無辦法發揮到最極限,我地就唔會有勝算。」

逃獄者出現在講台的一旁,許少傑也在。逃獄者他看起來相當驚恐,正在握住自己的手,四處張望著附近圍觀的人,最後眼神落在身後的許少傑身上。

「上啦!行啦,咪練習左好多次!」許少傑一瞪,逃獄者被逼登上講台。

逃獄者的樣子相當不安,不,已經不算是不安了吧,而是恐懼。許少傑提到了練習吧?那麼他一定與逃獄者重覆過這流程相當多次了,也知道接下來會發生甚麼事,所以才流露這樣的表情!

「大家可能第一次見佢!」許少傑大聲高呼,「佢係逃獄者,亦係時代既證明,證明方舟政權暴行,活生生既證明!」

他隱隱約約感覺到接下來會發生的事。

「黎啦!好好同大家講佢地做過D咩黎!!」

許少傑很擅長挑動憤怒。

應該說長期也在憤怒中的他,心中對一切都心懷憤怒的他很擅長把憤怒感染給四周的人吧。在數碼港,他利用彭議員的死挑動所有人的暴怒,現在——又在故技重施了。

而且有效。

逃獄者在台上訴說著方舟政權在赤柱監獄中的暴行,的確每一件事都是叫人髮指,叫人憎恨,叫人覺得…噁心!實在太噁心了!好像三年零八個月中的軍政府再臨一樣!軍政府也不能貼切的形容那些罪行!

逃獄者他在台上哭著,崩潰著,罵著,正因為是切身的經歷,他的每一下咆哮,他的每一下痛哭都掀動著台下反抗者們的情緒!

「屌你老母死方舟政府!」

「死全家!方舟狗死全家!!」

「報仇!殺狗!報仇!殺狗!」

瘋狂與憤怒在人們的咆哮聲之間傳染,有人一邊哭著一邊詛罵,有人一邊詛罵一邊哭著,許少傑利用逃獄者的切身經歷煽動著所有人!舜兒同樣也心情相當激動,他定眼一看那逃獄者,只是一個年紀比自己略大的男生,恐怕只是大學畢業,剛上班沒多久就遇上了世界末日吧,沒想到他竟然要經歷過這樣的地獄———

———咦?

突然,舜兒產生了抽離感。

他注意到了,在眾多扭曲的臉中,有著這樣的一張臉:恐懼,不安,燥動,眼框只有血絲和淚水,甚至偷偷的以指甲在抓自己的皮膚,細小的血痕在前臂上浮現…正是台上的逃獄者。

接著,舜兒完全從現場的瘋狂中抽離:自己在幹甚麼?

他的視線沒法對焦到憤怒的人們身上,他只看到台上正抱頭跪在地上的逃獄者,他的慘況與前面的暴怒相反,令舜兒心生疑問:他真的逃離了地獄嗎?

在大館中的煽動只是試驗性質,許少傑馬上就會在港島各地進行巡迴性的招兵買馬,逃獄者所到之處都會轉變成他手下的狂戰士們,就是說:這樣的慘況會不斷重覆。

舜兒皺起了眉頭。

「舜兒,我明白你諗緊咩。」

在人們憤怒的吼聲中,耳邊響起的聲音是這樣的沉著—不,應該說平日輕浮的聲線在這環境下也顯得冷靜吧,還是說平日的聲線是偽裝?

「爆爆哥…?」

「黎,整口,可以冷靜下頭腦。」他遞來香煙。

「呃,唔使…」

「真係唔試?就末日,唔使擔心生肺癌呀哈哈……好啦,舜兒,我聽到你家姐既事。」

「……」感覺爆爆哥正在顧及自己的感受,才在開首以勉強的玩笑胡混過去。

「先無視家姐既生還率,我當佢未死…你知道救佢既方法,其實得一個?舜兒,你都聰明人,你唔好呃自己。」

自然,是打敗青龍部隊。

「我知…」

「逃獄者既慘,我都知道。」作為現場少數沒有一起叫囂的人,爆爆哥淡然道,「但係方舟係度同時間鬥快,佢地一定要係末日前升空,所以我地發動功勢既速度要更快,傑少其實都冇得揀。」

爆爆哥似乎在為許少傑辯護。

「但係,咁樣真係岩咩?」舜兒望向恍如驚恐症發作,被人扶下講台的逃獄者,「我地…為左贏,就係要咁?」

「我打個比喻啦,舜兒。呼…」爆爆哥呼出一口煙,「前提繼續都係你家姐未死。一係就係你家姐被囚禁,被折磨,被虐待,而我地永遠都救佢唔到;一係就係利用逃獄者,號召更多人加入我地,一舉攻破青龍部隊,救出你家姐同所有人——你點揀?」

