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下的那些人:方舟戰爭》: 第六章:末日將至,鑄造英雄的仁者
英倫式的建築物在陽光照射下反映出一片金光,帶著Keroro面具的少女一邊前進,一邊警覺著附近。她穿過一條長廊,一根又一根的柱子在晨光中把視野分割成一道又一道,青蛙軍曹的滑稽樣子在柱子後出現,又消失,出現,又消失——
接著,溫文乖巧的助手Ayaka取代了青蛙武士繼續在柱子的浮雕間前進,臉上除了一張滿滿東洋氣息的俏臉外自然甚麼也沒有。她已把刀鞘掛到背上,再以外套蓋住,雖說拔刀速度大減,拔刀時甚麼要拉動身上的肩帶使刀柄伸出才能順利出刀,但是這兒——可是星之曙光的研究基地,香港大學校園呢。
「Ayaka,早晨。」有學生向她打招呼。
「早晨,尋晚成晚要你地當值實在係辛苦晒,請盡快休息。」她躬身,倒是學生被她的超長回覆害得不知如接話,只是尷尬的笑道,不過大家也習慣了呢。
誰想到幾小時前她才揮動著利刃在血霧之中穿梭。
妝容已經補好,莫非是因為脫面具時印下了化妝?為甚麼大家在笑我?有點不安的Ayaka連忙拉一塊鏡子察看自己的樣子,以防萬一還把馬尾再紮一次,檢查刀子完美的被蓋著,才走上教授辦公室所在的教學樓。
如普通女生一樣。
「叩叩」
她叩動木門。
「入黎。」
「失禮晒。」她推門內進,把武士刀脫下掛到牆上的掛架上,「我有事要報告。」
「…係咩?」在這兒不用怕被偷聽,自然遷就教授,用他最自在的母語。
「我…我係返黎途中,自把自為咁樣去左確認歐舜兒既安危。」Ayaka低頭道,「原因,係我撤退中途,發現有先頭部隊準備襲擊撤退者,佢地人多我無法獨力解決,本身只打算去通知歐舜兒,但——」
「其他人都發現到呢點趕到,於是你地聯合擊殺左所謂既先頭部隊?」教授道。
「係…?的,的確,教授你睇到?」Ayaka很吃驚,因為她不應執行任務以外的行動,她以忠犬自居,報答教授對自己的恩情。
「推理。」他道,「無人機確認到數碼港既毀滅,許少傑利用薄扶林水塘,以炸毀水壩既方式產生巨大洪水。」
「咁數碼港咪…」
教授推動屏幕支撐架,令屏幕轉向Ayaka:「已經完全毀滅。」
無人機似乎在現場上突一直監視著,洪水正從數碼港的大街小巷中流向鋼線灣,深藍色的海水被深綠色的洪水推開成一圈又一圈的密度層,可以聽到流水聲,比較小的建築物與平房已經消失,甚至連那樣大型的屋宛碧瑤灣也倒塌了一大半。泥巴把數碼港埋掉了一半以上,樹幹與廢車七零八落的躺在各處,已經沒有一絲活物的氣息,天曉得現在還泡在水中的地方變成了怎樣的慘狀。
「點會,咁樣…」
「許少傑有發動咁既攻勢既膽色,但係只靠佢諗唔出咁既毒計,應該係話—除左我同許少傑背後既軍師外,根本無人會注意到薄扶林水塘,連個個大法官都發現唔到自己既據點係水壩下面,更加唔好諗用黎攻城。」教授拉回屏幕道,「有既人存在,洞悉到有人會黎追殺而動員發動聯防—唔出奇。你遇到既,就係佢地。」
Ayaka回想起,把渠蓋如炮彈一樣轟出的男人,手負重傷依然咬緊牙關轟出火雨的小隊,對行駛中的電單者司機使出擒抱的護甲男,揮動鐵錘的少女,與——
—以弓箭攔截子彈的歐舜兒。
「原來係咁。」Ayaka點點頭道。
「先唔提你自把自為,你出手個時有冇帶面具。」
「有!」
「許少傑知唔知道軍曹面具下既係你?」
「知道。亦只有佢知道。」
「咁就好。」教授道,「以佢既性格,佢唔會同人講。你今行既目的係為左建立日後合作既橋樑,令佢欠我地人情,令佢知道你係邊個就夠,好彩你既自把自為同我既目標一樣。」
「係…」
換句話說,只是「好彩」罷了。
「我唔要再有下次,聽唔聽到。」教授臉色相當難看,似乎有點憤怒,「我唔要你做D我無計劃過既事!」
「…明白,非常之對唔住,我…我唔會再有下一次,好對唔住!」Ayaka雙手並到大腿旁,九十度躬身道歉。
「今次就算。」教授收起怒容,「你唔係有野要問?」
一下子被看破了的Ayaka站直身子,小心翼翼看著教授藏在金絲眼鏡背後的眼晴:「係,有一個問題。」
「即管問,再唔問就冇機會。」
教授與Ayaka都不會登上方舟,注意的是二人是不會登艦,而不是「不能」登艦。
「我想知道,點解我地會幫反抗軍?」
教授有著一個宿願,而實現這個畢生目標的話,前提是方舟必須要發射成功,地球滅亡後一切過去的記錄與歷史只存在於方舟之間的「方舟網絡」中。為了達成最重要的勝利條件,不會登上方舟的教授與Ayaka理應站在方舟防線的一方。
他卻要求Ayaka協助許少傑,在通報末日法庭許少傑位置後要再救下他,不要令他死得成。
為甚麼?為甚麼要幫許少傑與他的反抗軍?
