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公,早晨。」
 
「早啊老婆。」
 
思思親吻阿朗,然後上班。
 
阿朗有時多睡一會兒,有時直接醒來,也外出接單。
 
其實殯儀化妝的「好揾」,旨在不斷跑單;如果每天都慢悠悠地工作,化妝量少,其實收入並沒有多可觀。
 


所以,反正無聊,他總會多多外出,多多接單。
 
在那裏,他是輕鬆的。和他共對的人不會忽然站起來,應他幾聲嗯哼;他就算隨便唱幾個旋轉,也不會怕有人質疑他的音準。
 
他的動作不慢,功多藝熟,大概三十分鐘就可以化完一具遺體;他曾經打趣思思:「我化得比你哋女人快得多。」——
 
想起,他的動作又頓了一頓。現在已經沒什麼特別的事好分享。
 
凝神,替遺體闔眼。
 


只有電視劇才會輕輕用手一掃,就能令先人的眼睛閉合起來;現實中,需要技巧,並不是易事。通常,自殺者、意外身亡者或會有這種狀況。
 
他又想起,以前和思思說起此事——
 
「我宜家學緊闔眼,原來都幾難。」
 
「啫係咩?死唔眼閉嗰種?」
 
「嗯嗯……你話啦,其實人要受到邊一種冤屈先會咁樣,有啲係真係唔想死,有啲可能係後悔……」
 


「如果,假設啦,以後嘅香港,成日都有人無啦啦身亡,可能係自殺數字急升咁?咁咪有好多唔眼閉嘅case?」
 
「咁可能當中有好多未必真係自殺,或者,係謀殺?」
 
阿朗訕訕地從回憶抽離,對着前面的人「唉」了一聲,畫上唇妝。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二人的話少了,沉默多了。
 
這是婚姻的長存形態,是否?
 
可是,他又慶幸,其實現在的相處是大家都可接受的,是輕鬆自在的,空氣仍然逍遙地流動,而非冷硬地凝固,至少他自洽於這種沉靜當中,明白不言不語只是因為勞累,而不是因為有心結卻不能和對方細訴。總比以往快樂,工作中尋找成就感和踏實感,非常重要。
 
他希望,思思也是這樣想的。
 
也許,想要浪漫的感情,就不要有家擔嗎?如果渴求成家立業,就沒有閒情逸致談情了。


 
所以,人類最佳成婚年齡,應該是六十五歲退休之後麼。
 
阿朗搖了搖頭,暗叫自己不要分神想傻事,請專心,給予眼前人尊重。
 
- - -
 
另一邊廂,學校打鐘,已到小息時間。很快,又有學生進入社工室,他們不是思思的「客户」,多是和她吹吓水、傾吓偈。
 
戴着黑框眼鏡的女同學首先含蓄地說話:
 
「思思,嗯,我鍾意咗個男仔……應該點樣做,我哋先可以一齊?」
 
他們覺得思思長相稚嫩,身形嬌小,看起來大不了他們多少;私底下,不會稱她為「程姑娘」,都親暱地叫喚她。
 


「哇,愛情嘢?邊個男仔啊,睇過?」
 
思思八卦,難得不是抱怨。
 
旁邊身穿冷衫的女生開始替黑框女生形容該男生的特徵,最後補上一句:
 
「女追男呢,就係靠吸引,唔係死追嘅。」
 
其語氣十分老練,思思好奇:
 
「咁你覺得佢應該點做?」
 
「傾熟少少先,等佢都了解吓你。然後,俾機會個男仔幫吓你,功課呀補習呀嗰啲咁,再叫佢教吓你做數囉,佢理科咁掂,展示吓你嘅柔弱;有時又讚吓佢,佢就會覺得你好善解人意㗎啦。思思,你點睇?」
 
思思認同,又想起Fiona。她告訴同學還有什麼細節可以注意,着她不要模糊界限感。可是又想,中學生是否應該更純情一些、不應過分攻於心計?半晌,又覺得愛情這個課題應終生學習,時代不同了,早學無壞。


 
她明白,自己在愛情中不是什麼聰明的人,不太討喜,不懂作出男生喜歡的反應;但Fiona則相反,總是讓人喜歡與其相處,如沐春風。
 
她在心裏笑了笑,情敵竟然有如此功用,世事神奇。
 
預備鐘響起,還有五分鐘,小息就完結。學生告辭,臨上課前,要去一次洗手間。
 
關門,她問自己,到底為何,阿朗對她的愛可以如此持久?
 
其實執子之手,多數都不能與子偕老;她幸運,竟和最愛成婚,只等時間過去,等某天一同生出滿頭花髮。
 
這種愛,可否永遠不滅?
 
現在,像極了所謂的婚姻狀態。
 


她覺得,和阿朗的談話減少,但原因卻不過是累而已,而且話題不再新鮮。可是,更有放心的感覺,明白就算不用頻繁交流,二人仍然心領神會。
 
她還沒有厭倦這一段關係,每天仍會期望回家——不只是躺卧床上。
 
她希望,阿朗也是這樣想的。
 
只消看到他、擁抱他、聽見他,她就覺得踏實,告訴自己,眼前的男人以後、無論如何都是她的枕邊人,不爭朝夕,放心吧。
 
他們一定有更好的將來。
 
或者,她希望那麼冷漠的婚姻不會適用於他們,永遠。
 
執子之手,祈願,與子偕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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