「我…」

「唔會有第三條路,唔會有比逃獄者更好既號召同煽動,亦唔存在攻打之外既救人方法。」

「…」舜兒陷入了沉思,在狂怒之中這樣的思考卻是格外的出神。

自己的親人。

與——不相干的逃獄者。

在把二者放上天坪的一瞬間,舜兒發現自己已經下了決定,他為逃獄者的身份加入了「不相干」三字,目的自然是減輕自己的罪惡感。

拯救一人,就意味把另外一人推到地獄之中。

一人登上方舟,代表著另外一人只能存在地球。

根本沒有人人都能得救的大團圓結局吧。

問題只是:你選擇救誰,又選把誰留在地獄中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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較早前。

司徒老爺被女兒推進被改成飯廳的圖書館中,長桌的兩端只有其中一邊放了特別豪華的椅子,而另一邊亦是空著。青龍把父親推到那邊後鎖上輪子,阿凱才明白那是給他的位子。青龍洗澡後帶著一身香氣,雖說身上穿著比較隨意,甚至有點不自覺性感的居家服,但還是露出腰間的手槍,雖說這兒被她精心佈置成「家」的感覺,但看來她還是沒法完全放鬆警戒。

「爸爸,我黎為你介紹,最新加入我地呢個大家庭既係貝兒,同阿…阿…你叫咩名話?」

阿凱吞吞口水,剛剛提醒他們要「醒醒定定」的男生在桌子用腳一踢,他才連忙道出自己的名字。

「阿…阿凱,我叫阿凱。」他臉上竟然能同時上演害羞與恐懼。

「係,阿凱!」青龍笑道,「由今日開始我地就係一家人啦,啊哈哈!」

這女人瘋了—相信不只新加入的二人,其他人也是這樣想吧。

「我黎好好解釋俾你兩個聽。」女僕們開始上菜,雖說香港物資沒有出現短缺,人物不缺食物,但是質素也沒可能比上末日前的「美食天堂」,可是眼前的卻是道道佳餚!就不說一些說不出名字的食物,那個好像是叫斧頭扒,超貴的牛肉吧?!

本以為這樣的詭異氣氛下沒人會動筷進食,但人們卻是急不及待的動手進食,反而有人明顯沒胃口而臉露難色的吃下。

故作和平的「家」,故作溫馨的「飯餐」,不但有演員,還有道具,一舉一動阿凱都看得出——眼前的青龍在強逼所有人陪自己演戲。她就像小孩子中那個最霸道的,要所有人陪自己玩英雄遊戲,自己體驗做英雄的感覺,而其他所有人都是配角與反派…嗎?

大家庭?

「我係天使,可以指名人上方舟,而我指名既—正係我既屋企人呀~」

「…」不只少年少女們,連司徒老爺沒有作聲,現場一片寂靜。

「你地唔覺得開心?」

「…開心!末日下好多家庭都支離破碎呀,可以同司,司徒小姐做到一家人實在太好啦!」同樣是剛剛的男生,他眉飛色舞的說著。

「係呀!」

「真係好難得呀!」

「…所以,你地唔使再驚啦,貝兒,阿凱。」青龍把目光投向貝兒這邊,「你地唔使再驚個D咁既曱甴。」

貝兒暗中握緊了拳頭。

「啊啊…真係好,呢度熱鬧起黎就好,始終我地準備要過既以千年既冷凍睡眠。」青龍把一小塊牛扒骨肉分離,然後把肉扔到口中,「無野比屋企人緊要,係咪?」

「…」司徒老爺還是沒有說話,貝兒認得出,那是腦退化症的樣子。

阿凱皺著眉頭看著眼前這詭異的畫面,因為他認識青龍。雖說只是一面…也許是幾面之緣吧,同樣出身上流社會的阿凱在一些社交酒會,飯局見過她。

青龍的是利昌護衛集團的大小姐,家境十分豐厚,豐厚到與首富住在同一條街上的級數。末日下,他聽說過有有不少人攻佔了富人區,佔領了那些早就人去樓空的別墅大宅,開上一支上好的法國紅酒,坐在意大利手工制梳發上,抽一口古巴雪茄,等候末日的降臨。

比方說許少傑吧,看那拿雪茄的手勢,阿凱敢賭三萬元他是末日後才抽雪茄。

離題了—窮人到富人區享受他們留下來的東西,這是末日下很常見的事。但是,青龍不是甚麼窮人呀?!

為甚麼?為甚麼要這樣大費周章的在這接近軍事基地的聖士堤凡書院中,和那些人們玩著猶如「煮飯仔」的遊戲?