「好簡單,因為許少傑咁既人,一定會出現。」教授露出深不可測的表情,「即使唔係呢個許少傑,都會有唔同既人做出一樣既事,一個接一個,遍地開花既話,連方舟護衛隊都唔會擋得住。」
Ayaka沉思。
「所以由其令佢地好似失控咁不斷崛起,倒不如扶植一個梟雄,一個…大台,吸引所有人去投靠佢地既反抗軍,咁樣既話實在好對付好多。」
就在現在,新界,九龍不同地方都有人起義,組織武裝力量準備攻向方舟。方舟政府的人派出了小隊暗中掃蕩和抹殺,他們往往在還沒壯大就被殺,可是出現這種人物的次數有增無減,如雨後春荀,又如四處流竄的流水,這樣的流水對方舟而言是毀滅性的。
教授想到這兒,便看著畫面上被移為平地的數碼港,水能載舟——當然,也能覆舟。
他雖然不知那小隊的詳情,但也知道他們存在。
教授向Ayaka說了這個從其他調查員得回來的情報後補充:「至於港島,自從許少傑崛起後,接近係零,幾乎有心反抗既人都集結於許少傑既麾下,由其單獨起義,倒不如加入人強馬壯既許少傑。佢地真係天真到呢…相比起維多利亞港對面既亂局,呢邊實在好對付好多。」
Ayaka似懂非懂的點點頭,有大台的反抗卻更易被對付?就這樣看人力物力,許少傑揮軍殺向末日法庭的氣勢,教授卻說這樣的畫面更好對付?
不過,她不知道404小隊在九龍新界面對著斬完一個領袖,其他市鎮又有下一個領袖馬上崛起號召更多人,前往刺殺後結果又又出現了下一個領袖的困境罷了。
「關鍵字係無領袖抵抗,英文係Leaderless resistance,你可以去睇下相關既研究。總之,我地係幫緊方舟,亦會幫到最後,呢個只係第一步,我地成功左咁樣新天地中既人類先會有真正既進步。」教授道,「你相信我既命令就可以。」
「係!」相比起深奧的政治,計謀,Ayaka還是更習慣這種方式,只要按教授的指示行動,往往便會得到最好的結果,面對任何困境也能以智慧突破,甚至連武力也——恍如萬能一樣的存在,實在叫Ayaka安心。
「仲有冇其他事?」
「仲,仲有一件事。」Ayaka道,「我搵到向晴,佢同許少傑一齊行動。」
教授眉毛一揚,竟然是同屬星之曙光計劃的那個記者向晴?
每一秒的過去,對貝兒來說也是折磨。
反抗軍大館營地中,有人負責收集附近超市與倉庫的食物,有人負責收集燃油,有人作為哨兵戒備著,即使沒有任何職務在身上的人也會投入到訓練中,訓練陣容,訓練扔燃燒彈,甚至是開槍,格鬥,奪刀,體能……至於婦孺與比較小的孩子們,也負責煮飯,護理傷口,清洗衣物等等的工作——
——沒事可幹的,只有自己罷了。
「使唔使我幫手…?」她好像之前那樣又向正運送一大桶玻璃樽,應該是用來組裝燃燒彈的人問道。
「啊唔使啦,好重架,整到你唔好啦!」他揮揮手拒絕最近的歐貝兒,遠處的人看到連忙過來幫忙,有人推來了手推車,兩個男生一起把整桶玻璃樽抬起放到手推車上,一行人又馬上遠去。
「哦…」
她知道,是因為自己的病弱吧,大家其實沒有惡意,而且都是為著自己好,真是體貼呢。
別說甚麼成為英雄了,不成為大家的負累已經是種貢獻。
突然背後傳來陣陣騷動,但聽聲音應該不是方舟護衛軍攻至,而是——歡呼?眾人在歡呼著,人們都放下手上的工作向北方的出口走去,貝兒慢慢的走著,因為她的身體不容許劇烈運動,如非逃命她也不能跑太快,不然可能會有生命危險。
她跟著向前的人們緩緩前進,愈是前行,愈聽得清晰一浪又一浪的歡呼聲,有人在拍掌,吹口哨等等——
貝兒這兒才注意到,在後方的——人山人海。
人們在空空如也的末日城市中,魚貫地向據點的中心—上環大館走來,好像一場盛大的遊行似的,不少都是由一個健全者扶著一個傷者,傷者因為痛楚臉色都不太好看,但似乎也同時浮現著活下去的慶幸,人人臉上都享受著勝利的滋味。
「我宣佈!!末日法庭,呢班收方舟政府支配既走狗,係末日下殘害我地香港人既渣滓,已經完全被我地消滅左!」
於隊頭被眾人包著的是許少傑與大飛姐,許少傑還是穿著西裝,大衣隨風擺動,折起的衣袖使本來已經強壯的肌肉更加結實,散彈槍與大刀已回到他手上,使樣子更為嚇人。至於大飛姐還穿著水上活動用的保暖緊身衣,姣好的身材倒是更加引人注目,橡膠衣除了使她的曲線盡顯外更使她的身姿如英雄一樣閃耀,二人都閃爍著耀眼的光芒,人們看著二人好像看到下末日下的希望似的——
——還有勝利的可能,留在地球上等死的絕望未來還有改寫的可能!