「…」司徒老爺始終看著自己女兒,卻不發一言。

凌晨時份的虛假宴會還在進行著,直至阿諾帶著眼鏡回來,身上多了些包紮的地方,青龍才以甚麼開會為理由解散了晚宴。他帶上耳機,把包紮的地方隱藏在衣服下,準備再一次在鏡頭前扮演「青龍」— 當然這是後話。

宴會解散後,人們都扔下了餐具,聽到有人在低語「半夜三更食扒?條女咩料…」之類,似乎所謂的「大家庭」只是青龍一廂情願。

「各位家庭成員,」其中一個女僕發言,「你地有十分鐘時間上樓就寢,司徒莊園將會係十分鐘後熄燈,貝兒同阿凱你地有額外十分鐘梳洗,之後會有人帶你地去寢室,如果無問題既話——」

「啪,啪」另一個女僕拍了兩下清脆的手掌。

「開始計時。」

人們紛紛離席,同時一群管家與女僕們都走進餐廳中收拾東西。

「貝兒…」感覺很多話要說,但一時之間不知從那說起。

「凱,遲下再講。至少唔係呢度。」

貝兒站起來,竟然連衣服都有人準備,這真的是被擄的下場嗎?

而然在這名為「司徒莊園」下隱藏的,除了是殺機——還有巨大的悲傷。

燈光準時在十分鐘後全部關掉,即使是天使也沒法如末日前一樣隨心所欲的動用資源呢。

貝兒與阿凱被帶到一間臥室中,應該就是聖士提反書院本來的宿舍吧,看這兒的間格,似乎是被青龍打通了幾間宿舍變成了一間過的大臥室。

「聽朝會有鐘聲叫你地起身。」

女僕說完了這句便關上了房門。

「…」

「…」

二人站在黑暗中打量房中,等待剛剛電筒光柱在視野內留下的殘影散去,二人總算看清了眼前的畫面:剛剛的所有人都在,而且都不發一言的瞪著自己。

眼著一對對在黑暗中發亮的眼睛,貝兒感覺背脊有點發涼。

「唔使理佢地…住。」貝兒壓下聲線,與阿凱走到遠離床舖比較遠的一個角落,即使所有人都向這邊射來目光,但至少二人能說上話。

「貝兒,你頭先有冇聽到?」

「聽到D咩?不過聽到咩都好,個女人絕對係有病。」貝兒壓下聲線道,「你有冇咩頭緒可以走得甩?」

雖說阿凱只會裝死,貝兒不喜歡他,甚至有點討厭他,但面對這種情況下也只能與他合作吧——當她看到阿凱臉露難色的時候,她一開始解讀為這兒的條件根本沒可能逃跑,面對困境而感到難堪的表情。

但貝兒想錯了。

「貝兒…我唔走啦。」

「…嗄?」她以為自己聽錯了甚麼。

「唔走呀!難得依加我地有左上方舟既資格,走咩啫?我之前都聽過天使既事,估唔到係真…」阿凱聲線即使壓下,但也有點激動。

「你講乜野呀阿凱,你…你咁就被佢收買左?你對得住騎士團死左既人?!」

「…」阿凱沉默了幾秒,「我爸爸,媽咪,阿哥都上左方舟,我地屋企係有D錢,但都只係有三個位,而我就係要留係度等死既人,依加我有機會上方舟,高文佢地一定都…都想我可以上方舟。」

「…」貝兒無言而對,這傢伙竟然就這樣屈服了,他比想像中更窩囊廢!

「對唔住,貝兒…我只想生存落去,你不如都係忘記左你個細佬同個班人,好好準備上方舟既事啦。」

「啪!」

一記耳光清跪地扇到阿凱臉上,貝兒雖說病弱力虛,但阿凱還是感到臉上發燙。

「你對唔對得住我細佬,錘妹,同騎士團既人?!咁你講得出?!」

「…我唔覺得我有咩錯。」阿凱道,「我唔覺得…求生存有咩錯。」

「咁就可以助紂為虐啊?!你呢個貪生怕死既垃圾!」

「你就當我係啦!」阿凱道,「我真係唔明,點解你有登艦權都要走,有咩緊要過可以避開末日?!」

「比生命更重要既野有大把!你點可以…點可以…」說著說著,貝兒發現自己語帶淚音。

為甚麼?她自己也不知道。

「我其實有絕症。」貝兒低頭道,「無論佢俾唔俾登艦權我都好,我都唔會上到方舟,因為方舟上既維生系統對我無用。我已經注定左會死…所以,我要出返去。」

「你啊,原來只係係度嫉妒。」阿凱卻指控。

「嗄?我先冇…」

「如果你冇絕症,你敢講你唔會同我一樣咁做?」阿凱幽幽的說,「呢個只係我地既本能:求生,我唔覺得自己對唔住咩人,更唔覺得自己有咩錯,更加唔好提跑馬地騎士團既人。」

已經不復存在了———嗎?

可是貝兒卻沒有一絲動搖:「就算我無絕症,我都唔會咁做。」

她卻沒有如阿凱預計中,陷入「其實我如果沒有病也會登艦,其實我只是在嫉妒阿凱可以獲救」的迷思之中。

「你只係苛且偷生,你為左生存,連自己都背叛埋。」

明明那時在馬場,躺在地上裝成屍體的他為了過去的同伴,向放火燒毀現場的人襲擊,為故友而復仇。雖說最後他沒有得手,但那一份勇氣貝兒看在眼內。

一直以來的氣憤,一定程度上因為貝兒看著阿凱正在殺死曾不愧對騎士之名的自己。

最後,他執起了名為「登艦權」的利刃,了結了昔日的自己。

最殘酷的背叛,是自己對自己的背叛。

「…」

面對貝兒的指控,阿凱不再反駁,因為他心知肚明自己的確是這樣,只不過是他心中同時認為這是正確的背叛。

「你地…岩岩係唔係提起過跑馬地騎士團?」

一把聲音在旁邊響起,正陷入膠著的二人都轉身望向聲音的主人,是一個剛剛也在場的馬尾少女,年記大約與貝兒差不多。與後方一對對帶著異樣的眼神不同,她臉上有著小心翼翼的試探,阿凱沒有回話,倒是貝兒反應最快。

「你識得佢地?」

既不是否認,也不是承認,因為難保她是青龍的人,或者是已經被登艦權收買的人。

「…嗯,我識得佢地幾個,被佢地救過,同佢地活動過一小段日子…」

貝兒望向阿凱,但阿凱明顯不認識這人,除她的反應,她也同樣認不出阿凱。

「呀,係件…小事黎,好小既事,只係俾高文同加拉哈德救左…」

這女生,似乎很仰慕著跑馬地騎士團。

「佢地真係…好型,騎住馬,係末世下雖然上唔到方舟,但係每日都會用馬運送食物,拉動擋住路既廢車,甚至會出手救陷入危險既人,仲要唔留真名,以圓桌騎士互稱,真係好浪漫…」

貝兒與阿凱還沒回答,女生便自顧自地說起上來,但其實只是一段很俗套的經歷:她之前在跑馬地附近留過一段日子,一天她在路上被一群痴漢包圍想將她那個糟蹋,這時一陣勁風吹來,高文與加拉哈德騎著白馬與灰馬直奔而來,高文舉槍開火示警嚇退了所有人,加拉哈德露出如陽光一樣的微笑使她安心,在馬背上的他向少女伸出了援手,少女點點頭,相信著眼前的騎士,與溫柔的手交疊的一瞬,一下勁道從手上傳來,加拉哈德把她……

「等陣,當中有幾多係你自己後來加上既想像?」貝兒道,「感覺唔太真實,講到好似韓劇咁既…」

「咩…咩Wor!」少女臉上全是紅暈,「我我我我事後諗返仔細D個時發生咩事咋嘛!無作假架!」

感覺好像看著那些IG女神濾鏡全開,濃妝艷抹然後說自己是剛睡醒的素顏一樣。

「所以,雖然依加我上到方舟,但係…都想知佢地呢排點樣,係咪仲係幫緊附近上唔到方舟既人?我記得個邊都好多老弱婦孺…」

「…」阿凱沒有回應。

「…」貝兒不知如何回應。

因為跑馬地騎士團已然不復存在。

只剩下一人——眼前的,那一個人。

「你叫咩名?」

「你…你地可以叫我做小夏。」

「小夏…你有冇聽過跑馬地騎士團中,有一個叫阿凱既騎士?」貝兒望望阿凱,才望著小夏在夜裡清澈的雙瞳問道,「有個同佢同名既騎士。」

貝兒還特意加多一句。

阿凱眼神閃過異樣,卻低下了頭,因為眼前的少女是如此熱愛著自己選擇背棄,曾經的騎士團。

那個使自己曾自豪為其中一份子的騎士團。

「嗯…」小夏皺起了眉頭,「呀,我記得,有呀!有一次我幫佢地去整理藥物既時候聽過,有一個叫凱既騎士,係負責照顧所有馬匹,因為本身同馬房有關係,所以D馬仔特別痴阿凱,不過除此之外佢似乎就冇咩特別,亦一直係馬場照顧馬匹,所以好少會出黎…」

阿凱道:「的確,個個阿凱係一個廢人黎,貪生怕死,唔打得,唔靚仔,除左D馬之外根本唔會有人理佢,同佢同名真係我既恥辱。」

「我又冇咁講…不過我真係唔太熟佢…佢仲係騎士團?其他人依加點樣?」

看著阿凱這樣說自己,貝兒除了氣憤外卻覺得眼前的他很可憐,剛剛的發言可以視之為自暴自棄吧。男人嗤笑著自己,批評著自己,討厭著在眾人之中最暗淡,最平凡的自己,甚至嫉妒起別人的光輝。

可是,沒想到他會崩壞到這樣的程度!