旁邊的黑衣人,是彭議員的助理康仔,負的傷似乎不輕,「雖說我地都有人犧牲…但係我地流亡街坊會既救既人又好,參戰既人都好,絕大部分都平安無事咁生還,幾乎所有人,所有被末日法庭囚禁既人都生還。」
「全員?!」
「點會全員啦,一定有犧牲…但末日法庭Wor! 全世界都知佢地背後係方舟護衛隊班仆街啦!已經係大勝啦!」
「傑少好野!」
康仔繼續發言:「但的確,數碼港已經唔再存在,我地亦再無可以返去既地方。」
他握起了拳頭,眼角有淚花,附近的人喧嘩聲也靜了下來。
那兒,只剩下一片廢墟罷了,大飛姐與許少傑透過水上電單車逃出去時親眼確認了這一點。
「所以,我希望呢度就係我以後可以返黎既地方,我…我同其他人都討論過,我地會加入反抗軍,加入對抗方舟政府既你地,我無資格代表所有人,因為我唔係彭議員…但…我…」
大飛姐輕輕拍他臂膊一下:「歡迎你加入,康仔。」
「嗄?」
不愧是善於照顧其他人的她呢。
「你又好,所有人都好,反抗軍歡迎所有志同道合既人加入。」
「我地都加入!」
「唔去西貢啦!街坊會就係數碼港,我地一齊既地方就係數碼港!」
在許少傑分化他們之前,他們都是向心力很強的人,畢竟他們都是在同一個社區長大,成長,生活的人,甚至連中小學都是讀同一所。同時看穿這點,許少傑才利用「數碼港中還有你們的人」作為誘因,使他們沒法抵著良的責備才回頭救人,不再只想著逃向西貢,現在卻說要加入嗎…康仔,也許這人正漸漸成為下個彭議員。
需要提防。
許少傑自然也心知肚明,自己其實才是數碼港流亡街坊會的最大仇人,大概比大法官更可惡吧。
是自己殺死彭議員的…毀滅了數碼港也可以說是逼不得已,為的是救人,也能用甚麼「數碼港不是一個地方,而是一群人,你們在一起的地方就是數碼港」之類的漂亮說話去硬說過去。但是如果說到彭議員,那個最受街坊愛戴的人,死在自己手中,後果實在難以想像。
要保守一世,這秘密。
「喂,傑少。」爆爆哥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因為他注意到許少傑意外的沉默與孤立自己,離開正被圍人包圍慶祝,甚至得出了今晚BBQ Party結論的人群。
「你啊,唔記得你都係功臣添。」
「功臣,直頭MVP啦?」水壩的炸藥與引爆全部由他一個人完成,在他們前往數碼港期間也負責據點的運作,爆爆哥是那種幕後默默貢獻的類型,既說打扮得好像花花功子似的,但是他其實還享受這種定位。
「MVP? 你係我面前話自己係MVP?下?」許少傑笑著拍拍他臂膊,「好啦,炸水庫上我算你係MVP,到時上方舟我俾你訓頭等倉好唔好?」
「我要求加多個長腿空姐。」
「駁回。」許少傑看著眼前的光景,「不過,呢個唔係結局,而係只係個開始。」
西裝外套在風中呼得伏伏聲,比人們的歡呼聲還響亮。
未來似乎沒有因這一役而變樂觀。
「好啦傑少,唔好俾咁大壓力自己。」爆爆哥也看得出他有心事,不過他現在已經成為了所有反抗者們的首領,沒心事沒秘密才有鬼吧。他掏出香煙交給傑少,為他點煙:「如果你頂唔住,我地就真係玩完。」
「…或者係。」許少傑道,「正因為係咁,先危險。」
「嗯?」
「如果我有咩事,你幫我照顧大飛姐。」回想起自己召喚完大洪水,卻是向數碼港中心前進,連許少傑自己也覺得太為魯莽,「至於反抗軍…佢地會搵到下一個適合既人。」