「跑馬地騎士團,已經死晒。」

「…你…你亂講D咩?」小夏問道。

「佢地已經死晒,包括個個阿凱。」阿凱強調自己的同時,特別瞪向貝兒,他已經視過去的自己為死去,他已經視過去的回憶為死去。

「唔會…你亂講,痴線既,詛人死既,佢地好人黎架嘛…」

「好人?好人唔會死?!我親眼睇住,青龍部隊派既人用真槍實彈將佢地一個,一個咁殺晒!係青龍做既!俾你登艦權個青龍呀!」

阿凱繼續說,貝兒想將他拉開,但是即使他多弱也好也比貝兒力氣大!他掙開貝兒走到小夏面前:「你個騎士團已經死晒,唔好再發夢,阿瑟,高文,加拉哈德……甚至係個個阿凱,都已經死晒!」

「夠啦!」貝兒甚至連聲音不壓下,喝停阿凱,「你講撚夠啦垃圾凱!」

「…我好眼訓,早訓,小夏,貝兒,我地由今日起就係司徒莊園大家庭既一份子。」

他留下這樣的一句,走向明顯空著沒人睡過的床鋪,隨便把被子與枕頭踢開,然後側身躺下再把被子罩住自己。

「…佢講既,到底係咪真?貝兒?」小夏看著貝兒,眼中只剩下淚花。

「聽日再講啦,小夏。」貝兒習慣地扮演著大姐姐的角色,輕撫她的頭髮,用衣袖角落印去她的淚花。

「唔得,求下你…話我知…阿瑟,高文,加拉哈德…佢地到底係咪真係…」

「…唉,係,的確係咁…但既然已經發生左…」

貝兒的安慰說話連一句也沒說出,小夏已經轉身撲向自己的床,用被子與枕頭埋沒自己,可以聽到被被子隔離的低沉痛哭聲在室內迴蕩著,抖震的身體與吶喊聲即使被子擋下了大部分,卻還是沉實的打在每個人心裡,那一對對看著二人的眼晴也不知道在甚麼時候消失在黑暗之中。

也許雨已停下。

但司徒莊園的雨卻還在下著。

只在阿凱,貝兒,與小夏心中下著,下著,恍如沒有盡頭的——下著灰色的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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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站到這樣的制高點,舜兒還是聽到遠處講台與觀眾們傳來雷動的詛罵聲。他望向那邊,只見到憤怒的人們正如那天在大館一樣於空中揮舞拳頭,吶喊著詛咒方舟政府的話。

如許少傑所料,逃獄者帶來的仇恨與憤怒席捲了他們在全港島每一個所到之地,不斷有人加入反抗軍,反抗軍的勢力正在暴增,看似沒可能憾動的方舟防線在這樣的氣勢與人數下也似乎不再是沒有一絲勝算。

「唉。」

他看著遠方的人,人人臉上都扭曲地哭著,許少傑本身已經是煽動的高手,不是因為他有甚麼利害技巧,而是發自內心的領袖魅力,憧憬著的理想未來;加上逃獄者與向晴有意無意的修改講稿和流程,他們所到之處如撤豆成兵的招募成反抗軍。

而正當他看著講台那邊時,可沒有放鬆自己的工作:他早就看到了逃獄者又在逃跑。

逃獄者正在穿過後台,向外面的街區走去,這也是舜兒受命站在這兒看守的原因。老實說,逃獄者絕對已經得到了名為「創傷後遺症」的心理病,這樣再被許少傑利用絕對會把他逼瘋,現在他的樣子比起那時在南區聯合更糟,更神經質,更叫人心痛。

自由之國度,就在前方。

但是——

「對唔住。」

「嗶———!!!」

舜兒向天放出響箭,空氣湧入中空的箭身發出長笛聲,馬上附近反抗軍的成員留意到正在逃跑的逃獄者——

「啊…發現左…俾我走!!放我走!!放開我!!啊!!!啊!!!啊呀呀呀!!!!」

只要舜兒不放箭警示,他應該可以逃掉吧。

但因為舜兒的響箭,他現在被眾人撲倒壓在地上,再被注射鎮靜劑。廝叫聲漸漸消失在風中,向前掙扎,伸向天空的手也無力的垂下,逃獄者的慘叫被講台那邊傳來的口號聲淹沒,埋葬,然後歸於虛無。

下面的反抗軍向舜兒舉起姆指,點點頭示意感謝。

舜兒點頭回應,但卻發現自己的身體在抖震。

「對唔住。」他低聲道,卻不知和誰人說。

「只有全面壓制赤柱監獄先有可能救到你家姐,我地需要人,需要佢地既憤怒,需要逃獄者。」大飛姐是這樣告訴他的。

自己當日嚴守著的「不可以弓箭射向人」,在保護別人時已經打破了這戒律,甚至殺人。

現在…自己在幹甚麼?

為了自己珍惜的人,把別人推回地獄中。

也許自己早就失去得救的資格吧—即使貝兒有沒有病也好。

「舜兒,見點呀。」

後方突然傳來一把聲音,回首一看竟然是爆爆哥。

「爆…爆爆哥,HI。」

「HI?救命,你開場白竟然係HI,哈哈!你溝到錘妹真係大話夾好彩!」他掏出一口香煙,「個邊嘈到死食口煙都唔自在,過黎吹下風,你唔介意既可?」

露台倒是挺通風的。

「唔介意…」

「你好似有心事啊?講你唔開心既事講黎俾叔叔聽下等我開心下?」

「無咩心事。」舜兒關上心房。

「唔好傻啦,舜兒,女朋友重傷,家姐被擄生死未卜,你冇心事?咁世界冇人有心事啦~」

「…有又點,都改變唔到D咩。」他不知甚麼時候握緊了戰弓,「只可以咁樣繼續落去。」

自己也沒法回頭。

看著被抬走的逃獄者,舜兒搖搖頭試圖看清自己眼前看視野,明明所有東西都清晰可見,卻感覺沒有看清任何東西。

「認清自己條路係好事黎既,呼…」

「你唔係黎食煙,你係黎搵我。」舜兒道,「附近咁多露台,你只揀我呢個單位,係傑少叫你黎?」

「依加D靚仔真係敏銳啊…」爆爆哥又呼出一口二手煙,「係就係,不過我自己係想同你傾下計熟絡D啦。」

「…點解…」

「你有D似我後生個時。」

「我第時先唔會著豹紋背心。」舜兒看看他身上的背心,「不過,我都唔會有第時。」

「人既成長唔受時間影響。」爆爆哥道,「而係受經歷影響,唉,或者對你地班後生既黎講,末日實在太難。」

「你…嗯。」舜兒欲言而止。

「我本身係做黑市軍火,係一個你睇唔到既世界打滾,個時就好似你依加咁樣,俾人扔在去一個對自己太艱難,太逼迫既環境。」爆爆哥一邊說,一邊轉動自己手上的戒指,戒指在他手上閃閃生輝,「人咁樣就好似會迷失自己,或者你講得我呢個咁既阿叔走過黎搵你R水吹好唐突,但係——我就好似睇到自己當年咁,所以今次我就覺得,要輪到我去幫返當年既自己,你明?」

「哦…呃…」

「哎呀!講左D好撚肉麻既野!嗚!你千其唔好同大飛姐佢地講呀,俾佢笑死都似!」爆爆哥突然又掙扎起來,「總之…向晴叫你去搵佢,係咁~」

「…」

爆爆哥轉身離去,只剩下空氣中一絲點甜味,但修讀化學的舜兒明白那甜味背後的有毒物質,連忙用手把二手煙扇散。

「向晴…」

就是那個整天問東問西,在許少傑,大飛姐他們身邊團團轉的那個人嗎?

上次與她接觸是燒烤既晚會那天吧,之後她一直在與其他人在一起,又是訪問,又是拍照之類的,感覺被她纏上會有一陣子煩呢。但是在確認逃獄者被捉回去後,舜兒還是背上戰弓,往向晴應該在的地方走去。

會面的地點,是在停車場。

許少傑把一架大貨車改裝成移動據點,除了炮擊外這種車還是很方便,大飛姐的走私集團中自然也有改裝載具的高手在。移動據點會載著許少傑一行人到不同地方招兵買馬,現在反抗軍人數已經是當日攻打數碼港時的幾倍人。向晴一向黏著許少傑行動,所以在這兒尋找她的身影最為合理,果然不出他所料。

「舜兒,你黎搵向晴啊?」許少傑道,「佢係個邊。」

「傑少,你出去?」

「嗯,有個人要去見一見。」許少傑道,「岩岩唔該晒你。飛!我可以行!」

「好!」電單車引擎隆隆作響。

「舜兒~你黎左啦!」

「向…向晴小姐。」

向晴在末日前不但是電視台的主播,更是網絡紅人,後來離開了電視台加入了網媒,結果知名度更是有增無減,算是個小名人,當中親身飛往戰區追訪恐怖份子的玩命行為更是使她聲名大噪,是一個視真相比生命更重要的女人。

還是個叫舜兒有點緊張的美女,老實說這種姐姐屬性的對舜兒來說實在是…

「舜兒,唔使咁生外啦,叫我向晴就好。」她正坐在一邊查看相機中的照片,竟然是逃獄者的相片?!