「屌你啦講呢D。」爆爆哥道,「你唔準有咩事,要照顧你自己照撚飽佢,咪煩我。話說,佢真係揸個架水上電單車去搵你呀?」
「嗯。」
「癲婆…我Set完炸彈走個時勸過佢咁做太危險,不過我都估到佢會照做架啦唉。」
「係呀嘿嘿。」許少傑呼出一口煙,「我都勸佢唔掂。」
大飛姐正交代好事情,似乎有醫生護士之類在,人們開始清空一個新的區域給數碼港之戰的傷者們治療,有心理問題的人去找社工與媽媽級甚至祖母級的反抗者們聊聊,武器與防器要檢查好,用剩的汽油要存儲好以免危險,還有晚上的烤肉大會…處理完畢後,大飛姐向許少傑揮揮手走來:「我搞好啦D野~」
「辛苦晒你。」
「咦?傑少咁有禮貌,我唔好習慣…哎呀?!你叩我個頭做咩呀?」大飛姐掩著額頭道。
「爆爆哥勸過你你做咩唔聽?咁樣沖入去想死?!」
「你想死在先既!我點可以俾你一個人去死?!」
「你個時鬼知我點做呀?話唔定我放完信號彈會走佬架嘛!」
「你唔會,我就係知道你唔會~」大飛姐單單眼,把食指放到唇前,「你咪理我點知呀~」
你可以說是瞎猜。
你也可以說是心有靈犀。
反正那一瞬,大飛姐在沒有任何原因下知道許少傑的行動,果斷騎上本來是自逃命用的水上電單車向數碼港駛去。
「…多謝你。」許少傑揉揉她的瀏海,「下次唔好——不過你都唔聽我講架啦。」
「哼,你知就好。」大飛姐閉上眼,「咪使旨意賣甩我。」
燒烤大會於大堂前的操場展開,也許當年的英國人們作夢也沒想到這兒在末日下會變成臨時燒烤場吧。人數似乎變多了,在火堆之間走來走去的向晴似乎叫護士們相當頭痛,才一回復了一些的她完全無視「別走動太多,多休息」的建議,反而不斷找人訪問之類,現在被她纏著的是正是舜兒。
「咁…我走得未?」舜兒吃掉最後一口沙律,第五次問道。
「嗯…」向晴看著筆記本眉頭深鎖,「好啦,我再有問題再搵你。」
還沒待舜兒動身,向晴便馬上轉身離去,因為傻釘與大舊正手牽著手拿著啤酒抱成一團的從火堆前閃過,似乎想找個暗角做愛做的事,但完全被向晴釘上,似乎沒訪問個一小時也不會放行吧。
「應該…冇講錯野?」舜兒自問自答,始終他知道少數彭議員之死的真相,如果被其他人知道了,大概會引發一場腥風血雨吧。
先回去找家姐。
舜兒走向與貝兒分別的地方,剛剛約好會在這兒再會合,始終發生了這樣多事,也想和她說說這段日子自己的成長與經歷呢。
「嗯?」
樹下的火堆旁,除了貝兒與幾個孩子正在燒雞翼外,還有一個男人在。
「…做決定既,始終係你自己。」離太遠和太黑所以看不到太詳細,即使舜兒帶著眼鏡時視力比普通人更好,但只能看到男人是醫生打扮,樣子相當憔悴,似乎很久沒有休息過的樣子。但是他手中的東西便先不清了,似乎是注射器之類的東西嗎?好像是玻璃的。
「你俾我再諗諗。」貝兒道,似乎彼此也沒有惡意。
「嗯。」他站起來,與舜兒錯身而過,在交錯的一瞬間,火舌搖動的一瞬間,舜兒看到了男人的樣子:陰沉,雙眼無精打彩,但瞳中卻閃爍異樣的光芒。
「你就係歐舜兒?」
「係,你係咩人?」舜兒問道。
「我姓羅。」他稍稍整理自己的醫生袍,似乎沒有意思隱瞞自己的身份,「係附近我地有個醫療小隊,聽到呢度有好多傷者所以黎救人醫人。」
「你…識我家姐?」
他卻是笑了一下:「咁要睇佢點決定,想唔想識我呢個人。好好照顧佢啦,後生仔。無野比屋企人重要。」
「哦…」舜兒一呆,看著羅醫生消失在火光下的重重人影之中,似乎走向了傷員休養的方向,但是看他的樣子似乎不是普通醫生,舜兒感覺到與大學學者們相當的舉止打扮,那人的學識大概不只普通醫者的程度吧。
「細佬~我燒好左廚師腸俾你呀~」
還是這樣溫文柔弱呢,姐姐。
「唔…唔該。」他坐下,打量歐貝兒,除了一如以往的面色蒼白外沒甚麼不同。
「做咩?我塊面有野?」
「無。」舜兒道,因為他已經找不到那支注射器的下落,是被貝兒收起來了嗎?除了注射器似乎還有些甚麼好像零食一樣的東西,也不見呢。
「咁你望住我做咩?」貝兒吃笑道。
「末日啦嘛,你由我啦。」他咬一口廚師腸,有點燙,「家姐,你識岩岩個個人?」
貝兒臉上閃過一下,大概世界上只有舜兒才能捕捉到的異樣眼神:「識左無耐。」
「佢話佢係醫生,你傷左?定見唔舒服?」舜兒連忙問道。
「無野呀,佢知我有病黎問下我咋嘛,我不知幾好,嘿嘿。」
說謊。
但即使舜兒看穿了,還是沒有說穿,因為他知道貝兒往往對自己是甚麼也會說,甚麼說到連在打電腦遊戲的舜兒也會覺得煩的人,如果她有甚麼要暪住自己的話,必然有其原因吧。
「你係數碼港點呀?」
舜兒略略把事情說了一遍。
「咁…咁好呀,雖然殺人始終唔岩,但係救人更加係英雄既行為,佢已經拔槍,係致命武力,如果人要殺人就要有被殺既覺悟。」貝兒說著不知從那些英雄片看回來的概念,「我撐你。」
根本沒有放在心頭看舜兒點點頭:「我明白,但係…家姐,我想講其他野。」
「做咩?識到女仔呢?俾我睇過?」
舜兒失笑:「唔係啦,我…」
不能說。
不能說出彭議員的事。
「細佬?」
「…我想講既,係傑少呢個人。」他決定繞點圈子。
「細佬,其實你如果係鐘意男仔既,我都係咁錫你架,始終…」
「哎呀!咪玩啦家姐!我認真架!」
看到這般凝重的舜兒,貝兒本來也只想與他開開玩笑,可是似乎他真的有心事。
「咁,佢做左咩?」
「…我唔講得。」舜兒低頭道,「只係,傑少佢呢個人係…係好有領袖既風範,佢又好打,又有指揮能力,又勇敢,高大,樣唔差係爛口左D,暴躁左D,我諗唔會有人比佢更適合帶領反抗軍。」
「或者你講得岩,咁…做咩事?」
「佢太適合帶領反抗軍。」舜兒道,「佢會帶領我地爭取勝利,但係同樣地,為左勝利,佢呢個人咩都會做得出,不論要死邊個,毀滅邊個市鎮都好,岩唔岩,符唔符合道德人性都好,如果個件事可以令佢獲勝,佢一定會做。」
「呢種人,為之梟雄。」貝兒道,「唔同英雄,英雄係對抗邪惡既理想存在,但係梟雄…某D時候,佢可以比邪惡更邪惡。我唔知點解釋你聽。」
「梟雄…或者岩。家姐,我…」舜兒頓著,「我好驚。」
「驚咩?」
貝兒眨眨水汪的眼睛斜頭問道。
「如果某一日,佢為左勝利而要犧牲你,咁點算?」
「…的確有呢個可能,而且唔細。」貝兒幽幽道,「一定去左佢要扔棄包袱先可以贏既時候,你估最先被扔掉既,會係咩人?」
老弱婦孺,沒有戰力,沒有作用的人。
大家也明白。
而貝兒,屬最弱的人。
「咁…咁咪就係,家姐,你…」突然,舜兒卻哭了起來!
「細佬你做咩呀?」
與在數碼港箭如雨下,在戰線中守護弱者的歐舜兒般若二人,突然他在貝兒面前哭了起來,是因為還年輕的原故嗎?還是在貝兒面前他總算能只作為一個弟弟說話?