「傑少佢俾你影呢D?」

相片中的逃獄者正是被許少傑利用而恐慌發作的樣子,可說是相當…敏感的相片,本身以為他不會形容向晴拍這種相片。

「俾呀,佢話自己做得出就唔怕俾人影,我答應左佢係末日前都唔會公開相片,只會儲存係星之曙光既伺服器中,佢信我咪俾我影,不過啦~」向晴單眼道,「佢唔俾我影我都會偷影~」

舜兒之前接受她訪談時略知星之曙光是甚麼一回事。

「咁你唔跟埋佢地去?」

向晴把視線移開:「呃,佢地去緊應該係KONG U,我唔太方便去個邊…總之,我要重要野同你講。」

「係…咩事?」舜兒心虛的回想,自己應該沒有開罪過她。

「第一:你家姐歐貝兒仲未死。」向晴認真的說,「第二:真正既青龍,司徒子珊,當年我去阿富汗就係佢護送我,我諗我會比你地更了解呢個人。」

語出驚人的記者,以短短兩句話鎖住了舜兒的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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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世界末日:1124日,即三年前。

阿富汗—喀布爾。

「歡迎你黎到喀布爾,阿富汗既首都。」

迎面以來的竟然是一句久違的廣東話,這完全勾起了向晴的注意,她進入了停機坪的陰影,暫免於中東世界艷陽煎熬的她脫下太陽眼鏡,拉下變成面罩的圍巾,打量眼前的女生。

「司徒子珊?」作為記者的她自然不會不認得這利昌護衛集團的大小姐,「點解…會係你?」

「呢個機場係我架嘛。不過,準確黎講係我地公司既。」

前幾年利昌護衛集團開始開拓海外護衛服務,特別是在戰亂國度為有錢人們提供保鏢,保安系統,甚至是私人軍隊,作為香港在這行業的先驅,向晴曾經訪問過這女人,這次前往中東也僱用了他們,只是沒想到會是司徒大小姐親自來迎接。

「幸會幸會,可惜我要趕時間,如果唔係我一定會係呢度同你做訪問,始終環境咁…特殊。」向晴看看四周,武裝運兵飛機,戰車,還有一群彪形大漢身著緊身背心在附近戒備,遠方天台甚至還有狙擊手在天台警戒,在戰地與戰地女王訪問一定能使老總滿意吧。

「放心,我地有大把時間。」

「嗄?」

「今次行程我會同你一齊去。」

「…嗄?!但,但我去既地方係…」

「阿富汗烏魯茲甘山區附近,搵武裝組織。」司徒子珊道,「我都有做功課。」

「…」明顯知道得太多,這一點使向晴萌生了戒心。

「我地行啦,向晴小姐,放心,我睇過你份約,要求最高級別既防衛,但禁止我地驚動武裝組織既人引黎更大既危險,的確幾難搞,兩個要求係矛盾既,不過你搵既係利昌護衛,再難搞既要求我地都有方法搞掂,而我——就係方法。」

「…你係方法?」

「無錯。」二人一邊登上武裝運兵飛機,青龍一邊解釋道,「你去到個D地方,識人其實好過識開槍,有人好過有槍,而我—司徒子珊,就認識你要搵個頭目。」

「司徒小姐真係人面廣啊!」口中這樣說的向晴戒心更進一步升起。

「只要我同你一齊去,既唔會引起佢地既敵意,亦可以保你安全。」

「咁就好,好耐冇講過廣東話,有一個人同聲同氣係好D既!」

「唔止我一個人喔,同你介紹—佢叫阿諾。」

機倉內的冷氣使外面中東的暑氣隔絕,飛機似乎還剛剛被消毒,可以嗅到淡淡的消毒水味道,背後的機倉門關上,有機組人員在看不到的地方急速走動,為起飛作準備。

「你好,向晴小姐。」

那時阿諮伸出的,是右手,即慣用手與向晴握手。

「你好,阿諾。」右手傳來的握手力道是如此強。

向晴自然也識得這人,體育學院劍擊隊被指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劍擊天才,但卻因為恃才傲物,戾氣太重,在訓練時傷人而要接受紀律聆訊。在一場爭執後與隊員們動武,以一人之劍把所有隊友通通劈翻,留下一句「你地全部都只不過係表演所謂劍術既小丑」後離開劍擊隊,算是當年的一件醜聞,不過向晴不是體育版的人,也只是從同行口中聽回來。