「嗚…家…家姐你其實點都上唔到方舟,我知架。」舜兒道,「方舟為左令更多人可以上船,所有長期病患者都唔會上船資格,即使傑少贏左,科技既極限就係咁,方舟只可以為普通人提供維生設備,我明架!所以,所以…家姐你…」
歐貝兒絕對死定。
絕對。
方舟的維生科技只為普通人而設計,長期病患者沒可能捱得過星際飛行。
即使把她送上方舟,也沒可能到達新天地。
她的末日早已注定,沒有任何救世主能夠改寫。
「細佬,我明架啦,辛苦你既就唔使講。」她溫柔的輕撫舜兒後腦勺的髮絲,似乎有點長了,有時間幫他修剪一下吧。
「所,所以,既然我地打贏與否你都上唔到方舟,咁樣點解我要係度令你有危險?令你風險成為傑少棄子,根本冇任何意義!因為我同你都唔會上方舟,既然係咁…我…我想同你走,離開反抗軍。」
萬一被許少傑視為通向勝利的棄子,他絕對會下手。
彭議員如是。
所以人如是。
「既然你無機會上方舟,我無必要為無你份既方舟而戰,因為一D意義都冇。。」舜兒刷掉眼淚,除下背上的弓,「當日被傑少救既恩已經報左,我地無任何留低既意義。」
他輕輕一扔,弓身被舜兒扔到火堆中,弓身與炭火碰在一起爆出火星,接著冒出黑煙,燒焦的木面由低部向上侵蝕,火舌從木碎之間的隙縫冒出,然後整把弓身被火焰吞噬。
「我地要係許少傑視你為棄子前離開反抗軍。」
在舜兒看到的口袋中,貝兒握住注射器的手指更加用力,甚至連關節也發白,還好她天生虛弱,不然的話注射器中由羅醫生給予她的藥劑已經因注射器被她握碎而爆開吧。
「細佬,我明你想講咩。」貝兒即使心情多激動,還是壓抑住自己,因為她知道舜兒是因為自己才有這種想法,他這個人心腸善良,即使自己沒機會上方舟,為了救助需要救助的人也會挺身而出,問題在於傑少有機會視自己為棄子,而自己沒機會上方舟使他心灰意冷吧。
「咁…」
突然,貝兒輕擁舜兒入懷—
「家姐…?」
「傻細佬~!」她輕叩舜兒額角,「你如果同我走左去,你個心會安樂咩。」
「安…樂?」
「個時你返學見到有盲人過唔到馬路你寧願遲到都要扶佢過去,送到人上小巴,幫人同司機講埋邊度落先安心,方舟政府咁樣逼害上唔到方舟既人,如果你唔跟傑少對抗,你會甘心咩?」
如果那時不是帶著貝兒逃命,在樹林中向自己求救的那隻血手,舜兒一定會奮不顧身的捉住一起跑吧。不過,只要貝兒在場,他就會不理三七二十一的以她為先,大概因為她的病而覺得有種欠了她的內疚吧。
「我有咩唔甘心啫,跟傑少打贏左,方舟都唔會有我地份,咁樣我打黎有咩意義?更加唔好講,萬一有一日佢視你做棄子既話…」
除了那隻向自己求救,卻被自己一腳踢開的血手外,舜兒第二常作的惡夢就是許少傑在同一個天台上舉槍指向貝兒,自己卻沒法動彈的夢魘了。
「呢件事,以後再講啦。」貝兒道,「傑少既好處,你岩岩都數左一大堆出黎,你就當自己去幫我做英雄,好唔好?我咁既身體做唔到自己認為岩既事,你幫下我好唔好?」
「…嗯,家姐。」
「到時贏左,我上唔到方舟你會唔會上?」
「梗係唔會啦!只有呢點我點都唔會應承你架啦!你死左條心佢啦歐貝兒!」
貝兒沒好笑:「係~係~你可唔可以快D識個女仔唔好煩住本小姐?」
舜兒心中閃過一個執錘的少女身影:「識到再算啦。到時贏左,打贏左方舟政府後,我地就係末日前好好四維去下,識下人咁。」
「又得啫。」
而然,舜兒與貝兒也沒有注意到那個人因為要來找為同伴護理傷口的羅醫生,而一直在樹後聽到。雖然舜兒沒有提過任何關於那晚天台上的事——
棄子?
比邪惡更邪惡?
「為左勝利,佢呢個人咩都會做得出,不論要死邊個。」— 說甚麼鬼?指犧牲了的街坊嗎?大家都是主發去奪回自己的土地,為彭議員復仇呢。
彭議員的助理康仔那時只感到有好奇,大概根本沒放在心上,本身也只是聽聽這傑少是甚麼來頭,似乎評價也很正面。他見二人開始燒貢丸,便繼續去找羅醫生,因為有個倒楣鬼因為縛料而皮膚敏感。
不知道是因為前一晚大家太放鬆,還是方舟藍圖對許少傑來說過於深澀,他又在爆爆哥解說的中途睡著。
「其實你可以由結論講起啦。」大飛姐拍醒開始有鼻鼾聲傳出的許少傑,「我地真係聽唔明。」
爆爆哥搖搖頭,大概在場只有Y 小姐聽懂了吧,但話說她不是方舟政府的人嗎?