她選擇裝成不認識阿諾。

確認空域安全後,武裝運兵機在戰機的護航下起飛,中東的赤色大地成為下方的一個小班點,然後消失在雲海之下。

「最了解阿富汗山區既,一定係當地既遊擊隊,搵線人方面你的確有一套,揀得唔差。」司徒子珊道,「的確好多野係衛星睇唔到,甚至係衛星睇到但政府唔會話你知。不過即使係咁,一個女人仔敢黎呢D地方,的確利害。」

「咩女人仔呀司徒小姐,你自己都係你口中既女人仔,你睇,又飛機又戰車,我只係個鍵盤戰士啫。」

「我只係發大爸爸既生意啫,班網民唔係話我呢種人只係靠父幹?」

「創業容易守業難,發大黎做——更難。」向晴一邊說著一邊抄筆記,「我當訪問緊架啦,哈哈!」

「唔緊要,你覺得有趣既可以隨便刊登,係呢,咁你今次黎係做咩,如果你講得既話,我了解你既目的如果有咩事我可以保護得你更好。」

「…」向晴思考了片刻,那時她不知道自己正在涉足一項最具破壞性的陰謀,破壞程度大至——世界末日級數。不知道是一回事,那一方面她也想聽聽第三次的意見,特別是司徒子珊這種精英,所謂也決定說出一點端倪。

簡單來說,在一年半前,與四個月前在阿富汗都發生了隕石撞擊事件。

「呃…其實就我所知,小行星撞擊地球其實唔罕見,只係大部分得返極少部分,無做成任何傷害而無視入大眾既視野中…」

「的確,但問題係呢兩單。」

向晴指著地點上兩個圓點。

「呢兩單,都造成左傷害,各自毀滅左一條村莊。」

「唉。」司徒子珊嘆了口氣,「係中東,特別係戰亂最嚴重既地區,村莊既毀滅就好似香港人衝紅燈咁密,戰爭,爆炸,死亡都係呢度既日常,就算只係有兩條村不幸被隕石波及而毀滅,都唔會有報道。」

「事實上,有。」

「嗄?」

「阿富汗政府報道左,但明明係撞擊事件,一單佢地話係汽車炸彈襲擊,一單話係自殺式炸彈。」向晴不知為何說著說著就興奮起來,好像敏銳的貓兒瞪到了一條肥美大魚,記者發現驚天大陰謀的反應也是如此。

「…呢兩條村…」

「你知道?無錯,非常巧合地:呢兩條村都係被IS國控制住,久攻不下既村莊。」向晴沉著臉說,「感覺就好似有人利用隕石做武器咁…我假設…當然,只係假設,而且相當大膽:會唔會有人或者組織發明左可以人工製造隕石撞擊事件既科技?可以被為為"人造天罰"既毀滅性科技?如果下一個目標係香港,華盛頓,倫敦之類既大城市會點樣?」

女記者的假設,與日後某個職業扒手得知卻選擇盡數刪除,任由其與地球一同毀滅的真相非常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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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距離世界末日:366日。

「咁你個時去阿富汗到底係做咩?」

在剛剛的回憶中,向晴沒有向舜兒說到那被禁止流出的部分,她主要說的是青龍與阿諾的事件,好使他們更了解二人。

「無可奉告。」記者的操守再度直覺地發動,「呢度你了解到青龍同阿諾係非常強悍既人,唔同大法官,佢既權力係由體制得來,但呢兩個人係係戰場上以血肉換返黎既力量。」

回想起阿諾那叫人心有餘悸的刀刃與青龍臨危不亂的應變,的確二人都不同其他只會躲在方舟防線後的所謂精英不同層次。

「阿諾既話,傑少會有辦法對付。」向晴道,「傑少認為我同你講呢D令你知道會有用,係因為佢認為你將會係…嗯,咁講型D,你,歐舜兒,將會係射落青龍既人。」

「我?」

「其實我未講晒,至少要講埋當年回程個時件事…不過再解釋落去就天黑,我地依加要返大館,但你今晚唔返去架啦?」

「係…我去陪錘妹。」

「去啦,佢需要你。總之你知道自己係赤柱監獄一戰將會非常重要就得,唔好輕棄放棄,更唔好迷失自己。」

最後的車子都發動引擎,反抗軍的人們與新加入的人們都準備向大館方向動身,他們把剩下的燃油收回車上,向晴也收好相機上車:「小心D啦你。」

「我會架啦,向晴小姐。」

「都話叫我向晴就得啦。」她笑道,不知道是剛剛爆爆哥的說話還是向晴這大姐姐的笑容,舜兒已經覺得心中輕鬆了不少,「遲下大館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