「其實我都未明晒,你知唔知入面幾多圖紙同數據?」爆爆哥道,「但由整體黎講,我地好難利用到方舟結構,始終我地連掂都掂唔到。」
「我掂到即係贏左啦,又使咩利用...」
「除左一件事。」爆爆哥開出一張圖紙,看樣子是一座建築物的平面圖,與方舟無關。
「咩黎?」
「嗯,其實好危險,同洪水黎比,呢樣野危險千萬倍,之前佢地咪傳過話傑少你有核彈?」
「我有我仲同你坐係度打牙骹?」
「你依加冇,但將會有。」
爆爆哥用輻射點點指著建築物在幾重閘口背後的一個空間,「呢度係方舟燃料儲存庫,而方舟用既燃料係一種叫反物質既野,作為爆破撚話你知,呢個宇宙中暫時冇野比反物質更好爆。核彈係佢面前就好似沙炮咁弱。」
同一時間,維港對岸某個屬於404末日小隊的據點。
「反物質?好勁架?」正在補妝的視后抬頭問道。
「無錯。按方舟計劃,方舟離開木星前會使用核動力,之後就會改用反物質推進,預計續航力係五百年左右。」N展解說道。
「五百年!?」視后大吃一驚,結果眼神筆斜掉將眼眉毛畫出了一道支線。
「係,我地刺殺流浮山白刀幫就係阻止佢地用炸彈威脅方舟燃料,問題在於點解個冇讀過書既圍頭佬會有咁精密既炸彈,又識襲擊一定要由外部運入岩洞儲蓄庫既方舟燃料?」偵探眼神只有質疑,「但最最最大問題都唔係呢件事。」
「咁係咩?」槍王一邊輕咬雪茄一邊為左輪上油,「我地可以解決左佢。」
兩種意義上的「解決」。
「最最最大問題在於到底仲有多人知道方舟燃料,即係反物質燃料既存在?」偵探道,「只要小小反物質湮滅引爆,可以鏟平半個香港,唔係講玩。」
同一時間,上環大館,反抗軍的總據點。
「如果反物質真係你講到咁勁,又一定要由外部運入去方舟防線,我地有咩理由唔搶?」許少傑道。
「技術唔夠,搶到都冇用。」Y 小姐揚言,「反物質燃料同任何物質接觸都會好似岩岩咁講,引發比核爆更強既湮滅,包括空氣。以你地既技術就算俾你地搶到,結局就係因為處理不當而引爆大湮滅,將方圓三百公里炸到渣都冇得淨。」
「感覺有D 可惜啊,難得有可能搶到咁勁既武器。」許少傑道。
「作為爆破撚,死係反物質湮滅算係最高榮譽。」
「你兩個男人,傻撚左呀!?」大飛姐喝停兩個男生的幻想,「炸撚左個香港我地乜舟都冇得上啦!」
同一時間,維港對岸某個屬於404末日小隊的據點。
「反方舟勢力如果有腦應該唔會搞反物質。」偵探笑道,「佢地只係烏合之眾,連罐頭刀都唔知有冇,反物質好難搞,而且好易爆,一爆起來黎唔好話港島方舟個邊,成個香港都會係呢個星球上消失。要方舟既佢地唔會攞黎搞飛。作家,你點睇?」
嬌小的作家道:「的確,我套過料話有一批威力好大但好易自爆既炸藥,易自爆到幾乎隨時會爆,但成功爆既話連方舟都炸得爛,D反方舟領域話唔要,冇用。」
「咁都好D。」
同一時間,上環大館,反抗軍的總據點。
「但用唔著唔代表冇用。」許少傑道,「只要有咁恐怖既野存在,佢存在既本身就可以利用,特別係班貪生怕死既精英。」
「嗄?」
眾人不解的時候,他站起來展開了地圖:「但要利用到呢一點,有個人我地唔可以缺少。」他找出了不知從那兒順手牽來的國際象棋,抽出了「城堡」,放到赤柱監獄上。
「我地下一個目標,係赤柱監獄。」
「…」
「…」
「…」
眾人沉思,相比起末日法庭,監獄的防衛一定固若金湯。而且赤柱監獄不但遠離方舟建造區,而且也沒有任何好像方舟藍圖之類的東西,為甚麼要攻它?眾人是這樣認為的。
遠離方舟建造區也許對。
但「沒有任何好像方舟藍圖之類的東西」?
未必。
「係我解釋點解之前,容我問一問。」許少傑輕按地圖,「你地知唔知之前個個都識叫個句口號:光復我城,世代革命。係點樣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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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會。」404末日小隊的會議到此為止,其實大家也不知從甚麼時候起偵探成為了這小隊的領軍人物,但是以他們這人數力敵全個香港的反方舟勢力,沒有偵探的智慧是不可能成事。
「文雀,你冇咩事?」
雖說是散會,但眾人只是從專心聽講變成做回自己的事。N展繼續在電腦前埋頭苦幹;槍王終於為手槍抹好油把它收回腰間,又掏出一個小小不鏽鋼瓶仰頭喝了一口龍蘭舌酒;作家在寫著不知甚麼東西,大概是又在偽造告密信令兩股反方舟勢力內戰吧;視后刷掉剛剛畫花的眉毛,至於文雀——
「喂!文雀!」偵探大喝一聲。
「係啦屌咪煩我!」負責開槍與背刺暗殺的文雀不耐煩的說道,「反物質啦嘛!」
「物乜呀,完左十世啦!」
「係…係咩?Sorry,尋晚訓得幾差。」他作了個有關好像關於大洪水的怪夢,「喂,無線俾我,我要聯絡姓齊條仆街。」
幾年前。
「本席宣判—」
大法官沒想到這種小女生的案件也會被送到自己的手中審理。他坐在高高的法官席上俯視下方,眾人都屏息以待,有記者在抄寫筆記,律司們正坐著等待結果,間中有人交頭接耳,旁聽席上的人們也不敢作聲,只有一人—犯人欄的那一人,雙眼沒有一絲動搖,一絲不安。
「我從來無後悔過。」「呢個係我地呢個世代既責任。」「係最壞既世代,人既責任亦更重要。」「我城,故我守」「光復我城,世代革命」
大法官閉上眼,這女生過去的發言躍於腦海中。
但是,審判卻是絕對的。
「被告,梁芷祈,上訴失敗,以照原判處暴動罪罪名成立。」
在法庭讀出判決後,似乎法庭的新聞記者們也馬上報導,在法庭外,無數的攝影機映向出口,律師們助手們師爺們魚貫地離開,不同電視台的記者們也在各自的鏡頭前報道。
「今次既判罪,代表梁芷祈既終極上訴亦失敗,六年既有期徒刑會繼續執行。」
「咁亦代表住梁芷祈於立法會選舉中既議席已經被取消。」
「選委會稍後會宣佈會否補選,或者直接由屬親政府派,第二得票高既參選人得到議席。」
「律政司表示唔評論個別案件,但強調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並強烈反對任何人指控政府係梁芷祈勝選後先起訴佢係秋後算帳既做法,任何案件起訴都係基於證據,並唔存在政治檢控…」
從那時起,梁芷祈三字從叱吒風雲的政圈,漸漸淡出了眾人的視野。每天的生活又回歸到平談,種種荒謬變成了日常的習慣,人們又回到了曾經視為扭曲的日常中,因為已將自己也扭曲來迎合。
曾經代表過的希望,也被囚於鐵欄柵後。
梁芷祈曾經代表的,是「希望」。
面對強大的種票機器,能贏。
面對實彈火力的警察,能贏。
面對政府撐腰的黑幫,能贏。
在愛與和平的行動失敗後,梁芷祈提出了勇武抗爭的概念,並付諸實行。梁芷祈於政壇中如超新星一樣誕生,街頭抗爭與議會抗爭合二為一,在街頭他們擊退種種政府的爪牙,在暴力下保護群眾;在議會中更加使本來二分的政治光譜化成天下三分的局面,新的路線,新的理念,新的手法,新的——
——希望。
一直以來節節敗退的香港人,第一次看到了希望。
曾以為無敵的極權,敗在少女的理想下。
結果:在宣佈選舉結果的台上,警察將梁芷祈拘捕。
自以為用這樣方式高調拘捕梁芷祈能震撼香港人的體制,結果把梁芷祈神化,身陷囹圄的她成為了抗爭運動的象徵,她的參選口號「光復我城,世代革命」成為了抗爭浪潮的集結號,為了減輕她的影響力,只好將她運到高設防的赤柱監獄——
「喂,我有冇睇錯。」許少傑看著遠處幾重鐵絲網後的那對妙目,「女?點會有女?」
教授許少傑武藝的陳伯張開眼道:「嗯?你冇睇新聞?」
「冇呀,無興趣。」許少傑只關心著如何把陳伯的一身絕活學好,人家在看著電視報紙時他也在角落中練功。
「佢係D政治人物黎既,好似好受人歡迎,個ON9政府驚佢影響更多人咪運黎呢度,高設防啦嘛,山長水遠啦嘛,白痴。」
很少與陳伯聊其他,似乎在政治上他很憤世嫉俗。
「點解咁講?」
「信念係連死亡都斷絕唔到既力量,耶穌你識啦?人地既信念幾千年都仲係度,華盛頓,孫中山,孫子,坂本龍馬…連死亡都無辦法阻止到信念既傳播,呢個濕鳩鐵絲網可以做到咩?哈哈。」陳伯拍拍身後的鐵絲網,海風吹過,鐵絲網發出的「拍拍」聲在風中回蕩。
「哦…」許少傑只是與梁芷祈對眼了一秒,便知道這人不是普通人。一如以後的眾人所說,許少傑在看人上似乎有點天份。
那是監獄沒法關住的眼神,閃爍的是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